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反唇相譏
太后不知道皇上在這一瞬,腦海中居然閃過了如此多的往事。她眯著眼眸在人群中掃了一圈,疑惑的道:「為何不見阿期那小子?」看來不光是皇上疼老來子,太后縱然不喜歡珍昭儀,對劉期這個最小的孫子還是時時挂念的。
謝皇后正好伸手捻起一塊色澤金黃的菊花水晶糕咬了一口,並毫不吝嗇的讚歎這水晶糕清香怡人甜而不膩。聞言笑道:「母后只關心阿期,卻沒有發現珍昭儀與麗昭容也沒來呢!」
太后非但不生氣,反倒是笑了起來,道:「你這個捉狹的,竟然在這裡等著哀家。今年的宴席都是她們二人準備的,這會子,只怕還在忙著呢。往年都是你在百般操勞,今年虧得皇上體恤,讓你也吃回現成的家宴,待會可記得多敬皇上幾杯酒!」
皇后看著上首的皇上,極其溫柔的勾唇淺笑,道:「母后不知,皇上最近夜裡時有咳嗽,這酒還是少喝為妙。」
太後點點頭,極為滿意的道:「皇后靜養中仍然時時刻刻記掛著皇上,實在是有心了!對了,你親手抄寫的那些金剛經,哀家很喜歡。只是抄寫經書太費心神,你本就有頭疾在身,往後還是不要這樣操勞了。」
皇后溫和謙卑的道:「母后不知,抄寫經文最能修身養性,這些日子我的頭疾都能不藥而癒,可見實有大大的益處。」
皇上卻在這個時候淡然開口了:「本想著珍昭儀儷昭容她們兩個畢竟年輕,雖然勉強操辦了這場家宴,只怕還是有許多不盡如意之處,年後還得請皇后出來主持大局。
不過皇后既然如此喜歡抄寫經文,就連太后也讚賞不已。那以後宮中的瑣事還是讓她們繼續擔著,皇后只管安心的幫太后抄寫經文即可。」
皇后聞言,縱然臉上的笑意不減,謙遜的道了聲「臣妾記下了!」眉眼間卻藏著一抹冷凝。
太后似乎也沒想到皇上會是如此打算,她蹙了蹙眉頭,終究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太后一向很能擺正自己的位置,況且皇上是她的兒子,她可不會傻到為了媳婦與兒子做對。
花憐月與劉暉的位置與太后之間只隔了個太子妃,她一向耳聰目明,自然將上面三尊大佛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聽皇上並沒有讓皇后重掌大權的意思,她也是長舒了一口氣。想來接下來的日子裡,皇后定然會一心籌劃著如何從珍昭儀儷昭容她們手中將權利奪回來,暫時無暇分心對付害了劉翎的自己。
花憐月輕輕撫著還未顯懷的小腹,心中慶幸著暫時少了皇后這個心腹大患,孩子們在她腹中也會安穩不少。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花憐月感覺皇上三言兩語將皇后摁住后,似乎朝著自己這個方向瞥了一眼。當然,她身後坐著的除了幾位皇子外,還有各府勛貴,她不會自作多情的認為,皇上注意的會是他們夫妻。
正尋思間,卻見殿外又走進來一個穿著玄色暗織團壽紋嵌紫貂毛錦袍,頜下留著短須的陌生男子。此人顧盼間透著一股傲氣,目光如冰在眾人面上掃過時,彷彿被利刃狠狠刮過。
花憐月雖然沒有正式學過醫術,不過跟在柳義良身邊這麼些年,見識總是比常人要強上不少。她見進來的男子眼睛深陷帶著明顯的血絲,且下眼瞼處青紫浮腫,山根部位隱有一條黑線連住左右眼。很明顯是縱慾過度,偏偏又進食了大量補藥的模樣。
她正好奇此人的身份,卻見前面的太子妃已經站起身,迎了上去:「太子,為何這個時候才來?」她低低的抱怨著。
劉異略顯不耐煩的揮揮手,道:「有些事耽誤了,沒有誤了宴席就是,啰嗦什麼!」太子妃撇撇嘴,果然乖順的不說話了。
原來這人就是太子劉異,花憐月雖然暗中已經與劉異交手了幾個回合,卻是第一次看見本尊,於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到底是天潢貴胄,劉異舉手投足都帶著不容小覷的氣勢,眸光更是如同毒蛇般陰鷙無情。若是被盯上一眼,膽子小些的,定然會被嚇得手腳發軟說不出話來。
