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囹圄Ⅰ

七十八 囹圄Ⅰ

端卿被逮入獄已然有七八天的功夫。那日丁仲元上門抓人,原是要帶葉水心走,後來見端卿自認罪名,轉念一想,葉水心是個有年歲的人,萬一受不得牢里的苦死了,他家人豈肯干休?端卿好歹年輕,便是受些刑也無所謂,況且余天錫頭一次來時也是端卿作陪,想來他們淵源更深,就連前日給周順昌報信也是端卿親身去的,抓了他豈不比抓他爹強?於是便令衙役將端卿下在獄中。

誰知還沒來得及審問端卿,崑山城的秀才便已聯名上書為端卿求情,原來端卿為人慷慨好義,他家原比別人富裕些,在縣學時常接濟同窗,人緣極好,況他又是崑山城十幾年來唯一一個解元,名聲連販夫走卒都知道的,所以他前腳入獄,後腳同窗便湊齊了為他求情。

丁仲元明知道抓端卿唯一的罪名便是私放朝廷欽犯,如今人既抓來了,唯有儘快將欽犯的下落問出來才能了事。哪知他頭一次升堂尚未問出端倪,已經有人來報說周順昌回了蘇州,公然端坐家中,只等緹騎來抓。丁仲元不由目瞪口呆。他抓端卿只為他私放朝廷欽犯,如今欽犯安安穩穩在家等著認罪,還有什麼私放不私放的罪名?

這樣一來,端卿便成了燙手的山芋,丁仲元左右為難。放了吧,料到葉家人不會幹休,他們又不是平頭百姓,豈有白白讓人把兒子抓去坐牢的道理?不放吧,有什麼理由再押著他?

丁仲元難受到了極點,只覺頭上這頂烏紗帽岌岌可危,唯有每天命人看緊端卿,不讓他與外界通一點消息,拖一日是一日。卻又不敢為難他,每日好茶好飯地伺候著,自己倒似熱鍋上的螞蟻。鎮日想不出對策。

正在焦頭爛額之際,忽然蘇州府衙派人通知各州各縣嚴防暴民鬧事,丁仲元抓住來人一通好問,才知道蘇州為了周順昌激起民變,打死緹騎兩人,圍困了巡撫衙門,到最後知府帶了幾千兵丁出面才救出毛一鷺,如今已將帶頭鬧事的凌濛初、顏標等人囚禁獄中。正傳諭附近州縣看好治下的東林餘孽,以免暴民再次鬧事。

丁仲元聽見這個消息。恰如驚蟄時一聲春雷,將他這條蟄伏多時困蟲喚醒過來,當下樂不可支,也不顧時辰不早。即刻命人將端卿自獄中提出,升堂審問。

端卿這幾日在獄中連家人的面也未見到,外面的消息一點不知,但他既知道周順昌預備束手就擒,那他的罪名早晚站不住腳,便也不著急。此時忽然聽見說要提審,自己也疑惑不知道為什麼事。又見獄卒氣勢洶洶,不似平常和氣模樣。心裡便早做了防備。

來到堂上,丁仲元一拍驚堂木。沉著臉問道:「葉端卿,你可知罪?」

端卿平靜答道:「學生何罪之有?」

「你賣放朝廷欽犯。私自勾結亂民,還不知罪?」

端卿淡淡答道:「周順昌大人在崑山之時。朝廷地旨意還未頒下。待旨意頒下之時。學生便送他還鄉等候提審。不知大人所謂地賣放朝廷欽犯從何說起?」

丁仲元冷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周順昌在蘇州公然拒捕。煽動暴民作亂。打死朝廷欽差。現在已經被重兵押往京師了!」

端卿吃了一驚。面上卻並不露出。只說:「這都是周大人離開崑山以後地事。學生並不知情。」

「哼哼。你不知情?這帶頭鬧事地兩個人都跟你有莫大地干係。一個叫顏標。一個叫凌濛初。葉端卿。這兩人你識也不識?」

端卿心中怦怦亂跳。顏標鬧事在他意料之中。為何又扯上了凌濛初?況且自己與凌濛初相交一事。丁仲元怎麼會知道?

丁仲元見他不語。得意洋洋道:「顏標這個亂民。先前在李家莊時就不老實。跟余天錫也有瓜葛。還有你。李家莊地里正作證。曾見過你去找顏標。當時周順昌也躲在那裡。還有凌濛初。他不是有本書在林家印嗎?林家一向跟你家來往密切。你別以為我看不出這中間地關聯!葉端卿。你老實交代。他們帶頭鬧事。是不是你調唆指使地?」

端卿冷然答道:「若說與顏標有關係地,恐怕不止學生一個吧,知縣大人你不是也曾賣放給余天錫一個人情,放過顏標嗎?」

丁仲元沒想到他說出這句話來,一想余天錫原跟他是朋友,自然把這事告訴過他,當下惱羞成怒,高喝一聲:「好你個嘴硬的刁民,來人啊,於我重打三十大板!」

端卿高聲叫道:「學生有功名在身,豈是你說打便能打地!」

丁仲元獰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如今朝廷已經下了新諭,凡是跟東林黨有瓜葛的,無論有沒有功名,都能打得!楊漣、左光斗哪一個官職不比你大,還不是照打不誤!來人,快於老爺我上刑!」

