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還沒吃膩?
「好美啊——」秦長安揚聲稱讚,她不是沒見過螢火蟲,只是從未見過這麼多的螢火蟲漫天飛舞的情景,即便她生性務實,但畢竟是女人,只覺得浪漫唯美,忍不住撲到龍厲的懷裡去。
「我太喜歡了!這裡實在是太漂亮了!你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
龍厲摟著她的身子,故作神秘。「朕自然有法子。」整個江山都是龍家的,他要找到一兩個能讓人心動的景點,並不算難。
她笑而不語,伸出手去,無數螢火蟲從她的面前飛過,甚至有些還穿過了她的指縫,偶爾停留在她的指尖。
每一隻螢火蟲,彷彿是背著一盞小小的燈,一開一關,一明一暗,她一時間忘記要說什麼,只知道要再多看一會兒,把這些美景,全都封鎖到自己的記憶中來。
「三郎,剛才是你划槳的?」
他的俊臉,在黑暗中微微變得僵硬。「這裡還有其他人嗎?」
「划的真不怎麼樣。」她淺淺一笑,語氣調侃。
龍厲哼了一聲:「有這兩下就不錯了,朕又不是真的船夫,靠划船為生。」他可是尊貴的天子,從小錦衣玉食,這雙手什麼時候碰過木漿?暗中跟著從小在江邊出生的慎行學了兩下子,否則,他真擔心還沒把秦長安帶到蘆葦叢,兩人就掉到水裡去,成了落湯雞。
這男人啊,都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這麼又傲又嬌……她笑著吻上他的薄唇,他傲慢地微微張開,任由她主動地跟他舌尖交纏。
這個驚喜可是他花了點心思,才想出來,因此,無論秦長安多麼主動,他都受得了。
「這裡景色這麼好,我們要不要試試……」後面半句話,龍厲是貼在她耳邊,用低不可聞的嗓音說道,秦長安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
說實話,要是幾年前,她肯定會被這話嚇得腦袋一片空白,可是如今,她在想,龍厲還可以更流氓一點。明明他看著人模人樣,衣冠楚楚,怎麼無賴起來還是這麼沒有節操?
「你的腦子裝的都是什麼?」她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已然是婉拒了。「好不容易讓我出一趟宮,你別總是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哪裡亂七八糟了?」龍厲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野獸,一臉不悅,說不上來是因為求歡被拒而惱羞成怒,還是因為別的,低下頭,沖著她就是一陣狂吻。
當這個吻結束了,兩人全都氣喘吁吁地躺在小船上,他擁著秦長安躺在小船上,微微起伏的河水讓他們左右晃蕩,眼前的美景讓她捨不得閉眼。
「真好啊……」秦長安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伸出手來,觸碰龍厲下巴的線條,月色鋪撒在湖面上,也灑落他們一身,這裡再無別人,天地之間,他們只有彼此。
在深宮幾年下來,她不再覺得那個地方會禁錮一個人的身心,龍厲不單給了她一塊隨時都能自由出宮的令牌,對於她出宮,並不多問。她能夠自由地忙碌自己的事,除此之外,深宮因為有她的家人,在她的心裡,也漸漸成了家的輪廓。
他勾唇一笑,也是在夫妻之間相處中,他才漸漸明白,只要是動一點精緻的小心思,就能討得秦長安的歡心,至於其他的華服珠寶,反而無法打動她的心。
「你知道嗎?螢火蟲的壽命很是短暫,但是美麗的東西卻並非一瞬間,三郎,希望我們的感情也是如此。」
龍厲在她的手背下落下一吻,嗓音有笑。「這是當然……所以,你當真不再考慮朕剛才的提議?」
她笑了,清亮的笑聲在蘆葦叢里久久不斷,然後,男人的開懷笑聲,也摻雜在一起。
不知是否這樣的美景,或許當真是人生的最後一次,她向來膽子不小,拉下龍厲的脖子,兇悍地說道。「我允你,不過只能一回。」
「怎麼?生怕朕折騰的翻了船?」龍厲的眼神轉為邪魅。
她笑的直不起腰來,真不明白這男人怎麼過了三十歲,還有如此源源不斷的精力,只是在這麼渾然天成的美景下,恩愛也成了一種油然而生的本能。
