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都統衙門
大清治下共設有十三處將軍府,而在這十三處將軍府中,就屬盛京將軍統兵最多、職權最大,盛京一省的軍事、財政、旗務、司法乃至涉外事宜,都歸將軍府辦理,而今,隨著依克唐阿遷任盛京將軍一職,他又從朝廷上要來了礦政、招墾、新軍督練、機器局營辦等方面的權力,如此一來,堂堂的虎將軍就真的成為了盛京一地的土皇帝。最要命的是,為了進一步的拉攏他,太后老佛爺還給了他一項便宜行事的權力,盛京一地的官員,凡四品以下的,他都可以就地升免。
或許正是因為依克唐阿權勢大增的緣故,此次陪同他一起前來奉天的官員著實不少,除了壽山、德英阿、扎克布丹、貴權、趙晉先這些原屬於依軍嫡系的將官之外,尚屬待罪之身的北洋軍務幫辦、領尚書銜的宋慶以及剛剛升任直隸提督的聶士成也在隨行之列——這兩人是來奉天提交軍務,準備領兵前赴駐地的。
趙千棟帶著幾名府上的家丁,坐了一頂藍篷小轎,出趙府直奔副都統衙門所在地。這路上趕過去,最多也就是一盞茶的工夫,等他到了地方,偌大的一個都統衙門前門,已經被穿戴著各種官袍頂戴的大人們堵了一個水泄不通,府門外的兩條側街上,則停滿了馬車官轎,那氣氛絕對可以用火爆來形容。
在側街的街口上下了轎,趙千棟也顧不上跟擁堵在都統衙門門前的官吏們客套,一手撩起長袍的下擺,大跨步的直奔府衙正門而去。
府衙的正門前滿滿堂堂的堵了十二個腰刀在手的兵士,看他們那副面無表情、威風凜凜的樣子,顯然不是那麼好招惹的。
「穎才!」
就在趙千棟準備找一個熟人替自己引薦的時候,府衙門內快步竄出來一位膀大腰圓、身材魁梧的壯漢,這傢伙三兩步跨過門檻,一肩膀撞開擋在身前的兩名兵士,徑直奔到台階前面,先是一把抓住趙千棟的肩膀,這才裂開鬍子拉碴的大嘴,高聲笑道:「我剛才還在想呢,軍門大人差遣職下來找你,卻又不告訴我你人在哪兒,如今可好,我這門還沒出呢,就把你給尋著了。」
眼前這個壯漢趙千棟的記憶中有印象,他就是在老爹手下任營千總的馬正良。網http://此人出身直隸孟村,正統的回回,早年曾在山東從師學藝,練得一手好查拳,早幾年的時候,趙千棟的大哥就曾經跟他學過十路彈腿,只不過沒學成。這個馬正良還有個妹妹,乳名蘭秀兒,使得兩把雙刀,一路五虎群羊,一路纏絲雙刀,耍起來真是比她大哥有過之而無不及。
「馬大哥,」露出一臉欣喜,趙千棟伸手抓住馬正良的胳膊,先是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一番,這才笑道,「旬月不見,沒想到你又高升了,嘖嘖嘖,看起來,以後千棟見了你,都恭稱一聲守備大人了。」
「嘿嘿,蒙軍門大人提攜,」馬正良先是抱拳稱了一聲謝,隨後又在趙千棟肩膀上用力捶了一圈,壓低聲音笑道,「臭小子,膽子越來越大,竟然取笑起我來了。」
趙千棟笑了笑,沒有再介面。他尋摸著,馬正良嘴裡一直稱呼父親為軍門大人,看來這小子的官癮也不小,本來嘛,父親現如今不過是個總兵,既沒有升任提督,也沒有加一個提督銜,故此根本稱不上軍門。最重要的是,在盛京將軍治下,那是沒有盛京提督這個官階的,換句話說,只要老爺子留在盛京,那就不可能混到軍門那一步上。馬玉良口口聲聲稱呼老父為軍門大人,估計就是他盼著老爺子繼續高升,然後他也跟著再向前邁進一步。
「得啦,廢話少說,趕緊跟我進去,」馬玉良秉性就有點憨,他自然不可能知道「三公子」此刻心裡在琢磨些什麼,「內里幾位大人正在敘話,等他們完事了,軍門還要把你引薦給部堂大人。」
他這句話說完,也不等趙千棟答覆,就那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連拉帶拽的扯著他進了府衙大門。
如今的盛京副都統衙門大院,就像是一個擁擠的兵營,從府衙門口進來一直到正堂,滿滿堂堂的站滿了穿著各色軍服的兵勇,有背槍的,有提矛的,還有一大堆跨刀的,咋一看上去,就像是個匯聚了烏合之眾的土匪窩子。
在馬正良的拉扯下,趙千棟穿過人群,徑直來到大敞四開的正堂門前,才剛靠近門口,就聽到門內傳來嘰嘰喳喳的爭吵聲。
「在這等著吧,」馬正良在台階下找了個空地,壓低聲音對趙千棟說道,「裡面的幾位大人估計還得吵上一會兒,這陣子一直都是這樣......」
趙千棟沒注意聽對方說什麼,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正堂裡面。
