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鴻門之宴
彷彿遊離的薄霧在此刻散開,所有的風景都清晰起來。是的,那個吻,那一場表白,所有的事都是真實存在的,一切都發生過。
「我送你回家吧!」許致言看著夏安年近乎慘白的臉色,用毋庸置疑的語氣說到。
夏安年抿著嘴,沉默的點了點頭。
這一路,許致言把腳步放的很慢。走著走著,他的目光就會飄到夏安年身上。每當夏安年抬起頭,與他對視,他就像一個偷吃糖果的小孩,慌亂的把臉撇開。
在這條路上是這樣,在學校也是這樣。他總是不停地找事做,學習,打球,又或者逗逗女孩子。他妄想把自己的視線從夏安年身上移開。可是,每一次嘗試都是失敗。
「到……到了!」
許致言回過神,他看著夏安年的臉,有些不舍,他想說,再陪我一會吧!可是他卻聽到自己開口說:「那你上樓吧!」
「謝謝。」夏安年還想說些什麼,可是卻怎麼也開不了口。他沉默的轉過身,沉默的上樓。
直到很多年後,夏安年在某個女作家的書上讀到這樣一句話——很多時候,沉默並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因為一言難盡。他才理解今天,他胸腔里鬱積的煩躁從何而來。
夏安年一步一步的上樓,而許致言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許致言希望,他能夠像這樣看上幾億年,看到滄海桑田,或許那個時候,他便能得到救贖。
可是他沒有幾億年,他只有這一秒,只有這一瞬。這一秒過去了,這一瞬流逝了,夏安年的身影就在樓道口消失了。
又是周末,夏安年忽然收到了隔壁二班班花張嵐的邀約。地點是學校正門口那家叫「夏日樂」的奶茶店,時間是正午。
萬里無雲的天氣,太陽火辣辣地烤著大地,夏安年走在路上,邊上梧桐樹葉的縫隙里傳來一聲又一聲蟬鳴,讓空無一人的街頭顯得格外聒噪。
走過路口,有一輛汽車急速駛過。夏安年看著地上自己縮成一團的影子,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傍晚。
那天剛剛下過雨,天空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灰白色,羅如花捧著一本花里胡哨的星座書,突然鄭重其事地開口說:「夏安年,你的黑色日期可是星期天耶!,你可要小心啊!」
夏安年不知道這是哪裡觸動了這片記憶的開關,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老天給他的警示。
等他從雜七雜八的思緒里抽出身來,已經到了奶茶店的門口,招牌上有些褪色的「夏日樂」幾個字硬生生的擠入了他的瞳孔。
推開玻璃門,一股冷氣就撲面而來。周末的「夏日樂」空蕩蕩的,絲毫沒有往日的活力。
夏安年環顧四周,才看見了坐在角落裡的張嵐。
直到夏安年走到張嵐面前,她才緩慢而優雅地把頭抬起來。她直勾勾地看著夏安年的臉,目光就像此刻——夏日正午時分的陽光,直接、粗暴、有一種劈頭蓋臉的力量。
一語成讖。
夏安年全身的毛孔不由縮了一縮,縱使他也希望自己大方一點。
然而,他稍顯局促的站在張嵐面前,看著端坐在對面邀請他來這裡卻毫不掩飾著氣勢洶洶的精緻少女。
「坐吧。」張嵐慢慢端起桌上的奶茶,狀似無意的開口。挺直的脊背像水晶湖裡目無下塵的高傲天鵝。
夏安年點了點頭,輕輕坐在她對面的木椅子上,像是怕壓死遺落在那上面的細小灰塵。
他雙手糾結著安放在膝蓋上,少有和女生打交道的經歷使他即使帶著滿腹疑問,依然淺淺低垂著頭不敢直視對面少女帶著侵略的目光。
他看著帶著歲月斑駁的木質桌面上跳躍著的夏日陽光,思緒順著一縷縷的光線不知飄到了哪裡去。
也許是那個帶著滿滿夏日氣息的猝不及防的吻,也許是那個有著帥氣少年和呼嘯而過的摩托車的傍晚,然而誰知道呢?夏安年自己也不甚清楚,總之他的潛意識有預感的避免開始這一場談話。
可怕的直覺。
張嵐端著咖啡彷彿欣賞夠了少年的局促,放下細瓷的奶茶杯,左手順著右手纖長細膩的嫩白手指,「夏安年」,她終是打破了沉默,帶著輕蔑的細長鳳眼斜看著對面驟然抬頭的蒼白少年,「你跟許致言很熟嗎?」
夏安年清澈的眼眸有著明顯的怔楞,「我……我……」
「噗嗤」張嵐帶著嘲諷的嗤笑打斷了夏安年的遲疑,「還是小結巴啊,呵呵呵呵」。獨屬於少女的清脆聲音在空曠的奶茶店裡回蕩,滿溢著不加掩飾的不懷好意。
夏安年身子抖了抖,后傾靠在木椅子硬質的骨架上,雙腳不自覺的上抬搭在椅子的腿的橫欄上,雙手下滑環住拱起的膝蓋,剛抬起的頭又恢復略微低垂的模樣,脊背稍稍弓起出一個防備又自卑的弧度。
「夏安年,」張嵐雙腿交疊著,兩手交握輕鬆的搭在膝上,揚起的尖小下巴,依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清雅模樣,「你不配,哪兒來的臉呢?」
張嵐抬手撐在木桌上,右手托腮,直勾勾的盯著畏縮的夏安年,嘴角微微勾著,不符合年紀的似笑非笑。
夏安年靜靜坐著,依然沉默的低著頭。
陽光從透亮的玻璃折射進來,打出細小的偏差,灑落在夏安年深棕色的細軟髮絲上,分外的溫馨明朗。
夏安年卻又暗自抖了抖,雙手不由交疊摩挲起手臂,突起的細小雞皮疙瘩在摩擦下漸漸消去。
他腦海里慢慢勾勒出許致言高揚起嘴角,笑彎了眼睛的明朗模樣。
然而抬起的目光直對上對面張嵐的堅定眼神,夏安年仍是習慣性的低下了頭。
結巴不是嗎?張嵐哪有說錯。
「不管你們熟不熟,」張嵐傾身拉近與夏安年的距離,「你最好離許致言遠一點,不然,」張嵐猛地站起來,後退的椅子在地板上拉出惱人的「嗞嗡——」聲。
「有人找上你的時候別怪我不顧校友的情誼,他們可不會像我這樣溫言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