「要是翻了船,你一個月不許上我的床!」想想都覺得好笑又狼狽,再說了,身下的這一隻小木船,看上去真的不太安全,好似經不起他們折騰……
「朕心裡有數。」他略頓了下,捏了捏她的指尖,曖昧不明地朝她眨眼。「熟能生巧,都這麼多回了,你哪回見到朕搞砸了?!」
秦長安笑了,十九歲出嫁,如今她二十八歲了,或許她看上去依舊跟二十歲出頭的女子一般,並不顯得蒼老,但是,男歡女愛這種事,龍厲的確教會她許多許多。
沒錯,對於慾望這件事,他一向隨興而來,人人都說光吃一道吃,遲早會吃膩了,只不過……他似乎還沒有吃膩啊。
輕解羅裳,月色下的女人,一如當年,令他心猿意馬,他情難自禁地俯下身去,在她耳畔,一遍遍地訴說他的愛意。
漫天的螢火,在蘆葦叢里不停地飛來飛去,夜風吹過,蘆葦隨風舞動,發出沙沙的聲響,蘆葦深處,小船上隱約看得出來,兩人擁抱在一起,抵死纏綿。
……
小行宮。
「怎麼在發獃?」蔣思荷端來一壺熱茶,打斷了秦長安的思緒。
她的耳根發熱,在蘆葦盪里的那一夜,發生在一個月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反正是被龍厲抱著上了馬車。
都老夫老妻了,他們居然還能如此情難自控……她明明不是個容易害羞的女子,但清醒過來,真是覺得自己的臉都丟光了。
「沒什麼。」她微微一笑。「把瑞兒喊過來吧,我替他把脈,若是今年差不多了,就可以直接施針了。」
蔣思荷有些擔心地瞥了她一眼:「你來我們這裡,皇上恐怕不高興吧。」
「前幾年是這樣,不過今年他倒是沒有反駁,我想,他估計也想通了。」
蔣思荷點點頭,很快,琳琅把瑞兒扶著進來,他依稀是個少年郎了,身子清瘦,五官端正俊雅,有幾分蔣思荷的影子。
他手裡有一根竹子拐杖,緩緩往前走,動作雖然遲緩,但不慌不忙,顯然這兩年他已經越來越習慣看不到的世界了。
「瑞兒,還不叫人?」
「娘娘好。」瑞兒的聲音非常清澈,他的眼神無神,還是定在某一處,但稍顯寡淡的表情,已然多了些許笑意。
「私底下,你就叫我嬸嬸吧。」秦長安笑著拉過他的手,她跟龍厲妥協之後,兩年才能到小行宮一趟,但無論如何,她定期派人把瑞兒的葯浴送過來。兩年一次,讓她能夠跟進瑞兒成長後身體的變化,回家后始終都在想,如何能扭轉瑞兒的人生,哪怕是能讓他看到一丁點的光明也好。
「嬸嬸。」瑞兒朝她笑了,眼睛看不到,他性子自然就內向,但本質卻是個單純的少年。
他的家裡一家四口,很簡單,爹娘,還有姐姐,自從幾年前教他讀書的老師傅住了進來,就成了他的第五個家人。娘說,這個老師傅本來不出山了,是娘娘為他治病,讓他不再受到頑疾折磨,病情好了大半,他可以多活十年,才願意到這裡來教導同樣看不到的自己。
他會寫字,會作畫,即便水準一般,但他很喜歡,娘親也總是誇他,至於爹爹,他手裡用的拐杖,就是爹親手做的,每當磨損了,爹就重新做一根。
這位皇後娘娘,雖然只在他的記憶里出現過寥寥數次,但娘親總是在他耳邊交代,若是以後有機會回報,絕不能忘了這份恩德。若不是娘娘,他很可能從小就夭折了,若不是娘娘,他不會在整整五年裡的葯浴下,身體愈發強健,若不是娘娘,他不可能有老師傅來教導……
久而久之,娘親的情緒感染到他,他對這位娘娘,也是極為喜歡親近的。
甚至,他記得他一度喜歡的梅子糖,也是這位娘娘帶過來的。
「把手伸過來。」她的嗓音清亮,跟娘親的聲音截然不同。
他乖乖聽話。
秦長安望聞問切之後,便朝著蔣思荷點頭示意:「十二歲之前,我給他一年針灸一次,先等四年再說,若是效果好,就可以半年一次。」
「都聽你的。」
蔣思荷給兒子解開了衣裳,要他趴在榻上,秦長安果斷利落地取出針盒,全都用烈酒泡過,在他的頭部和背部後頸上都扎了幾十根針。
「嬸嬸,娘,疼……」瑞兒低低地哭喊,眼睛宛若兔子般紅。
「別怕,疼是正常的,瑞兒,你想不想看到藍天白雲,看到你爹娘?」
「想。」瑞兒咬牙。
「那就要吃痛,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輕易掉眼淚,知道嗎?」秦長安輕輕地說,語氣卻是毋庸置疑。
蔣思荷轉過頭,看向她,時光彷彿格外優待這個風一樣的女子,每隔兩年見到秦長安,卻覺得她彷彿一點也沒變。
而反觀自己,容貌或許並不蒼老,但黑髮里已經漸漸有了白髮,是啊,她都三十六歲了,怎能不變老呢?
