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雲隨步

香雲隨步

星河聽了她的話,有些哭笑不得,「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她倒是一派安然,「橫豎我是不可能跟著信王的,他想掌握兵權,對我下這樣的手,我絕不能讓他如願。這會兒我破了身子,也不指望再能找著什麼好人家兒了,就跟著您。您嫁誰,稍帶上我,我做偏房就成,和您做個伴,往後不會寂寞。」

「可是……」這種感覺真是一言難盡,從沒遇上過這樣的。要是像星海家的那兩個嫂子似的,一主一仆同嫁一人倒也算了,可她們不是。茵陳是上官家三代單傳的寶貝,跟著她做小,太委屈她了。再說她也有私心,沒打算讓自己的男人娶別的女人。況且又是如此出身不簡單的女人,她要是不入帝王家,哪一家放得下這麼大尊菩薩?

星河結結巴巴:「我……我嫁誰還不一定呢。你要跟著我,那也難辦。萬一我找的是你不能嫁的呢,比如……霍焰?」

茵陳愣了下,「他?他是太子爺的叔輩兒,拉不下臉來娶您的。您就跟著太子爺得了,將來您做皇后,給我個夫人噹噹就行。你們生的孩子,我幫著一塊兒養,咱們一家子和樂融融的,有什麼不好?還有……」她又加了注,「我們上官家有兵權,將來一力擁戴您的兒子當太子,誰敢生二心就砍了誰。」

星河訕訕摸了摸后脖子,「你想得也太長遠了……」

茵陳見她猶豫,復又哭起來,「您也嫌我!我不乾不淨了,您也嫌我!」

星河嚇得忙伸手攬她,「我沒有這個意思,你誤會我了。我只是覺得這事兒不由我一個人說了算……」

「那也不要緊,您一輩子不嫁人,我一輩子陪著您。沒有男人,就咱們倆,那才好呢。」

星河愁眉苦臉的,發現這又是一步死棋,叫人走不下去。這孩子是跟定她了么?這得要好成什麼樣兒,才能這樣不顧前程死不撒手啊。

她無奈,卷著袖子給她擦眼淚,「好了、好了,往後要是沒人娶我,咱們就搭夥過日子。要是有人娶我呢,這人未必一定是太子,咱們就問問他願不願意兩抬轎子一塊兒進門,他要答應咱們再嫁,你看成不成??」

這回茵陳是高興了,可把門外的德全嚇出了一身冷汗。了不得,這耗子爪要撬牆角!主子爺不容易,防著男人已經夠累的了,這會兒連女人都要防,這世道全亂了套了。

他抱著拂塵,一溜煙似的跑出去,上前面的崇教殿找太子去了。進門見太子爺正和詹事府的官員說話,他縮到一旁,沒敢上前回稟。

太子當然看見他了,不疾不徐處置好了手上公務,把外人打發了,才招他上前問話,「出什麼事兒了?」

德全一臉彆扭,手指絞著那馬尾毛說:「奴才聽了個大概,就是昨兒夜裡信王爺把耗子爪給幸了,耗子爪今兒不痛快,來找宿大人哭訴,說信王爺不溫存,把她綁上了,她決意和信王爺勢不兩立。其實照奴才說,年輕輕的男女,玩兒點兒出格的,也是小情趣……」看見太子側目瞥著他,他忙正色咳嗽了下,「橫豎就是信王爺在耗子爪不答應的情況下,強行把她弄上床了。」

太子是文雅人,對奴才說話不恭敬深為反感,「上官茵好歹是女官,別一口一個耗子爪的。」

德全啊了聲,「是,奴才嘴上沒把門兒的,謝主子教訓。其實這些都不是奴才急來回稟您的原因,大頭在後頭呢,侍中這人太沒溜了,她和宿大人談了個買賣,就是這買賣,把奴才嚇到您這兒來了。」

他說話一截一截的,太子聽得糟心,「你能不能一氣兒說完?還要且聽下回分解?」

「不不不,」德全忙擺手,「奴才就是覺得不太好開口……上官侍中說了,她看見男人犯噁心,願意幫著宿大人對付信王爺。事成之後她有個要求,跟著宿大人一塊兒嫁人,宿大人嫁給誰,她就給人當小老婆。宿大人不嫁人,那正好,她們倆可以湊作堆兒,高高興興過上沒有男人的日子。」

這回不用德全煽風點火了,太子一蹦三尺高:「這個耗子爪!」

德全看著震怒的主子,悲哀地點了點頭,「您瞧瞧,這叫什麼話!」

確實太不像話了,太子氣得肝兒疼。青葑這程子讓他操碎了心,現在又來個茵陳,明著和他搶星河,這還有王法沒有?都是女人,就算再喜歡,也應該各有各的生活。沒見過因為喜歡就要同嫁一個人的,那人家算娶了一位夫人,還是連夫人帶情敵一塊兒娶進門了?