此時的府衙正堂里儼然成了大會議室,除了正對門口方向的兩個主座之外,堂下還安排了左右各兩列下座,靠中間的兩列下座上,從前到后坐的都是二品大員,至於從二品、三品的,就只能在後座上屈尊了。
趙千棟仔細瞅了瞅,主座上的兩個人他只認識一個,那就是坐在右邊尊座上的消瘦老頭依克唐阿,至於坐在左邊椅子上的中年胖子,他就不認識了。至於堂下左右的前兩列官員,他倒是認識一大半,右邊一列上,從前到後分別是德英阿、壽山、貴權、壽長、扎克布丹等幾位在旗的將領,而左邊一列上,坐在第一個位置上的人他不認識,往下數就是實授雲南臨原鎮總兵加提督銜,但是卻負責分統毅軍鎮守旅順的薑桂題,再後面,就是剛剛升任總兵的趙老爺子了,至於他後面的兩個人,趙千棟也不認識。
此時,正堂里這些大人們正在爭論的話題,就是年前甲午變亂中全軍敗績,究竟應該由誰負責的問題。坐在右列座位上的在旗將領,無一例外的將矛頭指向對面,人人都理直氣壯的聲言漢軍應對此前的戰敗負主要責任。趙千棟在外邊聽了會,感覺人家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年前的場場戰鬥中,從葉曙青葉提督狂逃五百里,到衛汝成棄炮台由遼東逃往山東,再到......總之,漢軍將領不戰而逃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反觀人家旗將,雖然打得漂亮仗不多,可好歹聞風而逃也不多。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左側漢將兩列上,出言反駁的人也沒有幾個。
趙千棟在那聽了一會兒,心裡感覺有些詫異,在他前身的印象中,依克唐阿是個很有御下手段的人,他身邊的旗漢眾將素來相處和睦,比如說老爹,他與壽山、壽長、貴權四人,那是有著深厚交情的,如果不是清制嚴禁旗漢將領私交,這老哥幾個沒準早就結拜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怎麼可能為戰事爭吵到這種程度?最重要的是,素來御下有方的依克唐阿此刻竟然旁觀坐視,老頭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看上去還愜意的很。
這裡邊有貓膩啊!
趙千棟的心思靈透,他頃刻間就想到了一種可能性——眼下這種場面,沒準就是依克唐阿本人唆使的,他在安排自己的心腹部將演戲。
想到這個可能性,趙千棟又朝自己的老爹張望一眼,只見老爺子此刻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雙手端著一盞茶,正在那兒悠閑自得的品茶呢,對他來說,就彷彿滿堂的爭吵與自己無關一樣,那種泰山崩於前兀自氣定神閑的架勢,真是讓人不由衷的欽佩都不行。
「馬大哥,」趙千棟在心裡琢磨一會,他覺得如果堂內是在演戲的話,那麼看戲的應該就是坐在依克唐阿身邊的那個胖子了,因此,他扯了身邊的馬正良一把,而後朝堂內指了指,輕聲問道,「那位大人是......」
「哦,那不就是聶功亭聶軍門,」馬正良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一會兒穎才進去拜會部堂大人的時候,言辭上務需謹慎,就我所知,聶軍門與部堂大人已生嫌隙。」
聶功亭是誰趙千棟自然知道,那可是後世歷史教科書上稱頌不絕的清末愛國名將聶士成,只不過他不清楚的是,早先依克唐阿與聶士成的關係應該不錯的,這一旗一漢的兩位將領,早在黑龍江的時候就合作多年了,此前在抵禦倭寇的時候,又是戰場上的協作將領,怎麼這一轉眼,兩人之間又生了嫌隙了?
「為何?」想到這兒,趙千棟向後退了一步,輕聲問道。
馬正良先是搖搖頭,繼而輕聲說道:「只聽說是朝廷放了聶軍門直隸提督一職,他又上摺子保奏宋幫辦督領錦州軍務,故此,惹得部堂大人十分不快。」
趙千棟恍然。
錦州,那是屬於錦州副都統衙門的轄地,宋慶過去領兵駐防遼東,那只是朝廷安排的外來駐軍,干預不了地方的軍政要務,而今,聶士成上摺子保奏他督令錦州軍務,那就等於是要給他錦州一地的實權,而錦州呢,那是屬於盛京將軍的地盤,故此,剛剛遷任盛京將軍一職的依克唐阿自然會心中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