「讓他趴在這裡睡一覺,我們出去談。」秦長安徑自起身。
兩人坐在涼亭里,九月的秋風,吹過來,還殘留幾分盛夏的熱度,她從容不迫地開口。「瑞兒看起來清瘦,但身體被你養的很好,根基好了,對他以後恢復是大有裨益的。」
「我是他娘親,我不對他好,還指望別人嗎?」蔣思荷垂眸一笑,素雅清秀的臉上,隱約已經看得到細微的紋路,她身上穿著的褂子,鑲嵌玫紅色的紋路,身上的貴氣彷彿已經褪掉,只是一個尋常的婦人。
「他對瑞兒好像也不錯吧,瑞兒最依賴的那根竹子做的拐杖,便是出自他之手?」
「是啊。」
「近年來,他身體怎麼樣?」
「怎麼說呢?還是老樣子,季節交替的時候,往往頭疼咳嗽,整夜難眠。」頓了下,蔣思荷故意說的輕鬆。「喝了葯,就好一點,閑來無事的時候,他拾起筆來,還作畫了呢。」
「畫的好嗎?」
「說實話,畫的還真不錯呢。」
……
蔣思荷跟自己閑聊的畫面,在自己腦海里還未褪去,而她就必須騎上馬,離開了。
這是她跟龍厲之間,不成文的默契。
她來小行宮,惹了他的不快,因此,她從不在這裡過夜……這是他們之間,最後一道底線,她無心去觸碰,夫妻之間,該有的妥協和諒解,絕不能視若無睹。
但是,她回程的路上,宮裡發生了一件大事,鬧出了一件投毒案。
試菜的小太監倒在地上,口吐鮮血,渾身抽搐,太醫馬上趕來,驗過之後,說是菜色里放了一種毒藥,輕則癱瘓,重則一命嗚呼。
很快,端菜來的太監那邊已經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顫抖著身子說道。「皇上,奴才對您一向忠心耿耿……」
「忠心?」他像是聽了一個極大的笑話,訕笑一聲,「那好,朕今日就給你一個機會,不如你自行了斷,讓朕看看你有多忠心。」
臉色發白,惶恐地說道。「皇上,求您饒了奴才,奴才就是有一千個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跟您做對……」
龍厲嘖了一聲,聲音變得更冷更譏誚。「不是想表忠心嗎?朕明明給了你這個機會,怎麼又求饒起來了?不想死,就招出幕後主使,否則,不光是你死,朕要株連九族。」
當秦長安趕回皇宮的時候,白銀已經守在宮門口,直接把此事說了一通,犯下事情的小太監經不起刑罰,招了,他曾經服侍過龍奕,而剛進宮的時候被總管打罵的時候,是龍奕讓總管太監不要下狠手,因此,小小恩德,他記了這麼多年。因此龍奕退位之後,他依舊不顯山露水,只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近身龍厲的時候,為曾經的恩人報仇。
小太監被打了個半死,拖出宮去的時候,半路上就咽了氣,此事看似已經水落石出,但秦長安卻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一踏進龍厲的寢宮,便察覺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覺,她看著龍厲異常陰沉的臉色,緩步走近,卻聽到龍厲的嗓音異常冰冷。
「你想為他們求情?」
這一次,她很明白,這個小太監是在龍厲原本的心結上,打了個死結……她從未奢望過,他們兄弟倆還能有朝一日回到原本的感情,那是痴人說夢,可是,她還是想讓龍奕一家子至少可以活在這世間某一個不被人打擾的角落。
她不想火上澆油,這樣,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這幾年,龍厲已經很少勃然大怒,但一旦他盛怒之下,那股氣勢是要毀天滅地。
「皇上自己做決定就好,臣妾當然不會幹涉。」
「留著他們,始終對朕不利。」坐在椅子上的龍厲彎身向前,俊臉進入窗欞灑入的月光範圍中,秦長安的心莫名跳了一下。
