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海自蹈
卻說李寇與老者離了會稽郡之後便一路望北而來,卻李寇沒有路引等物,老者也只是沿路採藥,也不著急回山,兩人商議一下,便沿著大水向西北而來,欲翻山越嶺過了無數關卡之後再轉頭北上。
卻今日時候,兩人從巢湖路過龜山下時候,李寇去接了兩囊水要於老者解渴,老者哈哈大笑說要帶李寇去認識一位故人,當下便投范增家中而來。
路上老者向李寇說起范增,原來是他當年從彭城下邳南下,過龜山時候問一戶弄人討水喝,卻正遇田間林蔭下休息時刻苦讀卷書的范增。老者見他求學甚勤,便愉悅留了下來與他談論幾日兵法雜說,范增甚異而以師禮待之,也算是老熟人了。
正是金秋時節,范增雖老,心懷大才而不得以用,悶頭便跑去山上感懷去,卻范夫人認出了了老者來,便安頓下兩人靜坐,自己去尋些物食來待客。
李寇早在聽老者說尋范增敘舊時候便心中激蕩,這個年過六旬而昂然出山輔佐項羽打下大半個天下的老人,雖不能與釣魚河畔的姜尚相論,也不能如後世老邁但勇猛非常的南陽黃忠同歸,卻也端得是個人物。
當下兩人便在屋裡靜坐說些閑話,也樂得半日消閑。李寇好歹也是後世海量信息熏陶下的聰明人,加之他十餘年時間都用在熟讀中國古代歷史上面,不說無數人總結的興衰榮辱,便是那麼多知識澆灌之下的思考所得,這幾日路上說出來時候也足以令老者刮目相看,直將他當作奇人對待。
李寇也心下很是疑惑,這老者舉手投足間雖無武藝在身的痕迹,卻年過八十而能健步如飛,思維清晰堪比年輕俊傑,便是放在現代,那也是千萬人中也難尋的,怎能不令他驚奇。
只是他也沒有去問,僅淡然看待,畢竟中國古代奇人異士太多了,很多東西千百年來人們爭論也沒有一個結論,說不得神秘的存在也是大量有的,自己初入這個時代,好生學習便是,不用去想太多。
小半日後,范增等人歸來,李寇已經是見過霸王項羽的人了,自然不會慌亂失措,只是想著又能見到一位名人,心臟跳動快了兩下而已。
與老者相視一笑,李寇請了老者現行自己緊跟再他身後除了門去,卻見七八人在院中,那白髮長須的,想來便是范增。只是看見他身後那面容堪比女子,皮膚白皙便是現代人也不遑多讓的青年,李寇莫名心中一跳,只覺這人太過……漂亮了一些。
老者與范增見過了,卻那俊美青年也又驚又喜長泣拜倒,李寇心下驚訝直向老者多看了幾眼心下道:「這老人家也太厲害了吧,隨便一個人都是他舊識!」
他只這個時代禮儀甚重,見范增拜下去便錯步移開,卻用的是這幾日來在路上不住思索與虞子期交戰時候人家使出的步法,再研讀虞姬相送的虞家劍法,老者有意無意說起一句話來給他思索得來的法子。
再後來老者將那青年向自己介紹,李寇看他面色白皙不帶半點血色,頓時想起前世網上看過古代士人常見的一種病來,那三國時候一代鬼才郭家郭奉孝,卻正是死於那種病之下。
具體來說,這種病是先天身體羸弱,后又加上長期服用含有有毒金屬和砒霜毒藥的酒水金丹,兩害相侵之下才造成的英年早逝不解之謎。
眾人聽了李寇這一句甚是突兀甚至無禮的話,登時便是一愣,青年張良張著嘴愣愣向李寇看半晌才道:「良自小羸弱,卻常服仙丹,至今不說與常人無異,便是常年不生病機,項莊他們也都很是羨慕的啊,小兄此言卻從何說起?」
那粗壯的武夫瓮聲瓮氣也不悅道:「甚是甚是,看你生得一副糾糾面相,卻也粗魯的緊,庄與良相交很有時日了,卻也未曾見過他有甚不妥,你這廝,當真討打!」說著便拔步擦拳來打李寇。
李寇瞥了一眼這個粗壯的漢子,有些意外暗道:「原來這人便是那個項莊?唔,賣相果然不錯,難怪范增當……當然地能找他刺殺劉邦呢!」
卻輕輕一閃避開項莊呼呼生風的拳頭來正色向張良道:「先生且勿著惱,待某詳問幾句,如何?」