她正尋思間,耳邊傳來劉暉低語聲:「月兒,記清楚他的模樣,日後不管是在宮裡還是在宮外,見著他就要遠遠避開。」
在劉暉眼中,這位太子殿下竟如蛇蠍般可怕。花憐月悄悄吐了吐舌尖,同樣聲若蚊吶的道:「知道了!」
此刻太子與太子妃一起,正式向上首的皇上行叩拜大禮。當著滿殿的嬪妃勛貴,皇上自然不會過多詢問他為何會晚到,於是淡然的點點頭,讓他們回去坐好。
劉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還特意回首含笑對劉暉打了招呼,又肆無忌憚的上下打量了花憐月幾眼,隨即用一種玩笑的口吻挪揄道:「想必這位就是二弟你在外面納的夫人吧?」,
雖然劉異始終帶著微笑,可是他的態度十分輕漫,讓劉暉心中升起一團邪火,正想反唇相譏。花憐月卻搶先開口了:「太子不愧是太子,果真是好眼力。不錯,妾身花氏正是賢王爺唯一納娶的夫人。」就見她的臉上同樣帶著笑,絲毫沒有受辱后的憤怒或者羞愧,只在說到唯一時特意加重了語氣。
殿內誰不知道太子別的都好,就是在女色上有些放縱。不過人不風流只為貧,這個時代本就視女子為男人的附屬品,嬌妻雖然只有一個,美妾越多就越惹人羨慕。
皇上自己還有後宮三千佳麗呢,東宮中的女人就算多些,外面那些自詡風流的名仕也只會羨慕不會覺得不對。
相較之下,權柄日盛的賢王卻只有花憐月這一位夫人,在世人眼中實屬異類。倒是一旁的太子妃聽了花憐月的話后,眸中不禁流露出強烈的嫉妒與羨慕。
劉異見花憐月說這話時理直氣壯,神情中還流露出一絲傲然,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劉暉會因此丟臉。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再給面前這個臉皮比城牆還厚的女人一擊重擊。
只是他還沒有開口,花憐月卻又開口了:「太子可喜歡梅花?最近我賢王府的梅花開得極好,我還特意采了梅花上的積雪藏在瓮中,埋在銀杏樹下,就等著明年夏至后挖出來泡茶。
那雪化成水后最是甘冽,還帶著梅花清香,實乃泡茶的上品。若是太子也喜歡,明年夏至我讓阿暉給您也送一瓮去!」
太子妃帶著三分鄙夷輕哼出聲,道:「花夫人客氣了,咱們東宮的紅梅今年也開得極好。現下雪未化,若是想要取用雪水,自然會有宮人精心準備,就不麻煩夫人你費心了。」
太子妃自然覺得花憐月忽然岔開話題,明顯是對劉異有著討好之意。可惜在花憐月出手害了慧寧與劉翎后,東宮與賢王府註定結下了打不開的死仇。不是她討好幾句,就會放過的。
「倒是我唐突了!」花憐月沖著太子妃淡淡一笑,似乎並不將她的挑釁放在眼中,隨即又移開眸光與劉暉小聲說話。
劉異皺著眉不解的狠狠盯了花憐月兩眼,見她神情自若沒有半點異色,甚至連一絲一毫的不安憤怒都沒有,他心中不得不升起由衷的佩服。
因為劉異不是只知道爭風吃醋的太子妃,他很清楚眼前這個看似嬌柔的女人,已經讓他的利益集團造成了巨大的損失。如今她卻在自己面前表現的如此鎮定,可見其內心的強大。
「奇怪,時辰明明不早了,為何還不開宴?」劉暉抬起頭四顧著,卻見周遭有不少人與自己一樣面露疑惑,只是他們在皇上面前並不敢抱怨而已。
坐在上首的皇上的眉頭已經擰起,雖然珍昭儀與儷昭容是第一次操辦,身邊卻不乏極有經驗的宮人相助,按說不該出這樣的紕漏才對。
太后的臉色越發陰沉,只是礙著顏面沒有發作而已。皇后倒是眉眼彎彎的與身邊關係親近的嬪妃們說話,她才不著急,搞砸了更好,反正今日的宴席也不是她操辦的。相比吃席面,她更願意看人因為辦事不利而出醜。
這時一個宮女神色驚惶的匆匆而來,在李總管的耳邊低語了幾句。李總管同樣是神色大變,忙疾步來到皇上身邊低語了幾句。