他在笑,可是眼神很冷,冷的讓人彷彿被埋進大雪中。「這七年來,朕對他們太過寬容了……」
小行宮。
「聖旨到!」
龍奕和蔣思荷對視一眼,聖旨里的內容,他們聽的很清楚,或許在這七年裡,他們也曾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料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夫君。」蔣思荷紅著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時間心跳如鼓。
「喬公公,只要我們從命,一雙兒女是無辜的,聖旨上是這麼寫的?」龍奕緊緊握住妻子的手,七年前,他就防著龍厲斬草除根,但龍厲沒有,這次的投毒案是個導火索,龍厲再也不願忍耐了吧。
「是,太上皇。」喬公公將聖旨捲起來,遞給身邊侍從。「只要兩位喝下了皇上御賜的佳釀,老奴會幫著兩位處理好身後事,絕對把這兒打點的井井有條,乾乾淨淨。至於兩位的子女,皇上有言在先,他們至少這輩子是吃穿不愁的。」
兩人的目光,落在喬公公手上的漆盤之中,裡面有一個金色酒壺,兩個金色的酒杯,但他們明白,那絕不是普通的美酒,而是——毒酒。
「公公可否讓我們靜一靜,說幾句臨別的話?」龍奕臉上的笑容,淡的彷彿下一刻就要被沖的一乾二淨。
「好,老奴就在外面等著,給兩位一炷香的時間,老奴也只是奉命行事,還望兩位諒解。」言下之意,他也是個下人,若他們生出垂死掙扎或者逃跑的想法,就是給他找麻煩,也是違抗聖旨,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把門關上了,兩人只能在這個屋子裡,甚至來不及見見女兒跟兒子,不過這樣也好,免得讓孩子們留下一些殘忍的回憶,就當是個意外,以後慢慢地忘了,就淡了。
「思荷,大內侍衛來了這麼多,我們這回插翅也難飛。」龍奕拉著蔣思荷的手,兩人一道在床邊坐下。
蔣思荷的眼底有著許多情緒,洶湧澎湃,她哽咽道。「我沒想逃,住在小行宮的頭一天,我就想過,皇上從未停止過對我們的監視,當然,這也不能怪他……但凡有朝一日撐不下去了,我們遲早會遇到今日這樣的事。真的,我一點也不意外,反而覺得這七年,像是他給我們的恩賜了。你退位的時候,亦或是這七年裡每一個日子,他本可以殺了我們,不是嗎?」
「可是,你捨得孩子嗎?」
「不捨得,也要捨得。女兒已經十一歲,兒子也快九歲了,既然皇上明言,不會為難他們,畢竟他們也是他的侄子侄女,這一回,我相信他。就算我們死了,娘娘也會奮力保住他們的,尤其是瑞兒……我不瞞你了,娘娘這些年一直關心著瑞兒,是她告訴我,瑞兒的眼睛或許不是全然沒救,是她給了我一線希望……只是,我們看不到了。」
蔣思荷泣不成聲,她也是尋常女人,並非不怕死,而是經歷了這麼多波瀾起伏,已經容不得她怕死了。
在深宮裡,她曾經對龍奕失望過,想過要離開他,唯獨就是沒想過要再嫁人。她不知道是否因為骨子裡,禮教依舊對她影響深重,自己其實沒有那麼洒脫,她仍然相信烈女不侍二夫那一套,但至少若她心裡已經容不下任何人,她不願再起任何波瀾,只想平靜的度過下半生。
她把螓首擱在他的肩上,嘆了口氣,彷彿飛累了的鳥兒伏在他的身上,不再掙扎了。不管他想做什麼,想帶她去哪裡,她都坦然接受,毫無怨言。
這輩子,她是他唯一的救贖。
她想撫去令他痛苦的一切根源,哪怕根源是她,他眉宇之間的燥火,他眼裡的掙扎,甚至是他唇邊的壓抑,即便明知道他是火,而她只是一隻小小飛蛾,她還是撲過去了,彷彿,那就是本能。
「夫君,如果我們的死,可以換來平靜,也能讓你徹底放下解脫,我們就別再逃避了。」
