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Ⅱ
丁仲元有了笑模樣,林雲浦心裡也鬆了一口氣,為了保住全家性命乃至葉家父子,他忍了這麼久的委屈窩囊,又白搭進去一千多兩銀子,此時也不敢心疼,只說:「父母大人愛民如子,小的怎麼能不關心孝敬。」
丁仲元笑道:「你比葉水心有眼色得多。好,我問你,你可知道余天錫的下落?那凌濛初與你家關係有多深?再有一個梁雲林,他可是在你手底下做事?」
余天錫、梁雲林一事林雲浦早已料到,只是如何又扯上凌濛初,當下一邊琢磨著回答,一邊遞眼色與林福,林福早得過吩咐,但見事情不好便要通知梁雲林逃走,於是只推說下去伺候茶水,一道煙走了。
林雲浦想了想道:「余天錫么,原是葉端卿跟他認識,帶著來過我家兩次,哦,不對,三次,前兩回是去年,第三回是上個月葉端卿帶他過來,說要買梁雲林的房子,我也不知道他怎麼知道梁雲林有房子,又怎麼看中那麼個鄉下地方,可真是夠奇怪的!不過余天錫出的價錢合適,梁雲林也沒話說,當場就立了契約兌了銀子,梁雲林連家都沒回就把房子脫手了,果然是好買賣!只是我想來想去不知道余天錫要那房子幹嗎。老父母怎麼會知道梁雲林?可煞奇怪。余天錫從葉家出去以後就回了無錫老家,老父母要找他,去無錫管保沒錯。」
丁仲元聽見這話滴水不漏。心中似信不信,照這麼說來林家跟余天錫竟是一點關係也沒有?就連那個梁雲林也是事外之人?他得了林雲浦好處,原本可以放手,只是一想到若是抓住余天錫,在魏忠賢面前又能立一大功,這一千兩銀子又不算什麼。於是繼續追問:「梁雲林現在何處?李家莊地里正現在外面候著。即刻叫梁雲林過來對質,要是你有半句假話,哼哼,這立時就能見分曉的。」
林雲浦裝作失驚的樣子道:「哎呀,早知道老父母要找他,小的就不讓他走了!他老娘病得爬不起來。他一早告了幾個月的假要帶老娘去外地瞧病,只怕這時候已經走了!要不然我吩咐人去看看他還在不?」
丁仲元忙道:「趕緊去找人!」又叫來四五個快手跟著去書坊找。
林家下人見了主子眼色。自然帶著那幾個快手東繞西繞,磨蹭了半天才往書坊去,那些快手晚上出來辦差已是牢騷滿腹,又收了林雲浦的銀子,不想為難人家,於是跟著繞了幾圈。沒精打采進去拿人。
這裡丁仲元又問:「照你說余天錫回了老家?那凌濛初呢?」
「余天錫地事,小地原本不清楚,都是葉端卿的朋友。老父母問葉家應該更清楚。至於凌濛初,那也是葉端卿的朋友。有部書給他們刻印,他家工人又不全,所以暫且擱在我這裡,將來印好了葉水心只給我本錢的,賣書什麼的都是葉家的事,所以不要說這本書,就連凌濛初這個人小地也沒見過,老爺要是問他的事,葉端卿肯定知道。」林雲浦雖然不知道找凌濛初所為何事,但想來不是好事,於是只往端卿身上推。
丁仲元又是一愣,半天才說:「這麼說凌濛初竟然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別說凌濛初,就連梁雲林,當初要不是余天錫跟他認識,又托葉端卿向我推薦,我也是不收他地。原本說好梁雲林在我家只待兩三個月,等葉家的修竹堂開始營業就回去的,哪知道修竹堂一拖再拖,到現在還沒要人。小的早打算等梁雲林看好病回來就讓他去葉家的。」
丁仲元沉吟不語,最後才說:「不妨事,你說的這些,只要把梁雲林帶到,都能對證出來。」
「葉端卿現不是犯了事在衙門裡押著嗎,老父母問他就知道了。」林雲浦料到端卿必定會護著林家,忙搶著回答。
丁仲元抱著一肚子討好賣乖地雄心,原指望一拿就准,再揪出一個叛黨,哪知道一一說來,竟然與林雲浦半點關係也無,有些掃興,瞧著銀子面上卻又有些高興,想了半天說:「我回去自然會審他。」
又過了一陣子,快手喘吁吁回來稟報:「書坊里並不見梁雲林,有個叫楊英的作證說他一大早就請假走了,小的們四處找,剛才在後街上看見有個人有些廝像,已經追過去了,小地自個來回稟。」
林雲浦又驚又喜,驚的是梁雲林居然沒走脫,被人看見在街上,喜地是楊英居然肯出來做假證,看來此人倒與自己一心,今後可以重用的。於是苦著臉道:「哎呀,早知道老父母要他,小的打死也不放他走,都怪我糊塗,該打,該打!」