李總管話未說完,皇上已經赫然起身,一拂袖子,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皇上忽然不辭而別,滿殿眾人皆是一驚,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太后也不知發生了何事,一邊安撫眾人,一邊悄聲讓人出去打聽。
最後還是皇后見再耽誤不得,於是請太後下旨開宴。隨著美酒佳肴流水般傳上來,又有樂師舞姬們助興,大殿內的氣氛才重新變得熱絡起來。
碧霄閣中一片忙碌,本該主持家宴的珍昭儀,正抱著劉期破敗的小身子拚命呼喚。可惜劉期雙眸緊閉,母親倉惶驚恐的呼喚已經不能讓他睜眼。
「怎麼回事?阿期為何會變成這幅模樣?」匆匆趕來的皇上,見最疼惜的小兒子半邊腦袋幾乎成了血葫蘆。仔細看去,還會發現他頭上的傷處頗深,隱隱可見裡面森森的頭骨。
雖然有宮人戰戰兢兢的用白布為他止血,可惜效果並不理想。一股股湧出的鮮血不但將白布染紅了,還將劉期身上的錦袍也浸濕了一大片,再加上錦袍上本就沾染了不少泥污草汁,越發顯得骯髒不堪。
「究竟發生了何事?太醫呢?九皇子都成了這幅模樣,太醫還沒有來診治嗎?」皇上心中又急又疼,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難看。
「回皇上的話!」碧霄閣的管事太監彎著腰,壯著膽子吶吶道:「已經派人去過太醫院了,咱們的人撲了個空,說是今日值班的太醫去了福熙閣給淑妃娘娘看病。現下需要去福熙殿將人找來,才會耽誤了時辰。」
皇上一愣,雖然是盛怒中,他依然記得福熙殿的確是來人說過淑妃身子不適,所以不能參加家宴。原本他以為這只是淑妃不想面對眾人的借口,沒想到她這回是確實病了,還請了太醫去瞧病。
「皇上,皇上,你要給期兒做主呀!」珍昭儀早就沒有了絲毫儀態,她涕淚橫流的抱著皇上的腿,哭嚎道:「咱們期兒是被人害得,被人害得!」
皇上收回了心思,怒聲斥道:「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珍昭儀立刻回頭厲聲道:「白霜,你來說!」
皇上認得這個叫白霜的宮女,因為她是珍昭儀的陪嫁丫鬟,所以珍昭儀才會放心的將劉期交給她。
白霜似乎也被嚇壞了,跪在皇上面前,身子依然如篩糠般抖了不停。雖然害怕,她還是結結巴巴的敘述起事情的經過。
原來劉期今日不知為何,一大早就開始吵著要去鹿苑玩耍。白霜不敢做主去問過珍昭儀。珍昭儀覺得今日御花園有許多貴客,怕劉期太過貪玩會在人前失禮,於是駁了他的要求,又哄了些好話並許諾明日再去。
劉暉當時也沒有強求,自個在暖閣中玩了一會,又說想要睡覺,並將白霜等伺候的宮人們都趕了出去。白霜倒是心細的,雖然不敢打擾他睡覺,還是隔著門帘瞧了好幾次。卻見垂著厚重帳蔓的床榻上,用被褥蓋住全身的九皇子似乎睡得極為香甜,於是她也沒有再進屋細瞧。
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珍昭儀派人來接九皇子去赴宴。白霜進屋后才發現,鼓鼓囊囊的被褥里塞著的居然是枕頭,而劉期早就不見了蹤影。
白霜原本並不太著急,叫了其餘的宮人一起將碧霄閣里裡外外搜尋了一遍,卻依舊沒有發現劉暉的身影,她這才開始著急。
白霜忙讓人去通知了珍昭儀,自己又細細思索劉期失蹤前有何異常,於是有人就說九皇子是不是獨自跑去鹿苑玩了。
待到她急匆匆的趕到鹿苑附近,一番搜尋果真找到了屬於劉暉的小腳印。
順著他的腳印,白霜找到了倒在鹿苑假山下的劉期。那時他腦袋上已經破了個大洞,熱乎乎鮮血在將他身下的冰雪溶出了一個可怖的血窟窿。
誰會對一個天真的稚童下如此毒手?皇上壓抑住心頭的暴怒,從牙縫中憋出一句話來:「你們去鹿苑的路上,可見著什麼人或者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