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向西路途
這是范斯遠第二次到西北了,但不知為什麼他這次出門顯得特別興奮,不顧眾人的勸阻,出了京城后便執意要和耿家輝他們一起騎馬,還一路縱馬狂奔。結果到了曠野,遭遇到迎面襲來的呼呼北風,沒有經驗的他立時被吹得眼淚直流,不住地咳嗽,但他是不肯輕易認輸的人,還是堅持和侍們衛一起騎馬疾行,嘴裡還不時發出噢噢的長嘯,亢奮之情溢於言表。
杜玉清見此情景不禁莞爾,吩咐採薇去燒些薑湯準備著。范斯遠本身是跳脫的性格,現在每天都要去都察院當值,必須老老實實坐在那裡四五個時辰,受著各種規矩的約束。對他來說就好比一匹野馬被強安上了鞍鐙讓他渾身不自在,可是理智上他又必須強忍著不耐慢慢適應著,所以到了這一馬平川的曠野,周圍又都是自己人,他就撒開歡地放縱自己了。杜玉清想:就讓他好好地玩吧,玩累了他自然就會回來了。
杜玉清望著遠方,灰白厚重的雲朵如同一坨坨破棉絮一般層層堆積在天空,廣袤的黃土地光禿禿的,上面覆蓋著冷冷的白霜,這裡的荒涼和江南的綠意盎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杜玉清曾經聽說西北有些地方土地非常貧瘠,但貧瘠到這種程度她還是沒有想到,心裡不禁嘆了一口氣,難怪人家說窮山惡水出刁民,人如果不是窮的活不下去了,誰會願意拿自己的性命冒險,相比較之下他們只是比較幸運而已,並不一定是道德更高尚。
為了這次出門,她做了充足的計劃,吩咐耿家輝去準備藥品、食物、衣服、被褥、木炭火盆……,當時把耿家輝驚得是目瞪口呆,至於嘛,但他現在已經習慣了不再質疑自家小姐的決定,於是不折不扣地執行了命令。當他們出發時面對眾人看見他們足足有四輛馬車裝著備用的物品時驚詫的目光,耿家輝就有些心虛,還不得不做出一副坦然的表情。現在他就不得不佩服小姐的遠見了,棉襖、風帽、皮靴都是眼下非常實用的東西。當時是他陪著小姐去了莊子,見著小姐老鄭頭就向她建議說要多搭一些暖棚安置那些花木,說今年冬天的天氣會比以往寒冷,不早做準備那些花花草草就容易凍死。
小姐就很有興緻地和老鄭頭談起了天氣,問他是怎麼得出的這個結論,是不是和去年冬天特別溫暖有關。老鄭頭連連點頭說是,說了什麼物極必反之類的話。耿家輝聽著就有些不以為然,他知道莊稼有大年小年之說,沒聽說氣候也會如此的。但杜玉清顯然接受了老鄭頭的意見,所以就讓他做了充足的準備,還給他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們去的是最嚴霜凜冽的西北,起碼有備無患吧。
所以休息時喝著滾燙的薑湯,吃了些烤得鬆軟的饅頭耿家輝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溫暖起來,心裡對小姐是暗自佩服。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有口熱水喝都是很幸福的事情了,更不用說還有熱湯喝了。小姐總是能考慮周到,讓自己和跟隨她的人過得很舒服。
和耿家輝有同樣感受的還有范斯遠,此時的他手腳已經恢復了知覺,他才感覺到自己大腿內側和屁股都火辣辣地疼,意識到自己剛才太興奮了,騎馬過久過猛了。剛才耿家輝招呼大家停下休息時他已經就凍得手腳麻木僵硬,偏腿下馬時要不是一旁扶著他的壽安手疾眼快抱住了他,他就會從馬背上栽下來。他不得不認識到自己身體太單薄了,不能太逞強了。
所以休息過後,他乖乖地上了杜玉清的馬車。卻見杜玉清正好整以暇地靠著一個大迎枕一邊喝著茶一邊看書,壁板上像褡褳一樣的布袋子里插著幾本書,馬車中間擺了張小茶几,上面的茶壺正冒著氤氳的熱氣,旁邊還擺在一碟點心,一碟蜜餞,那神態別提多愜意放鬆了。他不禁微笑,阿杏真是不同於一般的女子,離開了男人便會失落無措,她是堅強的獨立的,總是能隨遇而安給自己找到最舒服最放鬆的方式,甚至反而成為他心裡的依靠。
想到這裡他不禁問道:「看的什麼書?」
杜玉清亮了亮封面,「《瀛涯勝覽》。「
」哦,是本海外遊記吧。寫的什麼,有意思嗎?」他問道。
杜玉清點點頭,微笑道:」很有意思。寫者馬歡是永樂年間的通事(翻譯官),曾隨三保公公三次下西洋。書中記述的是他在二十多個番國的經歷,航線海潮、山川地理、物候特產、風土人情,著實有趣。「她的眼睛閃閃發亮,充滿了新奇嚮往之色。」你知道我母親的祖籍是在福建,我有些表親就去過南洋,我曾聽他們說過一些趣聞,正好和書中記述的事情相互印證一下。」
「是啊,世界很大,很精彩,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應該多出來走走。「
杜玉清點頭同意,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都是獲得真知和遠見的途徑,二者不可偏頗。她就是因為跟著父親去過江南,見過太多迥異的事情,才讓她開闊了眼界,放下了許多的偏見。
