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進府 (五)
易舒則展顏笑道:「不是他陪我,他遠來是客,我要盡地主之儀,是我陪他.」常天怔怔的「哦」了一聲,又聽她說道:「說起來,那傅家哥哥人也真好,在衡山上見我走不動了,就叫了一輛人力轎子抬我.所以我這次游山倒也沒怎麼累著.小天哥哥,你在聽么?」
常天趕忙應道:「我在聽.這樣說來,你這次出門玩得很開心啊?」易舒則秀眉舒展,笑饜如花,點頭道:「嗯,是啊,只可惜……」說了一半,又不往下說.常天道:「只可惜什麼?」易舒則自顧自輕咬著嘴唇,眼波流動,只是不答.
臨到最後分手的時候,易舒則道:「對啦,小天哥哥,明天我也不能來啦,爹爹要帶我們去縣太老爺府上作客.」常天聽她說著「我們」,心裡覺得她說的似乎不是易姓一家和傅姓一家還有那一大夥家眷跟班,這個「我們」似乎就只是她和那傅清卓兩個,心裡那股莫名其妙的滋味又湧上心頭,攪得他煩亂無章.
后一日里,常天做事也心神不寧,只幻想著易舒則他們一起去作客的情景.
第三日和易舒則一同坐在假山石上的時候,常天忍不住又問道:「昨天,你和你……和你那個傅家哥哥……」不料易舒則一聽,臉色驟得刷紅,嗔道:「咱們不提他了罷!」
常天倍感意外,從不曾想她會突然態度大變,前後判若兩人,也從不曾聽她用如此生硬的語氣說話,抬眼看她,只見她兩塊粉頰不知為何已漲得通紅.聽她說著不要再提那個傅清卓,像是和對方結了怨一般,可表現卻不同尋常,分明是羞多怒少。在常天看來,這「不提」實在要比之前的「提」更來的叫人局促不安.
常天雖費然不解,終還是順著她的意想了別的話題,道:「那再跟我說說,你們在外頭還玩了些什麼新鮮的事物?」易舒則「嗯」了一聲卻沒再說話,靜靜地坐那兒,似乎已經出了神,過了好久才囁嚅道,「其實……也沒什麼,就那些唄.」
常天見她總不願再提和那傅清卓有關的事,心裡搞不明白到底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會讓她突然如此扭泥羞澀,他雖不敢拂她的意,不提是不提了,可一時竟也不知道再提些什麼別的說好.
兩人各懷著心思坐了一會兒,只聽得山下雲媽又高聲喊道:「小姐,快下來.那傅家小少爺果真了得,人長的俊不說,還能文善武,這會兒正要和咱們府上弟子比試哩,老爺叫你趕緊去吶.」
易舒則聽罷,臉上紅雲又起,嘴裡小聲嘟囔:「他比他的管我什麼事,又叫我去作甚.」說歸說,人卻是站了起來,轉頭對常天道:「小天哥哥,那……我去了啊.」沒等常天應聲,已朝山下走去,只留他獨自在那獃獃的落沒出神.
這傅家原是易國忠亡故的原配夫人的本親,住浙江紹興一帶,在當地也算是一個響噹噹的大戶人家.傅家的少爺傅清卓今年一十八歲,比易舒則長了三年,生的相當儒雅俊朗,這是頭一回隨父母來到易府走親,也是頭一次和易舒則見面.
易舒則本來不覺得什麼,只是昨天去縣太爺府上作客,縣太爺一瞧見他們兩個就樂呵呵地直誇傅清卓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委實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子俊傑,更連聲稱讚他倆是一對人中龍鳳、珠聯碧合云云.
易舒則這才知道,原來自小兩家的長輩替他倆指過娃娃親,這次傅家的到來,一是走訪,另外也正是帶傅清卓來與她相識。再回憶兩家最近一起出遊訪客,傅清卓對自己百般的遷就討好,她細細想來,猜測十有**確有這麼個緣故,不免變了心態,每每再見到傅清卓或是再想到關於他的事時,心裡便忍不住又煩又亂.
