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霧蒙蒙
怕什麼來什麼。
海蜥,這個被無數人提起的詞,跟這片土地上的不幸息息相關。
葛霖來到西格羅后,他做過的噩夢裡大貓佔據了一半,剩下的全被海蜥承包了。夢裡那些怪物的面孔模糊不清,有時像侏羅紀公園裡的恐龍,有時又像科幻電影里的外星人。
海蜥發動襲擊的時間並不固定,它們可能年年都來,也有可能隔十年才出現一次。
伊德認為這裡面肯定有規律,只是西格羅人世世代代都沒搞明白的事,伊德想破腦袋也抓不住所謂的規律在哪。
「上次海蜥退去,我連續三個月都睡不好,等到挨過那段日子,我就後悔了。」
伊德縮著脖子站在冷風裡,對著葛霖訴苦道,「根據西格羅人的記載,時間相距最近的兩次海蜥襲擊,間隔是九個月。只有九個月啊,過一天少一天,我浪費了整整三個月的安寧時光!等『安全期』一過,我每天早晨醒來都要祈禱,佛祖基督隨便誰都行,就希望海蜥不要來。」
葛霖沒有笑話他膽小。
他站在一架很像拋石機的簡易發射裝備旁邊。
同樣的機器一字排開,被西格羅人推到了山坡上。葛霖跟伊德也在裡面出了一份力。
氣溫越來越低,草尖上結了一層白霜,四周也開始起霧。
天地間一片灰濛濛,葛霖轉頭望向石堡,建築輪廓還依稀可辨,但是長滿野草顏色熱烈如火的山谷已經被這種灰白抹去,更不要說遠處的森林。
美麗的西格羅,變得非常陌生。
他們沒有時間感概,停下來稍微喘口氣,葛霖跟伊德又接著去搬石頭。
從海風變冷氣溫驟降,到敵人來襲,中間還有時間差,大約在十個小時候左右。
西格羅人的戰前準備井然有序,狼騎士們迅速填飽了自己跟夥伴的肚子,打磨完武器,就陸陸續續地來到海灘上。他們把皮衣一裹,滾到灰狼肚皮下開始睡覺。
戰鬥力不達標,沒法跟海蜥正面對抗的西格羅人繼續忙碌,他們好像有一本戰爭行動手冊,迅速分配完了任務,然後就高效快速地執行起來。
灰狼狄希斯被葛霖伊德送回了石堡。
跟那些年紀在十歲以下,或者身有殘疾、年老病弱的西格羅人一起,待在石堡的地窖中。據說地窖是特別建造的,非常牢固,地窖深處還有一條地道,即使整座建築倒塌,人們也可以通過地道來到森林遺迹附近。
伊德其實很想鑽進地窖,他非常害怕。
最終他還是咬著牙,跟葛霖一起離開地窖。
西格羅崇尚勇武,如果做了逃兵,即使能夠活下來,以後在西格羅的日子也不好過。也許西格羅人不會粗暴地將伊德趕走,但他們肯定不會再踏進那座酒館,甚至可能不允許伊德跟葛霖繼續住在石堡里。如果到了那種地步,為了糊口生存,兩人只能去種土豆番茄了。
伊德告訴葛霖,他在西格羅的後面三年能活得這麼好,是因為他跟西格羅人一起守衛了這片土地,儘管他做的事非常有限。
「深呼吸,放輕鬆。」伊德念叨著。
然而他比葛霖緊張多了,腿肚子一直在抖。
終於,伊德忍不住轉頭問:「你是怎麼克服恐懼的?」
「因為……怕也沒用。」葛霖用手指按了按太陽穴,他呼出的氣息已經能看見白煙,溫度還在持續下降。
「但願你看到那群雜種時,還能堅持住!」伊德自言自語。
葛霖誠懇地回答:「我也這麼希望。」
伊德拍了拍他的肩,往前一指,傳授起了自己的經驗:「如果實在慌得厲害,就抬頭看一眼嘉弗艾,這隻大貓會一直在這裡!」
西格羅人對魔影嘉弗艾的信仰,並不是毫無緣由。
這隻蹲在海邊山崖上的巨貓,是他們絕境里唯一能看到的燈塔,是他們從血泊里站起來再次拼殺的勇氣源泉。
一塊塊石頭,一個個木箱被運上山坡。
每個人都分到了一部分。
木箱打開,裡面有幾排做工粗糙的木頭瓶子,按照大小形狀分成好幾種,碼放得整整齊齊。
「這是什麼?」葛霖問。
他跟伊德沒有分到這些木箱。
「跟火藥差不多的東西,需要臨時混合,應該是按比例來的……我們掌握不好。」伊德摸著腦門說,「實際上我連瓶子里的粉末是什麼都不知道,這種威力比較強的東西,也不會透露給異族人。」
這時他們看到了翁維娜,年輕的女孩跟著一群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女孩,正在調試弓箭,然後停下來緊一緊弓弦。
有些十二三歲的孩子是第一次參戰,顯得非常緊張,還慌手慌腳拿亂了東西。