說到這個話題,范斯遠便興緻勃勃的,他說:「你看西北眼下雖然窮苦,歷史上卻不是這樣。我上次來西北遇上了一個馬幫,聽他們的頭目說,從這裡出了我們國家是大食國,再往西是歐羅巴,就是原來的大秦國,它們現在分裂成好多小國家,他們有著和我們很是不同的物產,因為前朝在互市管理上非常寬鬆,對各國到這裡的貿易都不限制,所以這條路上到處都是運貨的駱駝商隊,他說他的曾曾祖父原來是回回人的夥計,他們從西邊運來象牙、香料和藥材,買去我們的絲綢、瓷器和茶葉,因而這裡的商業很發達,生活也很富裕,和現在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言。」
他猶豫了一下,意識到眼下坐在他對面的是杜玉清,便又說道,「我覺得如今這裡的百姓生活貧困和本朝的閉關鎖國政策大有關係。「他見杜玉清點頭,心裡不由得高興起來,他就知道杜玉清能夠理解他,在伺奉父親養傷的時候,他和父親談過這個問題,可沒有說兩句父親就說他書生意氣,朝廷自有朝廷的考慮,不讓他說下去。他忿忿不平道:「朝廷的考慮不就是穩定嗎?可有什麼比百姓生活富裕,人心安定更能穩定社會的?你看,同樣是貿易,本朝行使的卻是歲貢制,各國來貿易的商品以納貢的形式,而且一年才一次,還要求各地的官員隆重設宴接待這些商人,真是賺了面子賠了裡子,完全是賠本的買賣,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他不滿地嘟囔道。
對有經商經歷的杜玉清來說,她很同意范斯遠的觀點。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閉關鎖國可能短期可以禁錮百姓的生活和思想,但長期來看必然引起大患。在此之前她就有了一個很深的體會,她就曾聽表舅他們說過他們幾代人生活的變化,因為禁海,他們那些生活在海邊的人許多人就因為走投無路只能去當海盜,她不知道父親明年去擔任泉州知府後他要怎麼在改善當地百姓的生活和遵守朝廷政策兩方面取得平衡,不禁替父親擔心起來。
范斯遠揮了揮手說:「不想那麼多了,我們盡量盡人事知天命吧。」自從他去都察院后才發現很多事都不是那麼黑白分明,對錯截然的,這讓他有時候很是有種無力感。他望著一直含笑注視著他的杜玉清心裡突然湧上一陣暖流,不論怎樣,只要他身邊有阿杏,他這輩子都不會寂寞,他們都能過得很有意思吧。他脫口而出道:「阿杏,以後我們經常出來走走吧。既然天地是萬物之逆旅;光陰是百代之過客。我們如果不在此好好遊歷一番,豈不是辜負了天地和光陰給我們的機會?」
「好。」杜玉清愉快地答應道,兩人不約而同相視一眼,發出了會心的微笑。杜玉清暗忖著:即使沒有其它,就沖著他能給自己寬容和自由的空間,也許就值得嫁給他了。想到這裡她不禁有些臉紅了,她才意識到自己再過幾個月就要成為他的新娘,他們就成為一輩子要在一起的夫妻了。不知是不是范斯遠心有靈犀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他的眼睛立時不敢看杜玉清了,他隨手拿起一本書認真地看了起來,但他紅得幾乎要滴血的耳朵還是出賣了他。
旅途越到後來條件越艱苦起來,尤其是他們帶的食物消耗殆盡的時候。但杜玉清和范斯遠一路都是興緻勃勃的。他們有時候一連幾天只能啃著餅子就著肉乾,這當然已經是很好的食物了,但再好的東西也架不住天天吃啊。因為天氣寒冷,很多驛站都關了門,即使他們有時候能遇到開張的驛站,但對著那死咸死鹹的沒有一點青菜的麵條他們一點食慾都沒有,都是硬逼著自己吃一點,再多吃一點。
而因為風沙大,氣候寒冷,杜玉清他們每個人現在都得蒙上頭巾,即使這樣他們的臉上手上也都拉開了一條條的口子,范斯遠還生了凍瘡,一到溫暖一點的地方就奇癢無比。
然而生活條件的艱苦在大自然的雄奇面前都變得微不足道。因為風沙大,大漠孤煙直他們很難見到,但長河落日圓卻經常面對,還有那寂寥天空中的雄鷹和遠方的皚皚雪山都讓他們感動和流連難忘。尤其是逢到一個大鎮時,所有人都會歡呼雀躍,這不僅意味著他們能吃上一頓有熱湯的飽飯,幸運的話還能買些瓜果,補充下一段路程的乾糧食物,還意味著他們能見識到一下當地不同的風土人情,這讓杜玉清和范斯遠都覺得很有意思。杜玉清又是願意花錢的人,到了這樣的地方,他們就會請了當地人做介紹,吃好睡好,第二天又能精神抖擻地上路。
這方面當然離不開耿家輝等人的努力,耿家輝是慣常在路上的,對哪裡住宿,哪裡吃飯,找什麼人打探消息經驗豐富,他手下的林升和陸福安也是非常得力,什麼事不待吩咐就會做得妥妥噹噹的,讓暗中觀察的杜玉清很是欣慰,像他們這樣經驗豐富的熟手真是好用,以後她有什麼事就可以放心地交給他們了。
經過了十多天堅苦跋涉,他們終於到了陝西總兵府的所在地。陝西總兵府駐守在固原縣,管轄著東起靖邊,西至皋蘭的廣大地區,與榆林鎮與甘肅鎮兩邊相接。太祖皇帝的時候此地朝廷是與蒙古人反覆爭奪的焦點地區,因而一直是「九邊十一鎮「中的重鎮,在戰略上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因為總兵的地位在各總兵的地位歷來崇高,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很受朝廷重視。
他們到達固原的時候並沒有馬上去見鄭挺,而是在周圍先打探了一些情況。直到兩天後他們聽說高西城也已經到了,范斯遠才堂堂正正去總兵府拜見了鄭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