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奇遇 (七)
常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邊扇起樹葉,一邊說道:「老婆婆,剛才扶你的時候覺得你好象沒那麼燙了,是不是感覺好些了?那什麼火氣的東西去了沒有?」
老嫗斜眼睨著他,冷笑道:「姑娘在那兒等了,你著急了,巴望我早些好,你也能早些走了,是不是?」
常天搖頭道:「不不,你誤會了,我可沒這麼想.我是真心想問問你好些了沒有.」
那老嫗哼的一聲,道:「口是心非!」不再理會,閉起眼自顧運起功來.
常天真是哭笑不得,心想:「這老婆婆怎麼這麼多疑猜忌,一句好好的話怎麼總給她往歪處壞處想?」也懶得多作辨解,只繼續給她扇葉送涼,時不時朝來處伸頭張望,生怕易舒則會尋找至此.
其實這裡離他們平日見面之所已相隔甚遠,而且即便她來尋,這裡已是密林深處,她也決計不會走到這麼遠的地方.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那老嫗張開嘴,又吐出一口血來.常天叫道:「又不行了么?」那老嫗微微睜眼,看了他一下,重又閉合,只道:「走吧.」
常天問道:「你叫我走嗎?你好些了嗎?」那老嫗不再開口.常天又連問數聲,始終不見其理會,便將葉扇放在她身旁,輕輕抬腳朝林外走去.
走得幾步,回頭看那老嫗,只見她獨自在那兒打坐,領襟上沾著許多血跡尚未風乾,身子微微打顫,眉頭緊鎖,孤影單薄.常天心中不忍,想她這麼大年紀,如此重病之際,自己怎可撒手不管,遂又跑回到其身旁,重新撿起那葉扇來,一下下扇動,朗聲說道:「我哪兒也不去了,就在這兒陪著你.」
那老嫗叱道:「不用你賣好!快滾!」常天知其脾性倔強,也不再多說,只嘆了口氣,依然不走.
就這樣直到夕陽沒入山頭,那老嫗忽道:「小子,這會兒你去還來得及,小姑娘一直等到你現在,怕是就要走了.」
常天心裡一動,向林外瞧去,左右為難,但終究還是搖了搖頭,道:「你不好,我便不走.」那老嫗道:「我可是要兩天不好哩,你捨得兩天都讓人家乾等么?倘若我又兩天好不了了呢?」
常天道:「你若不好我便一直陪著你.再說,婆婆你的病不會不好的.」那老嫗淡淡一笑,過得片刻,嘆道:「罷了,小姑娘剛起身走了,今天是真見不著啦.」常天「嗯」的一聲,低下了頭來,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失落.
那老嫗慢慢言道:「我今天這股火氣事出突然,來勢猛烈,不過,許是有你在旁造風送涼之故,似乎去的要比以往快些.現在又臨近夜晚,風吹著比白天涼快許多,也能助我驅熱.加之今晚我再運一夜的功,明日便不會這般難熬,不再用你照顧。你只需再幫我一個忙,做完了就去,不用來了.」常天道:「要我做什麼?」
那老嫗道:「幫我弄些水和吃的來,供我今明兩天食用即可.」常天道:「好,我這就去找.」站起身想走,忽又止步,囁嚅道,「不過。。。。。。不過婆婆你……你要吃些什麼?」
那老嫗勉強張大了嘴巴,哈哈哈大笑幾聲,道:「這回學乖倒快.我跟你說,你去山頭西首那片果園,四角各有一塊石板,上面放著各種山珍海味,你去隨便取來便是。今早的鴨大腿便是那裡拿來的.」
常天奇怪道:「你怎麼知道那裡有山珍海味?那裡又怎會擺著這些東西?」
那老嫗道:「那片園子是易府的百果園,一共種有十棵蘋果樹,二十棵黃梨樹,三十棵毛桃樹,外加不少荔枝和石榴,都是要等收成了供到府上吃的.可園裡常有老鼠和黃鼠狼等畜生出沒,偷吃果子.於是那園丁老頭便在四個角落設置捕獵機關,放上各種美食加以引誘,好叫畜生們自投羅網.卻不想,被我老太婆先下手為強.這麼多年,我要麼自己捉山雞野禽,要麼便常常去取那裡的東西來食.」
常天點頭道:「原來如此.你說的那個園丁肯定就是劉爺爺了.不過這樣一來,食物都被你吃去了,劉爺爺他難道不會懷疑么?」
那老嫗得意地笑道:「婆婆我哪像你這麼笨!我自然是用了個瞞天過海的長久之計.我每次都不把食物拿完,今天取走這邊,下次去取另一邊的,然後再捉些獐子老鼠之類的,殺了放到捕器上,有時侯放這個角上,有時侯再放那個角,有時候也什麼都不放,就這樣回回變著花樣兒,做的和真的一個模樣,那老頭子本就痴獃愚頓,又怎會起疑?」
常天連連拍手稱是,心裡嘆道難怪老婆婆總要罵自己笨,她果然心思周密,考慮得十分周到。又等她指點完了怎麼避開捕鼠器上的種種懸機之後,便依言起身前往.
一到林外,他忍不住瞧一眼平日易舒則常坐的那個石椅,果然已是空空如也,不由一陣失落。不敢再多耽誤,趕忙來到西首果園,仔細一查,果見四個角落各有一套機關,上有石板,各擺著糕點,果餅,還有兩隻烤鵪鶉.
常天喜出望外,按法子全部取了下來,又撿根枝條打下七八個蘋果,再跑下山,到山腳附近的井邊盛滿了一木桶的水,這才回到林中.那老嫗見他滿載而歸,倒也十分滿意.