張良點點頭道:「諱疾忌醫乃是自取滅亡,先生這般篤定,若無扁鵲之技,當不會只望而生言,請先生道來!」
他見李寇臉色肅然不似消遣自己,便心下突地一跳,便是連對李寇的稱呼,也變了一個調子。
李寇哪裡知道什麼「扁鵲之技」,只不過書看的多了,心裏面對常出現的東西便熟悉的很了,再說這青年臉上氣色,與前世的諸多書中提到的一模一樣,他心中便自然會想起病由癥狀以及解決的方法。
當下稍稍掩去臉上的赧然,也不顧得到張良暗示悻悻退後原處的項莊,李寇向張良拱手道:「兄明智,諱疾忌醫,果真不是什麼好事情。不過某醫術粗淺,可說一竅不通,若非碰巧聽人說起過你這個樣子的病症,某卻還是不知的!」
陳恢皺皺眉頭有些不悅道:「你這人,自己都無必治之心,卻不聞庸醫死活人么?」項莊一臉的同意大點其頭附和道:「是極是極,我看這人就一黃口小兒,實不足信!」
李寇大怒,卻微微忍住怒氣淡淡道:「你小叔叔項羽見了某,也說不得要把臂贊一聲壯士,直與某同輩相交,你這小兒,卻恁得這般無禮?」
項莊大怒喝道:「我小叔叔何等英雄人物,你卻不知誰家野小子,安敢提及他的大名?來來來,莫走,且吃我一拳!」說著一轉身便又是一拳迎面打來。
心中最不願提及的軟弱之處給這廝無禮喝叫出來,李寇登時霍然大怒喝道:「賊痞可惡,今殺了你,項羽也無甚話可說!」
將項莊那一拳恍若無物,提起左拳一記橫撞迎上這莽夫的拳頭,眾人慾要解勸時候,卻見李寇寸髮根根直立目眥欲裂,雖十六七的年紀,卻渾然如下山猛虎一般勢不可擋,便是幾日來已經相熟的老者,也訝然看著氣沖牛斗的李寇,心下嘆道好生威猛的氣勢!
便在此時,拳頭相撞的聲音已經傳入眾人耳朵,老者目力最是銳利,他陡然睜大眼睛向兩人拳頭撞擊處看去,只見兩拳周圍數寸空間似凝固的恆星一般,一粒空氣都鑽不進去,當下駭然想道:「這後生好生力氣,這一拳怕不有千鈞,便是面前是一塊石頭,恐怕也要粉碎了才行,這莽夫雙臂,恐怕是要廢了!」
果然,李寇厲聲大喝,趁著項莊一條胳膊已經軟綿綿垂下去,得勢不饒人大步跨進敵人懷中,橫肘一記橫掃正擊在項莊左頰,咔嚓一聲骨頭折斷響傳來,張良大駭之下叫道:「先生且慢!」
李寇雙手扣住項莊肩關節使他渾身劇痛不能發出力來,瞪大雙目回頭怒喝道:「若有人辱你祖先,身為男兒,你卻該當如何?」
張良愕然一愣,囁嚅不知如何回答,正準備其它措辭要說出來,李寇又喝道:「既不知報仇,又心負愧疚,覥顏苟活,使豬狗之輩侮辱,爾身男子乎?」
張良一口氣接不上來,連連咳嗽幾聲,漲得滿面通紅怒斥道:「若非你出言挑釁,項莊自然不會出口傷人!」
李寇嘿嘿冷笑道:「我曾聽說過有一農夫,大雪飄飛季節于山間得一毒蛇,寒冷難耐眼看名歸九天,當下好心將此獠收入懷中以體溫活之。片刻中,此獠悠悠醒轉,不思報恩於農夫,反以毒牙相向;又,某走天下,不巧正遇一惡狼,其時有好漢追殺之,此獠哀求苦苦,某心甚憐之,取袋中竹書盡棄之於道而納之使活命。卻好漢遠去,某取此惡狼出,彼言曰:飢餓甚矣,乞公以肉活我。嘿嘿,彼毒蛇耳?惡狼耳?」
張良一張俊臉似要滴出血來,訕訕正不知該怎麼才好,那陳恢已大笑道:「彼常懷敵意,自是視我等毒蛇惡狼,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外乎今日事也!」
李寇瞥一眼雙目灼灼的陳恢,輕蔑直怒笑道:「子張乎?子蘇乎?可惜始皇大略四海昇平,無需尖口利舍之徒!子視先人如無物,不學興國安邦大義而醉心狡黠辯論之道,此言更可謂無君無父寡廉鮮恥之徒,不足與某相論大道,可速退,莫再言!」陳恢瞠目結舌啞然失色,不得已後退下去。
范增臉上越來越難看,本念著李寇是老者一同客人不想多說,心裡也不喜項莊的粗魯無禮,見李寇勇力非凡沉默想著其它事情,卻李寇說秦皇大略時候不忿之氣勃然而生,忍不住便怒道:「不過一暴君,囚母弒父殺弟篡權,鯨吞天下而貪心不足,虎狼之士,小子無端贊他,枉讀詩書!」
