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突入回憶(一)
「我從沒有說過你是懦夫,但是,你要知道,戰場上……」
朱雪槿的話還沒有說完,陽和煦卻衝動上前,在朱雪槿還來不及反應的工夫,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力度之大,甚至讓朱雪槿都無法推開,只能那麼怔怔的由他抱著,聽著他隱忍著痛苦的聲音響在耳畔,「大哥搶走了你,憑的不就是他能夠保護你嗎?雪槿,這是你親口對我說的,你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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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面對,不代表事情沒有發生。朱雪槿見陽和煦這般不願面對,唯有心一橫,事到如今,唯有一個辦法;左右她也無法再與陽和煦一起——恐怕真的如此了——與其日後更傷,還不如今日便傷個夠。陽寒麝一直打的主意,便是利用自己來傷害陽和煦;若自己先行動手,讓陽和煦死心,這個方法,讓陽和煦在陽寒麝處受到的傷害,或許就可以減到最低。
念及此,朱雪槿死死攥著拳頭;本來打算見面,與陽和煦說的話此時此刻已經因為現實而全數改變;她生生憋住就要流出的淚,望著面前這個自己已經深愛的男子,開口道,「好,既然如此,事已至此,我便全數說與八皇子聽。」
「我要知道,在你心裡,是否大哥更加重要;如若不然的話,昨夜……是怎麼回事。」陽和煦的一顆心都揪了起來,生生的疼著;他真的想不懂,如果朱雪槿對自己沒有一絲感情,何以會答應自己那句「你這一世,非我不嫁」;可若她對陽寒麝沒有任何感情,又怎能和他獨處一室一整夜,宮裡上上下下傳的沸沸揚揚,都在說朱雪槿是不貞不潔的女子。他不信,他要聽朱雪槿說個明白,他知道,事情一定不會是這樣的;只不過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真的猜不到。
朱雪槿轉過身,她不敢再與陽和煦對視,不敢再看他一眼,多看一眼,她都怕自己剛剛那個決定會瞬間崩塌。從前她不知何謂愛,可知道之後,才發現,原來愛是這樣傷人之物。深深的吸了口氣,朱雪槿讓自己盡量保持冷靜,后她望著空洞的遠方,開口的工夫,道,「八皇子,你只問大皇子是否更加重要,卻不知我與大皇子都經歷過什麼。」
「你們經歷了什麼……我知道大哥三番五次的救過你……」陽和煦想要上前扳住朱雪槿的肩膀,讓她回頭面對自己,說出那些話,否則,他真的很難去相信;只不過,朱雪槿卻未能讓他如願,而是敏感的向前幾步,躲開了他的手,餘光瞥到陽和煦的手還顫抖的留在原處,朱雪槿的心痛的無以復加,卻唯有故作堅強道,「大皇子救的,不止是我的命。你只看到在盛京之時發生之事,但是我們前往閩國之時,發生了什麼,你又如何知道?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都經歷了什麼,又如何評判?」
「你說,我願意聽。」陽和煦失落的放下手臂,望著朱雪槿的背影;儘管他可以前行幾步,如同以前那般抱著這個深愛的女子;可如今,他的雙腿卻像是綁了千斤重的東西一般,讓他如何都邁不出這一步。
朱雪槿合上眼,沒有讓陽和煦看到,她臉龐上流下的兩行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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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向前行進了一兩日的工夫,或許殷國始終也有懼於夏國,在哪怕接近夏閩邊境的沿岸,殷國都不敢有一點點的唐突。直到行進第三日,已經到了閩中地帶,距離閩國首都同安尚近的地區,天似乎都一下暗了下來,烏雲齊聚,看樣子,是要下一場大雨了。