龍奕深深地凝視著她的眼睛,自從他中了銀輝的蠱毒之後,再也無法跟妻子有半點親密,既然已經死到臨頭了,他反而不想壓抑自己的感情。
他的額頭抵著她的,嗓音緊繃顫抖,眼底動容閃爍著淚光。「蔣思荷,這輩子我做的最正確的事,就是娶了你。前兩日我又給你做了個新的紙鳶,是錦鯉的形狀,還未上色,本想來年春天,跟你一道去……可惜,來不及了。」
「沒事,這些年,你已經給我做了很多個了,我全都留著呢。」蔣思荷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從眼角不停地滴落,或許他們成親之後,十年裡沒有過深刻的感情,但是這七年來,他們的感情卻是真的,沒有浮華,沒有虛偽。
一炷香的功夫,還是到了。
他們從公公的手裡,接過了金色的酒杯,龍奕率先一飲而盡,而蔣思荷淚眼朦朧地看著,也大口喝下。
「勞煩公公了。」蔣思荷朝著喬公公鞠了一躬。
「使不得,折煞奴才了——老奴先出去做點準備……」喬公公退了出去。
毒性,很快就起來了。
「啊——」
龍奕喊得很大聲,可是她耳鳴得厲害,什麼都聽不見,忽覺鼻間一熱,抬起發顫的手背輕輕一抹,滿滿是血。
抬起雙眼,那張蒼白俊逸的面上竟然是前所未有的焦灼,她張口欲言,卻只能不斷咳出鮮血,噴了他滿臉。
她的瞳孔漸漸放大,心跳驟快,脈搏的跳動卻是漸慢,腹部好似被千萬支刀刃刺穿,劇痛難耐。
一陣濃厚的血腥味略過她的鼻尖,她捂住鼻子,遏制自己抵抗這令人作惡的味道,緊緊閉上眼,然後,她感受到有人吻了她。
那是龍奕啊……他們整整八年了,八年沒有過任何一個親昵的動作了,更別說夫妻之間的恩愛。
此刻,他們馬上就死了,的確不必有任何顧忌。
她閉著眼,緊緊地抱著龍奕,兩人不顧彼此嘴裡溢出鮮血,即便耗費了生前最後一絲力氣,也要宛若一個儀式般,完成這個吻。
半響之後,屋子裡沒了動靜。
喬公公推門而入,看著地上兩個緊緊擁抱在一起的身軀,他們的身子已經變得僵硬,地上有幾攤鮮血,空蕩蕩的屋子裡格外安謐。
「來人,搬走。」
龍厲昭告天下,太上皇疾病纏身,蠱毒發作,最終藥石無醫,而太上皇后情意深沉,誓死跟隨,懸樑自盡,兩人最終合葬在皇陵,其子女送到諸州,為父母守孝三年。
白銀還來不及上馬,耳邊已經響起馬兒揚蹄的聲響,奔走而去。
一天下來,強忍著的淚水還是在眼眶裡打轉,只是秦長安在孩子面前,不能太過失態,不讓它流淌下來,一夕之間,她所認識的世界已經翻天覆地。
胸口的鬱悶之氣,隨著她策馬疾馳,逐漸抒發而出,總算是讓她心裡舒暢了些。
隨意抹掉眼角濕潤,她停止了腰桿,坐在馬背上,望向遠處的陰鬱天色。
「娘娘——」白銀的聲音,從身後飄了過來,很快被風吹散。
她沒有回應。
這世上,總會有好事發生,也會有不好的事……才有了平衡。
一年前,主動追求吳鳴四年的洪錦兒,最終讓吳鳴這個男人點了頭,兩人低調地成了親,而吳鳴也已經成為了跟風離平起平坐的大掌柜。他縱然翅膀硬了,但還是懂得感恩,從未說過要自己經商,依舊為秦長安打點他們夫妻的名下私產。
兩年前,遠在四方城的生母邊君華,遇到了一位喪妻的老伯爺,長了邊君華六歲,雖然對方家世有些沒落了,但好在老伯爺對她很好。老伯爺膝下只有兩個女兒,全都出嫁了,因此兩人住在一起,並沒有子女的管束,跟年輕人一樣自得其樂。
那位老伯爺,秦長安曾經見過一眼,除了頭髮斑白之外,整個人有著不錯的風度,風趣文雅,關鍵是,他對母親是真心實意。母親一開始不答應,整整三年,終於被感動了,看到母親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秦長安也為她感到高興。