李寇只覺心頭怒火高漲,秦始皇大略雄才千古一帝,這范增一心只想著復周禮推分封,雖說是一個忠義之士,卻心中失望只想道:「這范增好歹也是千古留名的絕頂謀士,怎麼眼光這麼淺薄!」
當下大聲道:「汝乃前輩,自是高人,某三兩言語,自然不能與汝相論。然天下大勢浩浩蕩蕩,一統九州并吞八荒,乃萬民之幸千秋盛事,從此我華夏民族合力抱團而內修道德外御胡虜,四海之內莫不臣服,此等大事,公若不知,當是愚昧。若公知之,此言當為私心耳。公既為楚人,忠於故主,乃是大節,某甚服之。然,強秦取天下公甚不忿怨怒,若昔日楚國能問鼎中原一統七國,公何慮哉?恐怕以手加額彈冠相慶手舞足蹈不迭才是真的。」
范增圓睜雙目喝道:「那是自然,我大楚文治景明,上有修治仁慈君王下有德操高潔臣民,比之暴秦千萬倍也!」
李寇嘿嘿冷笑只是不語,范增心下一虛怒道:「你笑什麼?」
李寇凜然收去冷笑,輕蔑道:「若當年大楚那個蠢貨大王能有秦皇千萬之一胸懷氣度,這天下他可當一郡之地;若當年大楚那群蠢蛋臣下能有王翦蒙恬百之一才能,當可高贊一聲大賢。嘿嘿,楚國么......」
說著搖頭只冷笑,半晌范增越發那怒正要開口時,李寇已接著道:「秦雖律法苛嚴難免瑕疵,然若楚國與之相論,某有一比,汝何敢聞?」
老者一直在靜靜聆聽,不住微微點頭,聽李寇說了一半打住話題,當下急忙道:「你說你說!」
李寇緩了一緩長吸一口氣仰天大笑道:「譬如螢蟲之與皓月耳!」
眾人皆大怒,唯有老者與陳恢微不可查點頭贊同,張良也是智者,雖方才給李寇說得面紅耳赤,卻在李寇說出秦統一天下的好處之後,便如一道霹靂擊在心中,面色獃滯直心中想道:「果真如此么?果真如此么?」後面李寇的幾句話,他心裡是十分贊同的,當時的楚國,齊國,戰國,魏國,還有……韓國……君無德臣無能,而大秦自孝公始,君王雄才大略,臣下才氣動人,舉國皆文治景明虎狼本質養成,要是不由大秦一統天下,那才是怪事。
這幾人之外的其他人卻不去想這些,李寇這番話便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當下五六人七嘴八舌想李寇發難,范增更是赤紅了老臉憤怒不已,大有將李寇生吞活剝的架勢。
李寇渾然不將這些人放在心上,嘴角噙著不屑冷笑一言不發冷眼相對。
張良看李寇氣度,只覺心亂如麻,原有的恢復韓王宗廟給李寇一番悶喝,直將不願想起不想面對,平日里想起來便一閃而過強迫自己不去想的念頭都勾了起來,心中恢復韓室的周禮思想與一統天下的華夏民族思想交戰不休,將他胸口堵地憋悶非常,只想拉了這少年找個僻靜處,好叫他徹底開導了自己。
此時的張良,全然沒有將李寇有方才駁斥自己之後的惱怒心思,只暗暗覺著這人出言如霹靂閃電,正能引領了自己去面對不願面對的事情。
當下他正要整理衣衫重新過去見禮,卻聽一聲虎吼從李寇處傳來,接著李寇那濃濃不屑與怒火交雜的斷喝傳來道:「項羽,乃是不世出的大英雄好漢子,你這歹貨,只會給會稽項家丟人,起來罷!」
話音方落,張良駭然看到,李寇單臂較勁,忽然揪住項莊的后心大衫,生生將他高舉頭頂起來,項莊似乎背心給抓住以後全身酸麻無力,手腳亂晃間也軟綿綿不見半點力道。
身邊眾人見他再次發怒,駭然倒退幾步遠離,卻老范增夷然不懼與猛虎一般的李寇對視,半點也不讓與他。
張良忽然感覺有目光投向自己,轉眼看去時候正見那老者向自己微微點頭含笑,當下一怔,繼而欣喜,最後都化為一片懷疑,卻也整好衣衫分開人群向李寇深深施了一禮,誠懇問道:「先生果真以為秦皇之策,能治天下長治久安么?」