常天舉著木桶,喂她喝了好幾口水,解了渴后,她迫不得待的來拿鵪鶉要啃,怎奈身體尚未痊癒,手顫得厲害,總拿捏不住.常天連忙伸手接過,撕下一條鵪鶉肉來,送到她嘴中,等她差不多嚼完了,便再撕一條喂她.
那老嫗也不多說,笑眯眯的吃著,胃口倒也不大,沒等一隻鵪鶉吃完,又喝了兩口水便飽了,對常天說道:「你也吃點.」
常天自己一天沒有進食,十分飢餓,挑了兩隻蘋果吃了起來,等吃完再把剩下的食物都包好了放在她身旁,道:「老婆婆,這些留著你明天再吃.」
那老嫗皺起眉頭,怫然道:「你一個小夥子,把這些都吃了也不嫌多,兩隻蘋果頂什麼用?我老婆子就算不吃也餓不死的。你再吃些!」
常天又吃了一塊糕點,還是把剩下的都放到她身邊.她點了點頭,閉起眼睛養神,口中只道:「你去吧.」
常天動了動身子,卻沒邁步.那老嫗等了一會兒,問道:「怎麼不走?」常天道:「已經這麼晚了,我也不走了,就在這裡睡.」那老嫗知道他其實還是放心不下自己,不願就此離開.也不再多作羅嗦,自顧運起功來.
常天就在附近依樹而坐,心裡一陣想想她這病,一陣又想想易舒則,過不多時便昏昏睡去.
整個晚上常天都沒睡熟,迷迷糊糊中被那老嫗的動靜驚醒多次,每次醒來都見其緊咬牙關,滿頭大汗,身上的衣衫皆盡濕透,表情十分痛楚,問她如何卻只是搖頭.常天知曉其性子十分剛烈,爭強好勝,縱是再難受也不願開口叫喊訴苦.
就這麼折騰了一晚,直到天色微泛出魚肚白色,常天才終於入睡,等一覺醒來卻已是第二日的晌午.那老嫗也不叫他,只等他自己睡醒了睜開眼來,才笑罵道:「臭小子,太陽都曬到屁股上啦!」
常天臉一紅,站起身,道:「老婆婆,你渴不渴?要喝些水么?」伸手去拿那盛水的木桶.那老嫗道:「剛才喝過了.」常天喜道:「是么?那你就快好了.我再幫你扇扇,能好的更快一些啦.」
那老嫗好奇地瞧著他,瞧了好一會兒,忽問:「小子,我看你怎麼又不急著走了?這麼久沒回去,就不怕武館里的人擔心你,來找你么?」
常天愣了一愣,忽然心頭一涼,想那些人個個冷漠淡然,從不曾關心過別人。何況自己又被趙宏和黃氏兄弟欺負排斥,其他人都懼於他們的聲勢,自也不敢和他有半分親近.唯獨一個易舒則,最是關心他,只不過她貴為大家閨秀,又介於男女之嫌,也決計不可能會把對他的關懷於外界有分毫表露。這麼一來,多半就沒有人察覺他的缺席,想到此處,傷感頓生,緩緩低下了頭,輕聲嘆道:「他們……他們是不會來找我的.」
那老嫗奇道:「為什麼?怎麼,他們都對你不好么?」常天咬著嘴唇,搖搖頭,道:「沒有。」
那老嫗卻哪裡看不出他的心思,道:「我記得你幾年前來的時候就那麼點兒大,當年你是怎生到的這裡?他們為什麼這樣對你?快,快跟我說說!」
常天便把自己自小的孤兒身世,六年前桃豐村突遭變故,自己倖存不死,被易師爺收入府中,那黃氏兄弟記仇尋事,以及其餘種種都一一敘述過來.
本來,他從不向他人說及這些瑣事,連易舒則也隻字未曾提過.但此時此刻,卻都不由自主地道與那老嫗知曉.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想來多彆扭由於和其朝夕相處了將近兩日兩夜,先前雖有不和,但在之後的日夜照顧中不知不覺產生惺惺之意。再加上對方比自己年長許多,在病痛之際去掉了戾氣,又溫顏和語地關心自己,猶如一位親切的長輩,就很自然的叫人忍不住把滿腹苦處傾訴一空.
那老嫗這次倒出奇的有耐心,靜靜聽他說完,這才罵道:「什麼『韶陽第一武館』?自以為是,仗勢欺人,不過都是些妄自尊大的井底之蛙罷了.」
常天道:「那倒不是,易家的祖傳武功很厲害的,只可惜……是我自己太笨了,到現在也沒學會什麼本事。」
那老嫗冷笑道:「嗯,你是夠笨的,否則也不至於給那些蠢貨欺負!」橫了他一眼,繼道,「你小子就是為人太過謙卑順和,要知道,你心腸好過了頭,不是善良反而是軟弱,這個世界就是欺軟怕硬,弱肉強食。你這德性若不改改,哼,怕是以後還有的苦頭吃了!」頓了頓,語音一轉,又道,「嘿嘿,他們那幾下花架子也叫功夫?不學也罷!」言語中大有譏諷輕蔑之意.
常天鄭重其事地說道:「館里教有各種武藝,兵器也有好多,有些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怎麼使.師兄們本事都好生了得,樣樣會使,使快了我都來不及看,所以可不是你說的什麼……花架子.」
那老嫗道:「武學修行忌諱的便是雜而不精.除非是百年難遇的武學奇才,天賦之高,悟性之強,皆蓋世過人,那麼對眾家武學都融會貫通倒也不是沒有可能,只不過,出一個這樣的絕世人才談何容易?一般人能夠對一門武學專研精究已是極其的不易,連一門都沒學精,卻還自不量力,豈不貽笑大方么!」
常天聽著她說話,似懂非懂,也不十分明白,心裡暗自琢磨:會好幾門功夫總歸要比只會一門的本領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