第104章：孤城之殤（三）

「你......」

葉浩驚呆了。

只見那長相清秀的女子，臉色平靜，繼續淡淡道：「城中糧草，一月前就早已耗盡。將士們為了守衛這座睢陽城，為了保護我們這些大唐子民，整一月都沒有好好吃過什麼東西。這兩天來，更是滴米未盡。」

說到這裡，那女子笑了起來，眼神中充斥的是一股毫無悔意的決絕：「將士們浴血奮戰，若是沒了他們，這座睢陽城在狼牙兵臨城下之時就早已被攻破，而我們這些婦人，指不定早就慘遭狼牙蕃外之人毒手。」

她看了一眼自己那昏厥在地的丈夫，平靜道：「這一切的主意，都出自民女一手，與我夫君無關。只望將軍在殺了民女之後，將民女之肉分給夫君，分給大唐所有的將士們。也算是民女，為這片大唐江山，為自己的夫君，做出的最後一點貢獻了。」

說完，她竟不顧早已聽傻了眼的葉浩，猛地撿起地上的斬馬刀，朝著自己的脖頸就是一刀劃下。

葉浩大驚，一大步上前，用力砸在這女子的手腕上，但一切都晚了一些。

周圍的人群一片嘩然。

從脖頸不斷噴出的鮮血，濺滿了葉浩的臉頰與上身。

那女子倒在葉浩懷裡，用最後一絲力氣緊緊抓住葉浩的上衣衣襟。

『求求你……』

喉嚨已經完全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女子用唇形，向葉浩訴說著自己最後的請求。

直到生命的盡頭，她都在想著，能讓自己的夫君，好好地吃上一頓自己的人肉，

懷中女子的身體逐漸變冷，但女子的雙手，卻依舊死死地抓著葉浩的衣襟。

葉浩只感覺自己的心，都如同在被這女子狠狠地揪著一般。

女子雙眼徹底閉上的那一刻，葉浩竟有些，自己的內心都開始動搖的感覺。

食人肉。

這是人道毀滅的絕對標誌。

而這人道毀滅的標誌，正在這座睢陽城中上演著。

身為一個人，孤身一人，他葉浩根本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這是這座孤城之殤。

當活下去的慾望，當對於食物的慾望，當人類心中的獸性，所有的一切被揉捻在一起，人道的禁忌將會被不可避免地被迅速打碎。

這女子的死，將會不可避免地成為一枚導火索，一枚將這座睢陽城獸性徹底點燃的導火索。

在無法控制的慾望與絕望面前，人道，根本不堪一擊。

這女子，她是主動獻身於夫君之口，那下一個被害之人呢？

身邊哭泣聲越發響亮與嘈雜，今日親眼目睹這一幕的人，特別是那些女子，不知是為了葉浩懷中之人，還是為了自己而哭泣著。

葉浩將女子屍體輕輕放在地上，手中提劍，走向昏厥在地的那個唐軍士兵。

緊握著劍柄的手，不自主地顫抖著。

憤怒，與無奈，組合成一股無法控制的殺念，瘋狂地衝擊著葉浩的胸口。

踩下的每一步，都分外沉重。

「張將軍請冷靜！」

眼見葉浩這模樣，那沐清風知道自己不能再裝作淡定的樣子了。

「這女子的死，是已經無法挽回的事實了！將軍若是在此殺了他，必然會引發軍中大亂，請將軍務必三思啊！」

「閉嘴！」

葉浩頭也不回，沉聲道：「再說一個字，我管你是什麼人，照殺不誤！」

冰冷的聲線中，充斥著絕對的殺意。

雖然無法看到葉浩的臉，但沐清風只感覺自己的後背一陣發涼，緊閉上嘴，不再多說一句話。

葉浩來到那昏厥的大唐士兵面前，嘴角的肉碎以及早已扭曲的面龐，令葉浩不由得更為憤恨。

手死劍落，人頭在地上翻滾出老遠。

接著，他慢慢走向另一個唐軍士兵。

「不要……不要殺我……將軍……我錯了……不要殺我……」

這男子的神智早已混亂，抱著雙臂，依舊在地上不住地顫抖著。

「不要殺我……殺我的妻子……求求你……不要殺……」

葉浩閉眼，深吸一口氣，接著同樣一劍砍下了他的腦袋。

「把這四個人找個地方火葬了。」

新鮮的血液順著劍身，從劍尖緩緩滴落在地。

葉浩喚過一個親兵：「這兩顆人頭，你派人掛到城頭上。通告全軍，但凡發現殺人食肉者，殺無赦！」

那親兵哆哆嗦嗦地撿起那兩顆人頭，一路小跑著就趕緊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張將軍……」

身後傳來一聲嘆息。

沐清風搖著頭走到葉浩身邊。

「所以，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此事一出，睢陽軍軍心必將渙散。同時，天色已晚，狼牙的夜襲即將開始，若將士們再無入腹之物，今夜就很有可能是睢陽城破之時。」

葉浩沒理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接著轉身，往城門的方向走去。

看著葉浩無言離去的背影，沐清風又是一陣搖頭嘆息。

……

葉浩獨坐在城頭，看著最後一抹陽光消失在西邊地平線。

腳下不遠處，掛著的是他砍下的那兩顆腦袋。

沒有任何的辦法。

無論葉浩怎樣想破腦袋，都無法找到突破現在這個困境的辦法。

雖然解決的方法很簡單，那就是找到足夠的食物。

但，他上哪去找足夠供給整隻軍隊的食物？

就像沐清風剛才說的那樣，一旦狼牙的夜襲來臨，這隻早已在心中的逐漸解開了人道禁錮的軍隊，必定會面臨滅頂之災。

「無論你是誰，放棄吧。」

突然間，葉浩的腦海中，響起一個成熟男子的聲音。

「這座城，已經沒有希望了。」

這個聲音，葉浩在剛來到這個試煉之地的時候，有清晰的聽到過。

「張巡？所以說，現在你這個本尊，反倒是被禁錮在自己的身體里了？」

聽到葉浩的話，那男子笑了一聲。

然而這笑聲中，卻充滿了無奈。

「我要先謝謝你，阻止了我的妻子。而且，北門的那場戰鬥，如果換做是我，可能在那個時候城門就會被突厥人給攻破了吧。」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但是，一切都已經遲了。這位俠士，把身體交還給巡吧，就讓巡來承受這最後的一切痛苦。巡，只願與這座睢陽城共存亡！」

葉浩閉上眼，並沒有回復他的話。

良久，似乎是想通了什麼，葉浩再度睜開眼，眼中充滿了堅定。

「不，我葉浩，必要救下這座『睢陽城』！」

「你……」

聽到葉浩的回答，那張巡剛想要再說些什麼，卻突然間從城外遠處狼牙軍軍營方向，傳來一陣箭矢飛過的破空之聲。

不知是什麼的物件，被掛在箭頭上，不斷地射落在城頭之上，發出一陣撲通的沉悶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