李寇看看怒目圓睜白髮飄揚的范增,再看看風神俊秀的青年,潸然一嘆放下項莊向他道:「項氏一門,俱都英雄,你背後偷襲,卻是壞了項梁項羽的蓋世英名啦!唉,你回去之後,切莫講起與某不善的事情,只向項羽龍且問好,並代向某阿姐虞姬問好,言某一切均如意,三位不必擔心!」
項莊呸地一口口水吐下不屑道:「沽名釣譽,妄想攀上我項家大門的賊子,項莊不屑與你相論,范先生,張先生,某,告辭!」說罷向老者胡亂一禮,也不顧已經脫臼的胳膊轉身便氣咻咻走了。
李寇自然不會與這種有頭無大腦的人計較,轉向張良時候突然心頭一跳暗道:「他姓張名良……不會是張良罷?!」
見他躬身不肯起來,看上去是真心求教,便急忙扶起來笑道:「某有言在先,秦律法苛嚴有瑕疵,本不是治國大略的。這種法律,以一人之言而興起,又會因一人之言而變質,且太過苛刻,非治國長策也!」
張良見他胸有成竹正想繼續求教解惑,忽然范增再一旁問道:「若天下大亂又起,後生,你可有大略?」
李寇揚眉道:「自當靖亂安國,不肯後人也!」
老者與張良陳恢一喜,相互對視均發覺各自神思。
范增聞言卻便笑道:「你不過一貧寒之子,無才無德自是不可覬覦九五之尊!」
老者一皺眉嘴角升起一個古怪的笑容,張良與陳恢卻緊緊盯住李寇的嘴巴,急切想知道這個古怪大膽的傢伙接下來要說什麼。
李寇毫不在意范增的蔑視,心中卻升起淡淡的悲哀道:「可憐的老頭兒,總是目光不夠那麼長遠,一生也只能依附人家大族貴胄才能生存。」嘴上卻問道:「你如何說?」
范增一笑彈彈衣角灰塵,拍了拍手才道:「無它,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可去投奔!」
李寇心道果然,卻笑道:「不喜寄人籬下……」
話內說完便給范增打斷,他冷笑道:「我觀小兒卑賤子弟,難不成也想覬覦寶典?」
老者雙目炯炯盯住李寇的嘴巴,陳恢只覺心跳都要加劇,他與張良是一般心思,身為文人,是不願意作舉兵反叛之人,也知自己長於謀略策劃卻不善於作振臂高呼者,現下聽李寇的意思要舉大事而起,便兩人不約而同想道:「不若現下便隨了此人,將來他兵敗身死,彼時諸侯已眾矣,那時候利用跟隨此人所得,何愁無人收容?!」他們將李寇便當作了晉身的台階。
李寇冷眼細看時候,張良與陳恢低頭盤算,似能看破兩人心思一般心下冷笑道:「這張良七竅玲瓏心,若說他無反意,後世人怕都要笑了。另外這人,能與張良相交而無恭謙神色,恐怕也是智謀出眾的傢伙。嘿嘿,你們兩個,可就吃定了我么?」
當下先不屑一笑,轉而忽然大喝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眾人一起大驚,老者輕輕一聲喟嘆似有無窮複雜心事,范增一呆欲要反駁,籬笆牆外一人大笑高聲喝彩道:「公此言大善,氣昂寰宇之內,當是天下第一英雄,某雖不才,願追隨之!」
眾人轉眼看去,只見一壯漢勢如奔馬巨聲如雷,卻那英俊臉上無限歡喜佩服神色,見眾人向自己看來,他大步向門內便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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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按照歷史上記載的年齡,此時恐怕已經有四十歲。公元前230年韓國滅亡的時候,他已經二十餘歲,現下是秦王政三十四年,也就是公元前212年,那麼,不到四十,張良也都是奔四的人啦。不過既然是篡改了歷史架空了人物,不妨看管一笑而過,也不用與某計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