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無地自容

第九章:無地自容

宋雪瀅果真覺得喉嚨有點乾澀。想順手去拿盞茶喝,又覺得這樣豈不處於下風,隨即將伸出去的手收回了袖中。

「你是何人?」

宋酒笑臉迎人,只是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顫抖。「宋二娘子方才不是才說起我么,怎麼這會子就不認識我了?」

小二退在一邊,恭敬地喚了一聲:「東家。」

「我何時……」宋雪瀅一抬頭,愣在當場。剩下的話幾乎是木然地從她嘴裡說出來,「說認識你的?」

宋雪瀅覺得自己肯定是看錯了,這人的眼神怎麼和死去的女兄如出一轍?

宋酒十分滿意宋雪瀅眼中的恐懼,這正是她想要看到的。

「宋二娘子方才不是罵我『亡八』么?怎麼現在說不認識我了?」

宋雪瀅的喉嚨乾咽了幾下,「你,你是宋家酒樓的東家?」

「正是。」

宋雪瀅定下心神,人都已經死了,不過是個眼神相似的,怕什麼。「那你來得正好。你們酒樓用摻了水的酒糊弄我,你說該如何?」

宋酒就等著她問這句,反問:「敢問宋二娘子喝的是哪瓶摻了水的酒?」

「就是這瓶!」宋雪瀅從金菊的手中接過,啪的一聲擲在桌上。

宋酒提高了聲音問:「小二,這瓶酒可收了二娘子的酒錢?」

小二在一旁答道:「無。」

「為何不收酒錢?」

「因為這酒是送的。」

宋酒似乎是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宋雪瀅拍案起身,「豈有此理!難道你們酒樓里送出的酒就不作數了么?」

「宋二娘子,我可沒說這酒是我們酒樓送的。」宋酒指著桌上的酒瓶,道:「難道宋二娘子看不出這是自家的酒瓶么,還是說你連自家的酒也嘗不出來了?」

宋酒這麼一說,還真有人看了出來。「這的確挺像飛雪樓的瓶子,昨兒個我才瞧過。」

宋雪瀅怎麼會認得自家的酒瓶子長什麼模樣,她平日里又不管酒樓的事。宋雪瀅看看金菊,金菊搖頭示意她也不清楚。

金菊怎麼會知道,她不過是二娘子要來貼身保護的。

宋雪瀅氣結,打死也不承認。「你憑什麼說這是飛雪樓的東西?」

宋酒指著瓶子,「先說說這瓶身。我記得飛雪樓之前當家的是宋大娘子,這上邊的圖案就是她親手所繪,在官府早有登記。你若不信,大可去查驗。再說說這裡邊的酒,這果子酒也是宋大娘子釀的吧?可惜了。」

酒樓的一位看客忍不住問:「酒娘為何說可惜了?」

宋酒嘆道:「酒里被兌了水,果子的味道丟失了八九分。今日我湊巧經過飛雪樓,本想去嘗嘗這果子酒,不想早已沒了最初的味道。」

宋雪瀅見觀者已偏向了宋酒那邊,心生怨懟。「哼,這酒中之水說不定是你摻進去的,想以此來壞我飛雪樓的名聲。」

宋酒也不急著辯解,只問她:「宋二娘子敢回答我幾個問題么?若你答得上來,我便認了這酒是我摻的水。」

「你只管問。」宋雪瀅也是初生牛犢,自恃家中做的是賣酒營生,在家中也算是耳濡目染了,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

宋酒瞥了一眼樓上,隱約能夠瞧見兩個身影躲在暗處。那麼,她便要開鑼唱戲了。

「第一問,夜光杯中盛的是什麼酒?」

宋雪瀅回答得十分爽利。「『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自然是葡萄酒。」

「那第二問,『綠蟻新醅酒』指的是哪種酒?」

宋雪瀅是個閨中女子,繡花撲蝶是強項,讀過的書屈指可數,不外乎是《女戒》和《詩經》兩本。其餘的一些詩不過是聽來的,平常唬唬人尚可,關鍵時候還是得靠自己瞎猜。

「這『綠蟻新醅酒』自然是指綠蟻酒了。」

「錯了錯了,女娃娃讀書少就莫要亂答。」說話的是一位鶴髮白眉的老叟,「這詩中所說的酒是指尋常人家的米酒啊。白公的詩上至八十老媼,下至五歲孩童都能聽懂,若是聽了你的回答豈不汗顏。」

宋雪瀅不以為然,盯著宋酒說道:「答錯一題只是我走神了而已,下一個問題。」

宋酒目光深邃,慢慢地放著自己的長線。「第三問,濁酒主要由哪兩種米釀製而成?」

「這……」宋雪瀅這次回答不上來了,她從未嘗過濁酒,如何知道它是怎麼來的。連她也不知道,宋酒未必會知曉。是以,宋雪瀅心中的底氣又多了幾分。

「不知酒娘可知道濁酒是怎麼來的?」

反將一軍?