半年前,成親五年多的明雲,在完全不抱希望之下,終於懷上了第一胎,而二哥陸青銅已經三十六歲了,中年得子,高興的連著七八天睡不著覺,還是秦長安給他開了一道安神湯,這個魁梧的男人才踏踏實實地睡了一個好覺。
兩個月前,二十五歲的大齡宮女翡翠,終於被秦長安嫁了出去,她的丈夫是陸青銅的一名手下,六品武官。翡翠哭哭啼啼地不肯嫁,而她親自給翡翠添置了嫁妝,送翡翠離開皇宮的時候,她臉上是笑的,眼睛卻是濕的。
這些回憶一點一滴回籠,等到她從思緒中清醒,太陽已經下山了。
初冬的寒意漸漸沾染了她一身,她悚然一驚,竟然不知道自己沉迷在過去,已經這麼久了。
身下的這匹馬,還是鳳凰,這匹戰馬已經八歲了,時光無論對於人,還是動物而言,都是殘忍的。
最長壽的戰馬,可以活二十年,也就是說,鳳凰一半的生命,已經消耗殆盡。
人,也是如此啊。
總會有新人來,舊人去,有些人可以一道走上幾十年,有些人卻是匆匆一瞥,擦肩而過……
她浮想聯翩了這麼多,整個人彷彿被掏空,眼角染上幾分疲憊之色。
「娘娘,該回去了。」守在她身後的白銀,低聲開了口。
秦長安幽然掉轉馬頭,翻身下馬,坡上有一棵大樹,她牽著馬走到樹下,淡淡地開口。「再過一會兒。」
「娘娘,您若不在天黑前趕回皇宮,皇上會擔心的。」白銀再度提醒,到時候,就怕出動幾十個大內侍衛,場面那就難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抓犯人呢。
她仰著頭,望向漫天的紅色彩霞,也不知道想了多久,在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她吹響了口哨,當鳳凰朝她跑來的那一刻,她利落地翻身上馬。
出乎意料的,龍奕夫妻的這件事,就這麼毫無波瀾地被時光沖淡,幾年前他們常常為了此事有所爭執,但這一次,秦長安不哭不鬧,甚至連一個字都不曾多說。
日子,還是照樣過。
棲鳳宮。
過了元宵節,龍潛正式跟著秦長安學習認識百草,他宛若最好學的弟子,在秦長安的面前坐的端端正正,面前的桌子上,擺放著十多種外觀相似的藥材。
龍潛手指著藥材,一個個地說出名字,秦長安本來不抱太大希望,畢竟龍鳳胎兩人看上去對醫學沒有太大的興趣,龍潛或許比龍琬要好學一點,但她不指望把龍潛教出名堂來,不過身為皇子,掌握一點醫學的皮毛,至少也是一門自保的學問,這樣,她才徵求龍潛的意思,而他知道她要親自教他學醫,一臉的高興,此事就這麼敲定了。
到最後,她也訝異於龍潛的精準,十幾味藥材,居然一個也沒認錯,更別提其中至少有三五種,是很容易認錯的。
她只是丟給龍潛一本帶有圖畫的藥典,讓他自行學習,看了半個月的書,為了考考他對藥材的敏銳,沒想到他卻全對了。
「阿潛,你該不會把藥典里的藥材名字,全都背下來了吧?」她無奈地笑道,要是這樣,反而心裡有些愧疚了。
龍潛搖搖頭,咧嘴一笑,表情還有些不好意思。「在幫娘親晾曬藥材的時候,只要是你提過的藥材,我全都記在腦子裡了……我覺得學醫很有意思,只是娘親從未說過要我們學醫,我以為你想教妹妹,所以才沒說……知道娘要教我,只教我一個人,我真的很高興。」
秦長安張開雙臂,抱了抱龍潛,她自認為對三個孩子都很公平,大家的吃穿用度都是一個水準的,也從不偏心。但就是覺得,三個孩子里,得到關注最少,但性子最懂事的孩子是龍潛。
原來,他心裡一直都有這樣的心愿,怪不得以前總是跟前跟後,幫她晾曬藥材,乖乖的當她的小尾巴,還把她隨口一說的話,全都牢記於心……明明自己跟妹妹一樣大,還要事事順著嬌氣的妹妹,從兩三歲開始,就主動把自己的玩具讓給妹妹。
一時之間,她竟有些鼻酸。「阿潛,以後你要什麼,一定要跟娘說。娘親很喜歡你的,你做事認真細心,穩重踏實,只要你真心想學,娘親會把畢生所學都教給你,好么?」