這會兒前廳中兩家長輩和幾個易府的子弟都聚集在一起,交頭議論,喜氣洋洋.易舒則走進屋來,只覺傅清卓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她心裡羞澀,不敢抬頭,慢慢走到易國忠身邊.
傅清卓卻徑直走上前來,朗聲喚道:「舒則妹子好啊.」易舒則臉一紅,不答.易國忠臉有拂意,道:「舒兒,人家問你安,怎麼不理?」易舒則只得輕聲說道:「傅家哥哥好.」
那一邊的傅夫人滿臉堆笑地迎上來,握住易舒則的手,神態十分殷勤親昵,對易國忠笑道:「妹夫,想是大姑娘前些天陪著我家清卓遊山玩水的,累著了罷.」
傅清卓介面道:「姑夫,都是我不好,害得舒則妹子為我受累.」易國忠捋須笑道:「清卓賢侄小小年紀就這麼懂事,將來一定能成大器.」
傅老爺道:「那還得妹夫多多栽培才是.犬子不才,除了認得幾個字外,還胡亂學的幾下武藝,不怕讓妹夫和武館內的眾多師傅們笑話,借著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想討教幾招,也好教小兒趁早知道自己的不足.」
易國忠看著傅清卓,笑得合不攏嘴,道:「謙虛了謙虛了,憑清卓賢侄的聰明才智,我家這些門生里怕是沒一個及得上的.」抬手招呼一旁的二當家趙宏,道,「大宏,你看看,該讓哪個弟子上來比試啊?」
趙宏斜眼瞟了黃氏兄弟一眼,會了會意,高聲答道:「師爺,黃家兄弟自告奮勇,願領傅家少爺的賜教.」
弟弟黃仲虎和常天是同年,十七歲,只小了傅清卓一歲,算是同輩,於是站了出來,走到大廳中央的空地上,抱拳道:「傅兄弟,我來跟你比劃比劃.說說,你都會些什麼?」
傅清卓瞧他問得甚是輕挑無理,似有看輕自己的意思,當即淡淡一笑,道:「慚愧,小弟會的不多,刀槍棍棒十八般武藝都是雜而不精.」
黃仲虎心裡暗自冷笑:「好小子,說的倒好聽,分明是逞能來了.」口中道:「那好,刀劍無眼,使起來怕傷著你,咱們就比拳吧.」馬步一紮,雙手握拳,擺了個虎虎生威的架勢.
傅清卓彎身下去,深深一作揖,禮讓道:「請賜教.」黃仲虎不等他起身,一個箭步上前打出一拳,想來個搶白,眼看拳到了對方胸膛前幾寸之距,倐地人影一花,對方已飄到自己身後.黃仲虎大驚,反手一招「黑虎偷心」抓了過去.傅清卓微微側身,順勢輕輕推出一掌,正拍在黃仲虎的拳頭上.黃仲虎腳下生晃,整個人往前栽去.傅清卓一伸手,握住他的臂膀,微笑道:「小心了.」
黃仲虎大怒,口中叫道:「再來!」冷不丁猛推了他一下.傅清卓沒有防備,被推得往後踉蹌了幾步,窘然間匆忙朝易舒則瞟了一眼,又見黃仲虎接連幾拳打來,直逼得面前的勁風「呼呼」直響,不待多想,跟著出招迎上.
黃仲虎使足了力氣,一拳比一拳打得狠,但著惱的是始終沾不著對方半片衣角,卻滿場都是對方飄逸瀟洒的身影迂迴穿梭,不免越打越來氣,越氣越混亂,還沒出了七八招便被傅清卓瞅准一個空檔,又是一掌拍出,打在他腹部正中,黃仲虎大叫一聲,後仰倒地,摔了個四腳朝天,一時半刻起還起不來.
傅清卓停止不追,遠遠站著,又作了個揖,謙道:「承讓了.」黃仲虎勉強爬起,大叫道:「再來過!再來過!還沒完呢!」傅清卓淡淡一笑,卻不再瞧他,往易舒則那廂走去.