他怒極反笑,「真是荒唐,怎麼能有這麼荒唐的事兒!我早看這耗子爪賊眉鼠眼像個陰陽人,現如今可好,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德全悻悻的,「這姑娘八成是糊塗啦,說什麼對付信王爺。王爺是什麼人呢,是主子親弟弟!她這一通胡說八道,連宿大人都叫她繞得找不著北了,只管安慰她,讓她別難過。有什麼呀,是女人總要出閣的,上回還不是老老實實上了主子的床。這回是信王,又不缺胳膊少腿,難道還配她不上?」

太子沉默下來,心裡覺得凄涼,他們兄弟間的事不足為外人道。老大也好,老三也好,他們敢生反心,他就能下狠手懲治他們。可換了青葑,叫他怎麼辦?一個娘肚子里出來的,母后大行,兩個人相依為命那麼多年,在他眼裡,青葑是另一個自己。可是之前發生的種種,逐漸讓他感覺心寒,他不說不表示他不知道。幼弟長大了,他長在皇權的泥沼里,眼見的,耳聽的,只有一呼百應。那個天下無敵的位置讓他迷失,也許在他看來,同樣是一個母親生的,憑什麼哥哥被立為儲君,自己卻要屈居人下。

年輕的孩子,總有一段時間目空一切,以為自己能夠翻雲覆雨,以為這乾坤憑他一己之力就可以顛倒。

他嘆了口氣:「宿大人呢,她究竟是什麼說法?」

德全說:「宿大人也是奇,她答應啦,說往後要兩抬轎子一塊兒進門。」

「糊塗。」太子唾棄,「她們這就商量定了?還得看爺答不答應呢。」

結果德全又訕笑:「宿大人說了,『嫁誰還不一定』。問上官侍中,要是她嫁樞密使怎麼辦。侍中管人家叫表舅,總不好一塊兒過去……」

太子臉都綠了,「賊心不死,還惦記霍焰呢。嫁誰不一定……」他冷笑一聲,「她以為自己能蹦出東宮,蹦上天去?」

然後政務也不管了,轉身就朝麗正殿走。這會兒茵陳已經回了武德殿,星河一個人躺在南炕上。日光從西邊檻窗照進來,她就橫陳在一片光帶里,可能害怕被晒黑,拿手絹蓋著臉,看上去有點瘮人。

太子走過去,像驗屍似的,伸出蘭花指捏住帕子邊角,往上掀了掀,「沒臉見人了?」

星河喝了葯,悶出一身汗來,燒是退了,不過渾身沒力氣,看人也朦朧著兩眼。

她往上一覷,「我又沒幹什麼缺德事兒,怎麼沒臉見人?」

「嗯,你可有臉了。」他陰陽怪氣道,「男人女人都愛你,你不光有臉,臉還大得像盤兒呢。」

她看他半天,嘁了一聲,重新蓋上了手絹。

太子因她這個態度,覺得心裡不大痛快。她蓋上的手絹又被他掀開了,他一副捉姦在床的架勢,吆五喝六的,「你說話,得給我個交代。」

她被他吵得沒轍了,氣哼哼說:「您還要我給您交代,您想要什麼交代呀?您那兄弟,還是人不是?人家姑娘不願意他就來硬的,沒瞧見茵陳手腕子上的淤青,比昭獄里上刑還厲害呢。」

太子語塞了,心說老四房裡的事兒不歸他管,她沖他發火也不濟事。不過他內心還是有些佩服老四的,目的明確,敢想敢做。雖然手段不入流,但對付女人那股子狠勁兒,值得他學習。

就眼前這女人,他要是有老四一半的果決,早就把她辦了,還等到這會子,容她沖他呲牙?

「那怎麼的呢,本來女官就得做好準備,將來是要受冊封的。」太子藉機鞭策她,眼波一轉,「你幹了十年尚書了,難道還不知道?」

她說知道,「可也不是個個女官最後都晉位的,人家不願意,他就來硬的,這還是王爺的做派?不是外頭流氓?」

太子耍橫:「反正和我沒關係,我管不了。我能管的只有一點,她上官茵打我人的主意,就是不行。」

星河看著他那倒灶的樣子,直想搖頭,「我和男人走得近了,您說敗壞您名聲。如今和姑娘走得近點兒,您又這樣,還讓不讓人活?」

太子把他心裡的不滿,極盡所能地展現在了臉上,「他要是個男人,我心裡倒還踏實了,正因為她是女人的殼裡裝了男人的芯兒,我才摸不准她的路數,不知道打的是什麼主意。」

星河已經不想和他爭辯了,閉著眼睛說:「我身上不舒服,您別和我鬧。咱們來談談信王,我原以為他一片丹心只向著您的,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兒……」她說著,太子蹲在她邊上,巴巴兒看著她,趁著她指點江山的當口親了她一下。她談興正濃,不願意被打攪,把他的腦袋推開了,繼續侃侃而談,「據茵陳所說,信王似乎有培植勢力之心,對她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拉攏上官家,將來有人可……」說得眉飛色舞時,太子又上來啄了一口,把她的話打斷了。