宋雪瀅,你著實有趣!

宋酒笑意盈盈地看著她,道:「宋二娘子,三局兩勝,若是這一題再答不上來,你便是輸了。」

宋雪瀅渾不在意,「輸就輸,可我還是要聽你的答案。」

「濁酒主要是由江米與黃糯釀造而成。但因當時釀酒之術不及今日,釀出的酒呈乳白色,故而稱濁酒。宋二娘子可還滿意?」

不等宋雪瀅回答,宋酒又問:「宋二娘子,從今往後,你的飛雪樓怕是無人再會去了。當家人是個外行,誰能指望飛雪樓的酒有多好呢?」

宋雪瀅這才意識到著了宋酒的道了。「宋酒,你坑害我!」

宋酒神情頓時嚴肅幾分,道:「我宋酒開門做生意,講究一個『誠』字,為何要坑害你?何人看見我坑害了你?我可有騙你錢財?我可有欺你弱小?」

宋雪瀅舉起桌上的酒,「這酒便是證據!」

「這酒本就是你飛雪樓的東西。我去飛雪樓飲酒,你用摻水的酒款待於我,是失誠。當著宋家酒樓的小二和客人罵我是『亡八』,是失禮。我將這酒還給你,你不領情反說我坑你,是失言。」

宋酒走到宋雪瀅面前,目光如熾。「這失誠、失禮、失言三條,哪一樣不是犯了行內大忌?你覺得你的飛雪樓在臨安還有安身立命的地兒嗎?」

宋雪瀅哪是肯輕易罷休的主,事已至此,再壞一些又有何妨?

宋雪瀅眉梢一挑,眼中儘是算計。「既然我犯了失禮這一條,不妨再來一次。」

說著,兩手朝宋酒胸口一推,將宋酒推了出去。嘴裡卻喊著:「酒娘,你拉我做什麼?」

旁人聽了,定會以為是兩人拉扯所致。

宋酒什麼也沒說,萬分詭異地望著她笑,須臾便換上一副驚恐的神情。

原叔剛好從後邊出來,看到宋酒從階上摔落下來,嚇得聲音顫抖:「東家!」

酒樓一層的客人也被嚇得倒吸一口涼氣,個個驚得瞪大了眼。

有膽小的小娘子被嚇得尖叫。

意料之中地被一隻有力的胳膊攬住。

待宋酒站穩后,那隻手便合時宜地鬆開了。

宋雪瀅見陷害宋酒不成,又見救下宋酒的是一個魁梧的男子。只得撂下一句狠話:「宋酒,今日的仇我記下了。你等著瞧,看這酒樓是誰家開不下去?」

宋酒的戲該落幕了,但她至少得給對手提個醒。「宋二娘子,奉勸你常到店裡走動走動。不然到時候飛雪樓關了門,你女兄黃泉之下,該有多不安啊……」

她後面的話說得很輕很輕,卻讓宋雪瀅行走的步子踉蹌了一下。

宋雪瀅轉頭看了眼宋酒,得到的只是兩眼高深莫測。

自恃高深,不過是仗著比她多讀了點書而已。「哼,你還真是會打個巴掌給顆棗啊!可惜啊,宋酒,你這套我不吃,也不屑吃。」

「既然你不願意聽,那慢走不送。」宋酒轉身,不再看她。「小二,送客!」

宋雪瀅也不等小二來送,甩袖憤然離去。

她這一走,整個一層的客人這才松下兩肩,彼此滿上酒杯你來我往,只是為了掩飾方才那一瞬所受的驚嚇。若是細看,便能發現他們喝得很急,多少有些酒灑在了衣襟上。

宋酒眼神極好,這些細微的動作自然不會逃開她的雙眼。

「小娘子,你無事吧?」種卿對自己的功夫還是很有信心的,只是尋常的女子被人從台階上推下來,很少有像她這般淡定的。

宋酒轉身,仔細地看著眼前身材健碩卻膚色黝黑的男子,嘴邊終於露出了真誠的笑意。

「大哥!」

種卿被這一聲「大哥」叫得有點發懵。「小娘子是在叫我?」

宋酒做了個飲酒的動作,說道:「臨安城外,留仙。」

這是他們之間獨有的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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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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