一邊黃伯龍見弟弟被人三兩下打趴在地,對方的態度還如此不屑,分明是有蔑視之意,恨得混身毛髮都豎起來,看見傅清卓正背對著這邊,提了口短劍便直衝上去,叫道:「我來跟你比劍!」
傅清卓不曾料到這倆兄弟竟都如此無賴,臉上保持著彬彬笑容,心裡卻已惱怒起來,轉身躲過他第一刺,滑步至旁,隨手在兵器架上抽出一柄劍來,抖一抖劍鋒,與其相鬥到一起.
黃伯龍比之傅清卓長了五歲,力氣大許多暫且不說,武藝也多練了好幾年,再加上他每出一招都不是在比試切磋,而是有心尋架,要至對方難堪,數十招過去,傅清卓便有些招架不住,漸漸處了下風.偏他也心高氣傲,咬牙勉強抵招,就不開口認輸.
黃伯龍心道:「臭小子,給你台階不下,別怪我不給足你面子!」突發狠力,短劍陡然急刺他的眉心要害.
在場人無不變色,易舒則更是嚇得驚呼出聲,易國忠忙喝:「伯龍!不可!」
傅清卓急情之下,連忙一個側身閃避,同時回劍相格.這正中了黃伯龍之意,他抬起一腳,踢在傅清卓右側身的環跳穴處,傅清卓一個站立不穩,摔到在地.黃伯龍咧嘴笑道:「小弟弟,可摔疼了屁股沒有啊?」
傅清卓臉上一紅,心下憤然,暗忖:「方才我讓他弟弟摔了一跤,他便存心來抱負,也讓我摔,還口出輕薄之言.哼,哼哼!」心中已然打定個主意,慢慢站起,雙手橫捧劍身,恭恭敬敬地遞過去,道:「師兄劍術好生了得,小弟甘拜下風.」
黃伯龍得意之極,邊道:「好說,好說.」邊伸手去接.怎奈這一提卻提不起來,那劍文身不動,像是被牢牢地吸在傅清卓的手上.
黃伯龍想:「好個倔強的毛頭小子!這是還要跟我暗比內力了.我就叫你輸得心服口服!」手上暗聚一股強勁,猛然向回一提,打算讓對方跟著這力道一起飛衝過來.
不料傅清卓卻陡然收力,收的是乾乾淨淨,絲毫不剩.黃伯龍著實憋了好大一股勁兒去拔,卻都用了個空,力道太大順帶著腳下收不住勢,連連往後跌步,口中「唉喲喲」大叫,眾弟子擁上來搶扶住他才不至跌倒,場面煞是狼狽.
易國忠鼓掌稱暫道:「清卓賢侄果然青出於藍,雖然比劍輸了一招,但連斗兩場照樣氣色泰然,我家伯龍卻已累得站不住腳了.」連連擺手招呼傅清卓來自己身邊,一面又朝趙宏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趕緊帶著黃氏兩兄弟離開,別再在眾人面前繼續丟人現眼.
傅清卓擺了那黃伯龍一道,甚是得意,走過來瞄著易舒則直笑.果見易舒則也開心得很,臉上掛著甜美笑容,這好象是自昨日去縣太爺處作客以來,她頭一次又對自己笑臉相迎.傅清卓正待要甜言蜜語地討好,她卻突然跑下座來,頭也不回地奔出廳去了.
易國忠暗自嘆了口氣,朝傅清卓示意不用多理,拉著他手,和傅家夫婦招呼相擁著去了裡屋.
廳里的人紛紛散去,只剩趙宏和黃氏兩兄弟憤恨不平地站在那裡.趙宏見四下無人,這才出口埋怨道:「想讓你們長個臉,怎麼都這麼沒用?被他一個毛頭小子打得跌跌撞撞,平日我是怎麼教你們的!」
弟弟黃仲虎低下頭不敢吭聲,那哥哥黃伯龍氣吁吁道:「我可沒輸!我是著了他的道!哼,別看那小子長得人模人樣的,其實一肚子壞水!不聲不響地使詐!」三人說著也離開了大廳,自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