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夢囈
「傷得這麼重,沈大夫,怎麼辦?」村長已經急得一頭大汗了。
準備熱水,乾淨的紗布,刀,和清酒。我比著手勢告訴他。
「你在比劃什麼!」少年看不懂。
「沈大夫在說準備熱水,乾淨的紗布,刀和清酒。」村長將我的意思重複給他。
「刀?」少年猶豫一下,「要刀做什麼!」
我指了指那男人肩上那箭頭,比了個剜出來的手勢……
「沈大夫說,得把這位大人肩上的箭頭剜出來,箭頭上有毒,不能耽誤。」村長十分為難地向他解釋,回過頭向我確認了一下,趕忙走到屋子外,找來妻子幫忙準備。
少年猶豫著,但從腰間解下一把匕首,扔到桌子上。「用這把吧,我告訴你,我可在看著你呢,你不要耍什麼花樣。」
我嘆了口氣,走到桌前去拿他的匕首,順便瞧了眼他捂著的側腰。我從懷裡摸出一個藥瓶,倒了兩顆止血的藥丸放到他手裡,示意他吞下,可以讓他止血。
這一次,沒有村長的翻譯,但是少年看懂了我的手勢,他帶著一種將信將疑地眼神,把藥丸吞了下去。
「沈大夫,準備好了。」村長帶著我要的東西走了進來,放到床榻邊上。
我在背簍里翻找了些用得到的東西,回到床榻邊,一一整理好。先將那男人傷口附近的血污清理了一下,然後用浸過清酒的匕首,刺進了他的傷口裡……
昏迷中被活活疼醒,意識還很模糊,那微微翻動的雙眼,將醒而未醒……他的睫毛很長,面上染了塵土和血污,卻隱約可以看得出來,那一副表情下是怎樣一張美如冠玉的面容。
匕首很準確地將箭頭從他身體里剜了出來,鐺地一聲,掉落在地上。
他猛地瞪大了雙眼,疼得厲害,但卻沒有發出一聲呻吟,微蹙的眉頭,將那份痛苦一併隱忍。眼底渾濁不清,可見意識尚未清醒,是受箭毒所影響。
我接過村長遞來的酒壺,一仰頭灌進一大口,「噗」地一下子,噴在了他的傷口處。
他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很大。
「沈大夫!」村長嚇了一跳,怕他傷害到我。
我的手腕被他緊緊握著,有些吃痛,還是向村長搖了搖頭,示意村長不用擔心。
傷口遇清酒,表面的毒素從肉里化作膿水流出。
他的身子僵挺了一下,硬是把那痛楚強忍了下來,緊繃著眉頭,咬著牙,硬撐著愣是一句呻吟也沒有發出來。
這個人也著實是挺奇怪的。
在他這尚未恢復神志的時候,明明都疼成了這樣,竟連一個疼字都沒喊出來。
「怎麼樣了?」少年捂著自己的傷口,狼狽地站起身來催促道。
我對村長比了個手勢,村長當下看懂了,但是卻猶豫著。
「到底怎麼樣了!」少年知道我沒辦法答覆他,便只能追問村長。
「這……」村長陷入了兩難,一嘆氣,「好吧。沈大夫的意思是,箭傷並不致命,而且這位大人在受傷之後得到過緊急處理,所以箭傷事小。」
少年鬆了口氣。
「但是……」村長也是掂量著那少年的傷勢,猶豫著該不該把我的意思告訴他,兩難之際村長再次向我投以求助的眼神,我向他點了點頭,這一次,他才打定主意,同少年說道,「是這樣的,沈大夫說那箭頭上有毒……而且這種毒很厲害,等下沈大夫會為這位大人施針,但是今晚他還是會有危險。如果挺過來的話,那麼接下來就好說,但如果……」
床榻上這人所中之毒,是一種較為罕見的劇毒,以三種毒蟲和三種毒草所煉製,好在送來的及時,那毒素不至於立馬要了命。但接下來能不能挺得過這一晚上,便是最關鍵的。
少年一聽,頓時傻了眼。「撲通」一聲就跪倒了,嚎啕大哭……「王爺……」
王爺?!
這塌上之人,是一個王爺。
此地位於錫嵐國境內,但這王爺和少年所著的服飾卻又不是錫嵐國的裝扮。
你先帶他出去吧,我要為這個人施針了,他受不得驚。我對村長比著手勢。
「好。」村長道了句,便轉身走向少年,「軍爺,您先跟草民出來吧,沈大夫要施針了,大人受不得驚……」
少年腰側的血雖然止了,但他傷得也實在厲害,被村長攙扶著起身,意味深長的看了看我,然後離開了房裡。
我知道,他已經信了我。我回身取出草藥搗碎,敷在那位王爺的箭傷處,草藥里摻了兩片可以麻痹痛覺的曼陀羅花,以減輕他的痛楚。
將他衣衫退下,我執銀針落在他身上的穴位處……
他是個王爺?還親自率兵打仗嗎?那少年緊跟著他,不難猜出是他的隨從,他們身著鎧甲絕不是偶然遇襲,而從他們的傷勢又可以判斷出,是遭遇了勁敵。
這個村子雖然位於錫嵐國,卻坐落在距離錫嵐國邊境,再往北,就是大曆和仇寧國的交界。兩個月前曾聽從北邊過來的人說過,仇寧國一再挑釁,大曆已經派軍抵達了邊境。如此一想,這兩個人必定是從前線戰場上逃出來的,可是方才將箭頭剜出來的時候,我便已經留意過,他們身上並沒有留下什麼可以證明身份的物件。
想必是出逃到此之前,便已經藏在了哪裡。
他們應該也在防備著,怕遇到告發的人,知道了他們的身份,向敵方泄密。可這……也不可能完全斷了被告發的可能性啊,見他們傷成這般就不難猜測他們是戰場上逃出來的。就算只是隨便向哪一國揭發,也有一半的可能會使他們落在敵方手裡。
最後一根銀針落下……我淡然側目,看向那再次陷入昏厥的男人。
除非,他也是在賭那一半的機會。
我將銀針收好。
他的呼吸聲也平穩了一些,看來實在累壞了。剛要起身……昏睡著的這個男人,忽然又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探了探他的脈搏,試了試他額間的溫度。
「……」
什麼?他剛才好像在說什麼夢話,我看到他的嘴唇動了幾下,卻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什麼。揣著懷疑,我俯身下來湊到他嘴邊,想要聽清楚他到底說了什麼。
可是,他再沒有說任何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