朱雪槿騎著高頭大馬,與朱烈、榮耀、榮天瑞走在浩浩蕩蕩的大軍隊伍最前方;她倒是對天象也有些研究,讀過一些這方面的書,如今抬頭瞧了瞧半空,又聽了聽周圍,絲毫風聲也無,便向著一側的朱烈建議道,「爹,這似是要下雷暴雨的天氣,我們該迅速尋找避雨之處。」
朱烈一面策馬前進,一面打衣襟中拿出閩國的詳細地圖,瞧了一會兒,轉頭對朱雪槿道,「前頭十幾里處,有個和峴村,望其所處位置,正是往同安去的必經之路,我們便選擇在那裡暫時休息,避過這場雨吧。」
朱雪槿頷首,后打朱烈手中接過地圖,忽然發現這和峴村不止是前往同安的必經之路,更是一處接近海邊的小村,且瞧那廣大的佔地面積,想來該是極其繁榮之處。可在這個戰爭吃緊的節骨眼兒上,越是這樣接近海邊的繁榮小村子,便越容易受到殷國水兵的覬覦;況且之前遼王說過,夏王給他的諭旨中,已經明確指出,閩國已處於大門險破局勢;又是幾日過去,不知如今如何?朱雪槿的眉頭緊緊蹙在一起,只念是自己多心,也只望是自己多心了。
只可惜當看到眼前廣闊的地面被燒得漆黑一片、甚至還露出些皚皚白骨之時,朱雪槿便清楚,自己擔心的事情已經成為事實了。殷國水兵果然沒有放過這和峴村,甚至連他們的田地都燒得精光,一點不剩。在經過一大片黑炭一般的地面后,破敗的村落便呈現在一干人等的眼前。
此時天空已經傳來了轟隆隆的悶雷聲,天色也急速的暗了下來,更顯此處的頹廢與衰敗。地上橫七豎八的立著原村民的遺體,基本都已經腐爛,發出一陣陣的惡臭;尚有破爛的衣裳、布匹與散下的碎落瓷器,無一不是在描述著這裡曾遭過一次怎樣的劫難。四周的瓦房破的破、爛的爛,眼見到的圈內唯有血跡,沒有任何家禽。這些殷國士兵,就像是蝗蟲過田一般,將此處搬得精光,無辜村人更是殺的片甲不留,當真惡毒至極。
陽寒麝與高品軒不知何時下了馬車,走到幾人面前;望著這遍地的腐爛屍首,還有那鑽入鼻中尚難忍受的惡臭,陽寒麝卻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抬頭望了望天,后淡淡道,「先行避雨,待這場雨過後,將這些村民好生安葬,再繼續行進同安。」
朱雪槿也不知為何,只聽到陽寒麝這幾句絲毫沒有任何語氣的話,她卻心中一動,更覺陽寒麝身上有一股天生的帝王風範。儘管並非己國子民,可他卻對他們同樣愛惜,這是一個帝王必備的品質;這個時候,朱雪槿在為陽寒麝所微微認同的同時,卻不禁為陽和煦捏了把汗。儘管陽和煦為指定的夏王接班人,但若論這些帝王該有的氣場、品質、作為,他的確不及陽寒麝;而這個陽寒麝,便當真只安心一生居於陽和煦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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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寒麝可是萬萬沒想到,這大清早的,第一個來尋他的不是高品軒,竟是朱雪槿;不過他依舊保持著那個面無表情的樣子,於院落之中持劍揮舞,旁若無人。朱雪槿倒也是不急,就那麼定定的立在一旁,但見陽寒麝手中寶劍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游龍穿梭,行走四身。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時而驟如閃電,落葉紛迸。朱雪槿當真是看的嘆為觀止,甚至有一刻忘記了,自己此番前來的目的為何。
直到陽寒麝收劍歸鞘,目不斜視的打她身邊走過,完全沒看到她一般,她才反應過來,福了身子對著陽寒麝的背影特意放大了音調道,「雪槿給大皇子請安。」
陽寒麝這才停住腳步,後轉過身子,負手而立;朱雪槿見了,幾步上前,再度對其福身行禮,后才開口道,「今兒個早上,聽聞天瑞哥哥所言,大皇子與高侍衛兩個似是對薛南燭身份有所懷疑。如今雪槿就站在這裡,將薛南燭的身世對大皇子一一道來,可好?」
「我想聽她親自說。」陽寒麝留下這麼一句話,后眼瞼低垂,轉身就走。