兩旁衙役如狼似虎,當時不由分說,按倒打了三十大板。端卿自幼大家嬌養,莫說挨打,連重話也沒聽過幾句,幾曾受過這種折磨?一板板鑽心的疼。他只咬緊了牙關不肯呻吟,不多時青衫已遍布血痕。

一時行刑完畢,丁仲元獰笑道:「如何,交代不交代?你怎麼跟亂民勾結的,顏標可是受了你地支使?」

端卿早知便是認下罪名也逃不了皮肉之苦,況且認了罪更加連累家人,只冷冷答道:「學生無罪可招。」

丁仲元見他如此剛硬,惱羞成怒,喝一聲:「再打三十大板,不信你嘴硬還是我的板子硬!」

端卿原已帶傷在身,先時還覺火辣辣的疼,到後來竟是毫無知覺,二十板剛打完,行刑的衙役叫了聲「老爺,昏過去了!」

丁仲元定睛一看,果然面白如紙,渾身上下血肉模糊,料知他必不曾經過如此苦打,一時也怕鬧出人命,遂悻悻命道:「先拖下去,明天再審!」

一時退堂還衙,自己想了又想。周順昌自開始逃脫已是極大失職,若是以後被人翻出來,魏公公難免要治罪,如今要是不弄出一個替罪羊,自己如何了賬?這葉端卿端的是不能放!只是他若是咬緊了牙關硬是不招,該如何是好?

他左思右想,一時沒了主意,正在焦急之時,忽然想起,那凌濛初的書不是在林家書坊刻印嗎?不久前林雲浦還曾特地來求見過,言下之意請他如當初三言一樣襄助一二地,就連當初三言也是因為余天錫的緣故他才幫著美言了幾句,如今兩相對照,這林家既與余天錫有關係,又與凌濛初有牽連,更兼跟葉家十分相好,不找他卻去找誰?

既有了出路,丁仲元欣喜難耐,即刻叫出李家莊地里正好一通教導,原是要他誣賴林家與周順昌有關聯,曾經去過李家莊的,哪知里正卻說周順昌在李家莊住地房子原是林家書坊的工人梁雲林地,這一喜非同小可,看來余天錫和周順昌的同黨盡數在崑山,而且盡數在我掌控之下!若是能將這兩家連根拔起,九千歲跟前,丁仲元卻不是頭一個忠心之人!

丁仲元喜得心癢難撓,當下帶領一幹得力之人,不顧天黑,徑直奔往拾翠街林宅。卻早已有林家家人在街頭望見了,因林雲浦幾次三番囑咐他們探聽衙門動靜,於是撒腿便往家跑,氣喘吁吁叫著:「老爺,縣太爺往這邊來了!」

林雲浦正與黃杏娘和若茗商議如何搭救端卿,聽見這消息,嘆道:「果然來了,早知道免不了這一出。」

慌忙整了衣冠,取出早已備下地千兩銀票,並一封封裝好的銀子,這才來到前門,恭素候著。

果然不多時見前面一乘四人小轎,後面耀武揚威的皂隸跟著,一行人看看來到門上,林雲浦一邊躬身行禮,一邊倒退著將人引進屋裡,不等丁仲元下轎,已經趴下叩頭,口中高叫:「父母大人親身來訪,小的無尚榮耀!」

丁仲元冷笑一聲,掀簾道:「你倒也知趣,起來吧,我有話問你。」

林雲浦只跪在地上說:「父母大人跟前,豈有小人立足之地?還是跪著合我的身份。父母大人有什麼吩咐小的洗耳恭聽。」一邊又使眼色給林福,林福會意,早拿出準備好的現銀子把屋外跟來的親兵、衙役一人一封打了,那些人抽開一看,竟是十兩一錠的雪花銀五個,無不心花怒放。

丁仲元沒料到林雲浦居然如此恭敬,心裡便鬆了三分,道:「你跪著我也看不慣,算了,起來站邊上伺候吧,我有話問你,你卻得老老實實回答我,若有隱瞞,都是死罪。」

林雲浦忙一骨碌爬起來,道:「父母大人開天恩,小的若有一句不實,天打雷劈。」

早有下人端來極好的老君眉,又是時新的細點果子,林雲浦凈了手親自給丁仲元奉上,口中說道:「老父母大人貴腳踏賤地,不嫌粗鄙,稍稍嘗一口吧。」一邊趁奉茶之際,卻將兩張五百里的銀票向他手裡只一塞。

這些事丁仲元原是慣經,一見數額極大,歡喜不已,想他一年俸祿加上火耗不過一二百兩,如今林雲浦出手闊綽,怎不讓他喜歡,當下笑道:「你果然是個知趣的。」

註:火耗,舊時百姓上交的賦稅要折變成銀子,碎銀子鑄成大錠官銀中間的損耗由地方官決定,往往高於實際損耗,乃是俸祿之外的一項補貼,稱為火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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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女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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