龍潛甜甜地笑了,他很小的時候,就感受到自己的略微不同,他對氣味很敏感,尤其是藥材的味道。每當娘親回來,身上混合了其他藥材的味道,他總能感受的出來,那時候,他就很好奇,今天娘親去做了什麼葯,用了那些藥草,只是,大哥跟妹妹似乎都沒察覺,而且,大哥和妹妹都很貪玩,志不在此。
如今他已經六歲了,三個孩子里,大哥受到很多關注,同樣的,也少不了被爹爹指責。而妹妹則因為是家裡唯一的女孩子,天真活潑的她,很受父皇寵愛。至於他,雖然跟妹妹長相相似,其實跟妹妹的個性有著天差地別,他也寵愛妹妹,因為他是哥哥,哪怕他們出生的時候只是一個順序,時間上甚至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再說了,妹妹的確很可愛。而他也知道大哥被冊封為太子以後,身上的責任更加艱巨,他們不能總是纏著大哥玩耍,所以,他也想學一點自己喜歡的學問。
「不過,兒子,你為什麼會想學醫啊?你看你大哥和妹妹,一個也不理會娘親的一片苦心,娘本以為,這輩子都無人繼承娘的這一手醫術了呢。」她捧著兒子清俊的臉,故意朝他眨眨眼,表情頗有些哀怨。
「因為……氣味。」龍潛一五一十地把心裡的這個秘密說開了。
秦長安臉上的笑容微微僵硬,她的五感的確跟常人不太一樣,夜間能視物,只是孩子是她跟龍厲兩個人的,她身為葯人的血液,或許早已被沖淡。孩子們生下來后,身體全都很健康,每個人都很少生病,就連小小的感染風寒,記憶中,也只有兩三次。
因此,並未發現三個孩子有任何一個能夠在黑暗中看到東西,她在孩子們年幼的時候,就已經暗自打探過,這才放下了心。
她並不希望孩子們跟她一樣,異於常人,在某些地方,她也不過是個尋常的母親罷了。
只是,她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他們雖然無法在黑夜裡視物,但是龍潛卻說他在幾年前就對氣味異常敏感,因此,他辨別藥材很大程度上靠的並非眼睛,而是鼻子?!
她的兒子,終究還是跟其他孩子有些不太一樣啊,她哭笑不得地想,卻又不無欣慰。
如今,她有四個孩子,三個孩子是她親生,而如意是她的義子,不過由於如意從出生那一日開始,就一直是跟著她,她對如意向來是視如己出。
如意是四個孩子里年紀最大的,他的志向一直都很明確,十五歲的時候就要去參加科舉,跟正常人一樣通過考試入仕,不想擁有任何特權。秦長安跟龍厲私底下也覺得,空有一個皇帝義子的名號,自然可以讓如意過一輩子安穩的日子,可是,難得他有志氣和骨氣,他們當然不該阻攔,就讓如意去闖闖吧。
如意依舊不曾改名字,跟著秦長安姓秦,長大了之後,他一次也不曾追問自己的身世,認定自己是母後跟北漠那個神秘又不知所蹤的後院人生下的兒子……
秦長安思前想後了許久,最後還是推翻了多年前的想法,畢竟,如意性子端正,若她告訴他自己的母親是被山賊擄走的大家閨秀,因為無力抵抗山賊頭子而生下來的孩子,興許反而會推翻這麼多年他自己的努力。最終,她決定保留一半的真相,告訴如意,她的生母不是自己,而是一名北漠的閨秀,名叫紅葉,在一場意外而死去,鑒於紅葉的臨終囑託,她才把如意帶在自己身邊。
這樣的事實,雖然讓如意有些意外,但或許是從小就察覺到父皇對自己的態度跟其他弟弟妹妹不同,他花了幾個月時間,最終還是接受了,心裡的疑惑打破了,見了光,反而更加輕鬆。
事實證明,如意的確是一塊讀書的料,他在十五歲的時候,一舉奪得三甲,進了漢林院,他性子喜靜,不愛出風頭,最適合悶頭做研究學術,而跟幾個弟弟妹妹里,最志同道合的就是龍潛,當然,被龍羽稱作一對大小書獃子,這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