星河有點生氣,「您幹什麼呢,我和您說正經的,您老親什麼?」

「我願意。」他笑了笑,「你說你的,我親我的,礙著你什麼?」

怎麼不礙著了,親得她話都說不完整。

眼見他又要來,她捂住了自己的嘴,「我有病氣兒,看過給您啦!」

「咱們倆一塊兒傷風,誰還不明白?」他把她的手拽下來,一本正經道,「你發現什麼了,繼續說,別停。」

星河是個一談公務就渾身來勁兒的人,她擺動著手說:「您看,昨兒簡郡王回來了,在太極殿那一通鬧,信王瞧在眼裡,還自告奮勇上去勸解。加上皇后宣布的所謂喜信兒,對他就沒一點觸動嗎?當然,他和您一母同胞,我這麼說……」抬手把他腦袋撥開,「我這麼說可能叫您心裡不大好過,可我都是為您著想。大火燒在城外頭,還能救。要是燒在炕頭上,那才……」又想撥開,他這回壓住了她的手,嚴嚴實實把她的嘴封上了。

一通繾綣,唇齒相依,如火如荼。她被他親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把他推開了,嘟囔道:「就不能讓我把話說完嗎?」

他把她的手抓起來,壓在自己臉上,「星河,我只有你了。」

她愣了愣,怎麼聽他這意思,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

掌下的皮膚又軟又溫潤,像水頭極好的玉,她輕輕摩挲了下,「您的心裡呢,有什麼打算?」

他垂下眼,濃重的眼睫下湧起迷茫和哀傷,「我有什麼打算……那是我親兄弟。」

帝王家的骨肉親情,從來都是不堪一擊的。雖然他已經習慣了那些異母兄弟的蠢動和傾軋,但對象換成信王,又是不一樣的滋味在心頭。

「他還小,也許是一時糊塗,走錯了道兒。」他自己安慰自己。

她撐起身來,「可是這一時糊塗,對您可能是致命的。上回藥罐子里的附子,誰能保證不是他下的?他把火引到暇齡公主身上,如此從容淡定,要真兇是他,那可太叫人害怕了。」

太子不說話,最可怕的還不止這些,昨晚上他能置身事外地去勸慰青鸞,這樣的沉沉心機,才讓人不敢細想。

他撫撫她的頭髮,「好在他羽翼未豐,還不足畏懼。我已經派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了,要是我料得不錯,這程子他和霍青鸞還有接觸。」說著坐上炕,往後一仰,背靠著引枕道,「這樣也好,反正該來的總要來的,晚來不如早來。讓我一氣兒剷除他們,以後高枕無憂君臨天下,也是快事。」

他嘴裡說得輕鬆,心裡究竟怎麼想的,沒人知道。她問:「皇后那頭呢?也棘手得很。」

太子想起細作探來的消息,抿著唇笑起來。真是一出好戲,這惠后的奇思妙想,簡直令人咋舌。

星河看他的模樣覺得稀奇,不住追問他究竟在笑什麼,他搖搖頭,守口如瓶。這可是最後掰正宿家路子,讓她徹底賓服的一次機會,錯過了就再難找了。他為這女人,可算是費盡了心思,要兵不血刃削了宿家的權,讓她無從恨起,這樣她才能老老實實當他的太子妃,留在東宮奶孩子。

原本一切都規劃得很好,可半道上蹦出來的上官茵算怎麼回事?防著男人還說得過去,但防著女人……難怪她惱起來說他撒癔症,他有什麼辦法?只好承認。

「您這麼笑,我就覺得您又要耍什麼心眼子了。」她問不出所以然,有些惱羞成怒。

太子瞥了她一眼,「我這是苦笑。」

星河腹誹不已,但他說到一氣兒剷除他們,她心裡便悸慄栗的,一母的同胞,他真能下得去那個手嗎?

正思量,隨意一瞥他,他又換了個神情,哀致地看著她,慢慢靠了過來,「星河,我很難過,青葑最後也因權力算計我,叫我覺得活著都是空的,人心那麼可怖。」

本來就是,人心是井,又深又黑,這點她早就看透了。想想他確實可憐,她輕輕把他圈在懷裡,愛憐地撫他的臉頰,「一切都會過去的……」可到了結局那天,大家是什麼收場,她也不敢細想。

他伸出兩臂,凝重地摟住她,「為了安撫我的情緒,咱們找點兒能分心的事兒干好么?人一難過,一緊張,不是就要發泄嗎,我也想發泄一下。」

星河一臉嫌棄地看著他,「您可真是……沒白天沒黑夜的琢磨。」

太子不屈服,「你這種人,就該去伺候老四那樣的主子,不從也得從。」

可她卻軟化下來,偎著他說:「我想了好半天了,一直在慶幸,您不是那樣的人。我能遇見您,真是我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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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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