丁仲元一件事也沒辦成,未免有些不爽,冷冷道:「你要是有罪也跑不脫,也罷,等抓住梁雲林問了再說。事情弄清之前你們家一個人也不許出城,老老實實在家呆著,隨時準備聽審。」
林雲浦恭敬答應了,丁仲元寒著臉起身,林雲浦又弓著腰一直送到大門外,又托出一盤子銀子並各色珠寶,拿紅布遮著親手遞上,只說:「小的一家人性命只在老父母身上。」丁仲元見禮物貴重,這才有了些興頭,微笑而去。
卻說梁雲林得了林福的信兒,慌裡慌張往外跑,迎頭撞見楊英來找他,未免要問,他也來不及說,只是撒腿向外,林福不得已解釋道:「衙門說他私通東林黨,要抓他,楊師傅,要是你透露說是我跑來報信,東家一家子都是個死。」
楊英不說話只點點頭,林福自去回話。這裡楊英卻站在套色部不遠處,等了一陣子見快手都來了,裝作不經意走過,果然被人叫住問梁雲林,於是答道:「梁師傅一早就請假走了。」
那些快手原沒興緻抓人,大致問了梁雲林的長相穿戴,便去街上撞大運,楊英看著他們走遠,這才慢慢回去繡像部。
哪知梁雲林出了門卻不知該往東還是往西,猶豫了好一陣子,把時機都錯過了,這邊快手在街上只走了一刻鐘便看見他,喊叫著追了過來,梁雲林慌不擇路,一徑順著向西去了,抬眼看時,早已到了葉家門口,正要進去,忽想起葉家正在遭官司,哪能再去添亂?慌忙又朝後邊跑去,剛跑過一樹枇杷,旁邊忽地閃開一道小門,把他拽了進去。
梁雲林一顆心幾乎跳了出來,抬頭卻是琴默,脫口道:「琴姑娘,衙門裡抓我呢,我得趕緊走!」
琴默示意他噤聲,領他到了一處房舍,梁雲林一見綉幔軟簾,分明是女子閨房,慌得就要出去,琴默一把拉住他,按在椅上,卻又開箱找出幾件女子衣服,道:「自己換上,捕快馬上就來了。」
梁雲林羞得滿面通紅,卻苦在一生老實,不知道如何拒絕人,只得躲在床背後換了,琴默默不作聲又拉他在鏡台前坐下,替他挽起髻,擦上脂粉,梁雲林本就白皙,自己對鏡照時,也是一個年輕紅妝。
這裡剛收拾好,已聽見外面吵嚷道:「這是女人家的閨房,你們進來不得!」
又聽快手啐道:「老爺辦案,什麼閨房不閨房!剛看見走到你家牆邊上不見的,前頭一路攔著不讓我來,你再擋別叫我踢你!」
琴默忙將梁雲林推在床上,連鞋也不及脫,胡亂把被子抖開與他並肩圍坐,床頭抽出一根紅線纏在手上,翻出一個花樣笑道:「該你了,看你怎麼翻!」
說話時捕快已經闖了進來,迎眼見兩個女子偎坐一處,正在交線為戲,沉著臉道:「見有個男人進來嗎?」
琴默驚叫一聲,撲在梁雲林懷裡摟著脖子,身子剛好遮住他的臉,嬌聲道:「姐姐,他們是誰,好凶!」
梁雲林羞得滿面通紅,捕快撇撇嘴四面看了一遍,見並沒外人,這才道:「要有人進來就到縣衙告訴我去!」大搖大擺走了。
梁雲林滾下床,跪在地上面紅耳赤道:「小人衝撞了琴姑娘,琴姑娘恕罪!」
琴默慢慢起身,淡淡道:「你不必如此,你的事我都知道,你是為了周大人才惹上罪名,周大人是清官,你是好人,我本該救你。」
梁雲林顫聲道:「琴姑娘方才那樣……小人連累了琴姑娘的清名,死了也補不回來!琴姑娘放心,今天的事我一個字也不透露出去!」
琴默淡淡道:「我原是在江湖上飄蕩過幾年的,還談得上什麼名譽,你放心,我不怪你,我若怪你,方才也不肯救你了。」說著從被中翻出梁雲林的舊衣擲給他,自己出了門。
梁雲林換回衣服,只覺鼻觸仍是她衣上的淡淡體香,一時又是感激,又是惶恐,不免心旌動搖,正沒個開交之時,卻見她拿著熱水、手巾進來,道:「你快擦了臉上的胭脂,先躲在屋裡,等天黑時我送你走。」
梁雲林接過手巾,再也壓抑不住心中激蕩,脫口道:「你放
琴默一怔:「什麼?」
梁雲林認真說道:「等我安頓下來,就來接你。」
琴默怔怔望著他,不覺兩行清淚滑下,落在盆中,激起一圈又一圈小小漣漪。
註:父母大人,舊時縣令稱為父母官,故喚作父母大人,又尊稱老父母。
註:交線,閨中遊戲,以細繩撐在手指上翻出各種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