朱雪槿卻不放棄,上前兩步,直接攔在陽寒麝面前,雙目錚錚的望著他,即使陽寒麝已經是掩藏不住一身的怒氣,她卻依舊沒有半分退縮,而是繼續道,「大皇子,薛南燭才受了巨大的驚嚇與創傷,如今,要排出這樣的陣仗來問話,對她而言必定是雪上加霜。雪槿之前聞聽大皇子所言,清楚大皇子愛民如子,薛南燭也是這天下的民,大皇子何不能聽雪槿一言呢?」
不得不承認的是,朱雪槿的話的確聽到了陽寒麝的心裡;他面兒上的陰霾逐漸消退,后挺直身子,嚴肅的對朱雪槿吐出一個字,「講。」
朱雪槿微微鬆口氣,后鄭重其事的將薛南燭說給她的那些往事條理清晰的說給陽寒麝聽;后又加上幾句自己為此行想出的對策,「若大皇子始終不信,可讓薛南燭一直跟我們到同安,既然她說過她的父親曾是閩宮中最年輕有為的太醫,那麼閩王一定清楚此事,屆時便可水落石出。而這一路,薛南燭與我同乘,我會寸步不離的跟著她;不會讓她有機會接觸到我們的食物與水,這樣,大皇子可安心?」
朱雪槿對於行軍打仗之事,經驗積累要比自己多的多,這點陽寒麝清楚;既然朱雪槿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似乎也找不出什麼紕漏,他便點頭,后繞過朱雪槿,向自己的房間而去。朱雪槿深深吸了口氣,心中不但對陽寒麝沒了半分怪責,反而愈發的欣賞起這個夏國大皇子來。儘管他寡言少語,又有些冷酷霸道,但倒是不至於遞不進去話兒,必要時候也懂得忍讓與退讓。朱雪槿望著陽寒麝逐漸消失的背影,又福了福身子,明知陽寒麝聽不到,卻還是恭恭敬敬的道了句,「雪槿恭送大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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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閩王所言,殷國水兵如今屯兵在廣安一帶,蠢蠢欲動;陽寒麝一行人帶著夏遼聯軍與閩國水軍,便浩浩蕩蕩的從同安出發,往廣安而行。同安距離廣安不過二百里的距離,清晨出發,正午時分便已經抵達。從前的廣安城如何,陽寒麝並不清楚;但見如今斷壁殘垣,城內居民幾乎都是背著包裹急急出城,一副要逃亡的模樣,陽寒麝略微蹙了眉頭,對著一側的榮耀問道,「他們若要逃難,會尋找何處?」
「距離廣安城最近的,便是首都同安,附近再無其他村落縣城,想來他們定是前往同安避難。」榮耀說著,將地圖拿出,雙手遞給陽寒麝。
陽寒麝接過地圖,掃了一眼,遞迴給榮耀,又道,「也好,若真打起仗來,也省的牽連這些無辜百姓。」
「臣臨行前已與閩王溝通此事,閩王已派人吩咐下去,若有災民前來投奔,守城將軍會好生安排。」朱烈在一旁,拱手恭敬對陽寒麝這般道。
陽寒麝望向朱烈的眼神中,多了幾分難以掩藏的敬佩;朱烈不愧是身經百戰又名滿五國的大將軍,他在臨行前已經料到廣安居民會大批量的逃往同安,且已經讓閩王早作準備。朱烈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還有她——陽寒麝餘光瞥著身後榮天瑞一旁的朱雪槿——這個丫頭,同樣不容小覷,與她爹一般,都是極可用之才,可用到,如今都有些不忍殺之。
穿過破敗的同安城,抵達同安與東海的碼頭時,一行諸人卻發現,這裡靜謐的很,並不如閩王之前所言,已經成了殷國水兵的屯兵之處。且剛剛於同安城中時,高品軒曾問過一個逃難之人,那人亦說,從昨日起,殷國水兵便駕船而去,不知所蹤。
越是這般,越讓人心慌;本以為成竹在胸,作戰計劃制定好,閩國水兵已經在一側組裝戰船,可是……這殷國水兵去了何處?難不成聽到朱烈與榮耀前來討伐,便望風而逃?不,他二人尚不至於有這樣大的威懾力,當初殷國進軍閩國,就該想到,閩國算是夏國的附屬國,夏國絕不會袖手旁觀;而夏與遼的友好已有上百年,遼國自然同氣連枝。那麼,究竟為何,他們突然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