箭支塞滿了狹長的木桶,武器也開始發放。
伊德拒絕了挑選,他用的是酒館廚房裡的一把菜刀,胖子表示他人生三十年最熟悉的武器,除了西瓜刀只有板磚,而後者殺傷力顯然不夠。
葛霖在堆滿武器的板車前猶豫了一陣,目光忽然落在一把刀下面壓著的黝黑物體上。
他伸手去拿,一件形狀古怪的武器躍入眼帘。
細而狹長,其中一端是一個小小的圓圈,可容一根手指插.入,另外一端有問號狀的彎折,通體黝黑,很像一根放大版的老式的鐵窗鉤。
伊德發現葛霖晃神了,連叫幾聲,後者這才清醒過來,下意識地抓起這個大號窗鉤。
「這是什麼武器?」伊德瞠目結舌。
「……」
「你拿著這半米不到窗鉤能幹什麼?」
伊德忍不住去看剩下的武器,幫葛霖出主意,指了一根像鋼管的東西說,「我覺得這個更順手一點,你說呢?」
「……不用了。」葛霖轉身離開。
伊德一邊納悶,一邊跺了跺腳,想要放鬆一些。
「等等,你們還有東西沒拿。」翁維娜抬頭看了他們一眼,隨後塞了一個籃子給伊德。
籃子上帶有編織蓋,即使滾個十幾圈,裡面的東西也不會掉出來。
胖子打開蓋子給葛霖看了一眼。
滿滿一籃燜熟的土豆。
「戰備口糧。在我們『陣地』旁邊找個地方,把它放好了!」伊德轉手把籃子塞給葛霖。
「只有吃的?」
葛霖的疑問很正常,土豆吃得快,還是會很噎。
既然連食物都準備好了,西格羅人不可能漏掉飲水。
「……不需要水,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伊德臉色是青的,分不出是冷,還是害怕,因為夜幕已經降臨。
太陽留在天邊的最後一抹光輝也消失了。
也許還有霧,不過都看不清了。
沒有人點火把,也沒有掛起油燈,唯一的亮光就是嘉弗艾的眼睛,那對金黃寶石里的瞳孔已經變圓了,它正注視著海面,一動不動。
嘉弗艾的身體已經跟黑夜融為一體。
四周說話聲、跑動的聲音都越來越低。在這樣的環境下,心都是壓抑的,葛霖感覺自己甚至不能大聲說話,大口喘氣。
他在異世界的第一場生死考驗,就要來了。
烏雲籠罩了夜空,沒有月光。
黑暗裡,一隻灰狼繞到了巨貓蹲坐在山崖底下,它穿過防線時,並沒有人攔阻,黑夜成了最好的阻擋,沒有人認出它是狄希斯,那隻快要病死的狼。
沒有騎士的狼也會參戰。
千百年來,每當帶著魔力的寒風吹起,它們就會警覺起來,變得躁動,準備進行一場殊死戰鬥。
這種習慣已經銘刻在血脈之中,隨著遺傳因子代代相傳。
不用西格羅人引路,它們會自發聚集到海灘上。
狼群時不時張開嘴,用舌頭感受空氣里那股寒冷魔力的強度。
狄希斯繞開了它們,他用了一點小伎倆,從地窖鑽進地道,又從森林那邊趕過來,對這具虛弱的身體來說,已經很吃力了。
「嘉弗艾。」
巨貓輕輕甩著尾巴,根本不低頭看灰狼一眼。
伊羅卡無奈地用前爪扶住腦袋,如果被人看見,一定會感到吃驚,這隻狼口吐人聲,表情跟眼神很不像狼。
「嘉弗艾,是我錯了。」
大貓繼續揮著尾巴,保持著昂首挺胸的姿勢。
伊羅卡沿著陡峭的山壁攀了一小段距離,停在一塊岩石前,仰起頭說:「我都不計較你在我睡覺時,把我身體擺出許多個造型了。」
大貓身體一震,尾巴僵在半空。
「我不能陪在你身邊,你很不高興。」
「喵。」
「對不起,嘉弗艾。」
「咪。」
大貓忽然伸爪一撈,輕鬆地把灰狼帶上了山崖,擱在自己腦袋前面,然後嘉弗艾後退幾步,輕輕趴了下來。
狄希斯的話語被海浪聲遮蓋。
貓叫的動靜不大,除了戰神沒有人能懂貓語,他們朝這個方向看來,視線又被嘉弗艾的巨大身軀跟天然隱匿的黑色蓋住了。
灰狼抬起前肢,碰了下巨貓。
——貓毛太厚,狼前腿生生陷進去一半。
就這樣,還沒碰到底。
嘉弗艾腦袋往前探去,狄希斯眼前一黑,溫軟的觸感從他腦袋一直延伸到了背後,然後他就變成了一隻被巨貓舌頭舔了的狼。
貓舌生有軟刺,嘉弗艾動作很輕,控制得也很好。
然而效果是恐怖的,灰狼狄希斯身上的毛被整齊梳成了同一個方向,間隔相等,比打過髮蠟還要條理分明,溝溝道道十分清晰。
伊羅卡:……
到底誰是誰的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