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寫給老師的信
藍城大道215號。
花園小區A棟一樓的603信箱靜靜地躺著一封普通的黃皮信封,它已經在這裡待著不少於一個星期了,但是信箱的主人似乎從來沒有興趣打開過這個小格子,是啊,平常的信件在如今這個時代早已逐漸被各種社交軟體取代,有誰還花那工夫寫信呢。
直到某個春節剛過的黃昏,這裡終於走過一位身形俊朗的中年人,他雖然滿臉倦容卻眼神犀利,環瞥數眼便從口袋中取出一串鑰匙,輕輕打開信箱。
信封上除了寄信地址,還寫著不甚雅觀的幾個字:李老師收,落款:學生許荊南敬上。
中年人微皺眉頭,大概回想了片刻,便將信封對摺攥在手中,用另一隻手鎖上603號信箱,然後走入電梯上6樓。
他打開房門,看屋內亮著燈,不由笑道:「你有幾天沒有下樓了?」屋裡飄著茶香卻沒有人答話。
直到他換過拖鞋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屋裡的人才放下手中的厚重書籍,抬眼道:「沒有十天也有八天吧。」
上樓的中年人正是激流勇退的原刑偵科長李一亭,此時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他有些疲憊。
陳天宇在餐廳喝茶,他用書角輕輕地敲了一下餐桌,沒有再說話。
李一亭眼睛沒睜,卻出聲道:「收到一封信。」
「這倒是件挺有趣的事情。」陳天宇快步走過來,取過李一亭手中的信封,粗粗地掃一眼,笑道:「我本來以為是哪個女人給你寫的情書,沒想到卻是你的學生給你寫的信,這就無趣了。」他將信封丟回給李一亭。
李一亭緩緩坐起來,邊拆信邊道:「情書有什麼意思,學生的信才有趣得很。你難道不知道我從來沒收過學生的嗎?」
陳天宇回到餐桌拿起書本繼續閱讀,只是淡淡地道:「現在喊老師的不一定是老師,稱學生的自然也不一定是學生,你何必自作多情。」
李一亭沒答話,他展開信紙默默看著,不一會工夫居然神采奕奕起來,他有些興奮的招呼,陳天宇也頓時被他的神情吸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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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李老師:
您好!
不知道您是否能收到這封信,我想您也不可能記得我,我叫許荊南,曾經進修過法醫專業,不過我現在卻是在偏僻的邊防派出所干一些辦公室的雜活,我想,再過兩年,沒有任何實戰經驗的我就不能再稱作法醫了。
第一次見到您還是我大一剛入學沒多久的時候,那時的您已是聲名顯赫的警界前輩,我還清楚的記得您在我們學校講課的場景,埋沒在人山人海中的我就像仰望著一座無法企及的高山,那些與兇狠狡猾的罪犯鬥智斗勇的故事讓我激情萬丈,從此立志要像您一樣當一名真正優秀的人民警察。
畢業以後,現實和理想產生了很大的差距,學的專業毫無用武之地不說,那些大案重案也離我非常非常遙遠,這讓我不由得深深陷入迷茫之中。
這次冒昧給您寫信,是我不久前遇到了一件自己覺得很怪異的案子,可是所有的人,甚至包括經驗豐富的所長都認為我在異想天開,是胡思亂想。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
在我們這個郊區小鎮有一個名叫布恩游的村子,村子里從建國時候就有家搞科研的事業單位名叫5578研究所中南分所,研究所地處偏僻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具體位置,但前些日子這裡發生一起人員失蹤的案件,經過我們邊防派出所初步的調查,絕大多數人都認為這個名叫小孟的技術人員私自離職跳槽了,研究所領導後來也私下告知警方此人離開時偷偷帶走了一份機密文件。
剛開始這件事本不稀奇,然而此人的舍友小周卻多次向警方提供線索,試圖證明此人並未盜物潛逃,而是發生了不為人知的變故。然而經我們多方查證並進行實地調查,並沒有任何證據支持案件有其他的可能性。
就在寫信前的一周,小孟的家人突然來到這家研究所要人,聲稱此人已失聯將近20日,要這家單位給出說法,於是研究所和小孟的家人又再次報警,這時候已經是春節期間了,派出所焦頭爛額卻始終毫無頭緒,不得已將案情呈報上級部門。
上級部門很重視,立即派出經驗豐富的刑警來協助調查,可是,這個小孟就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毫無蹤跡。沒有任何人發現過他的行蹤,也沒有任何出行或者出入境記錄,甚至都沒有在單位門口的監控探頭內出現過(研究所三面有高牆,一面臨海,一般人進出只能通過單位門口)。
現在,研究所出現了一種眾說紛紜的猜疑情緒,流言四起。有人說小孟墜海身亡了,有人說這裡荒山野嶺說不定有什麼野獸出沒,甚至有人說可能是鬼怪作祟,居然要請法師去驅邪避禍。許多工作人員都顯露出離職的意願,我們派出所卻只能一籌莫展,上級部門的調查也毫無結果。
我記得老師們說過,這個世界根本沒有鬼怪,多離奇的案件往往最終都是人為的,我想這件事肯定也是如此。雖然我只是一名實習法醫,但我絕不相信鬼神,可如此不留痕迹的事,也讓我實在摸不著頭腦。
我認為,這件案子至少有三個疑點:
第一、人是不可能憑空消失的,一定在哪個調查環節有所疏忽和遺漏;
第二、舍友小周是個關鍵人物,或許有些他本人都不以為意的事情,會成為破案的重要線索;
第三、一件事的發生沒有任何一個人察覺,這本身就不可思議,背後一定有錯綜複雜的隱情。
您說,是不是我的經驗太少,以致於將很簡單的事情想得太過複雜,或者是太急於表現自己,而想入非非呢?
現在,案件被暫時擱置,破案還遙遙無期,小孟的家人也無奈接受既成事實,回家等待警方調查結果,或許過段時間,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所里又給我安排了其他任務,不過是村東丟牛,村西走貓的日常雜務,生活似乎又歸於平靜;可是我的心卻始終沉穩不下來,每天失眠總想著這個奇怪的案件,難道真的就讓它這樣成為懸案嗎?
您偶然留給我同學的通訊地址,不知道是否已更改,就當作給自己一個學習和收穫希望的嘗試吧。
此致
敬禮
未出息的學生:許荊南
2117年1月18日
陳天宇笑道:「原來是你的仰慕者,不知道是謙虛好學還是故布疑陣,打算給他回信嗎?」
李一亭沒有說話,許久才道:「這個叫許荊南的小夥子看來挺喜歡琢磨問題的,不過我好像沒什麼可以幫他的,你的意見呢?」
陳天宇目光捉摸不定,只是搖頭道:「你們警方的未來始終是年輕人的,每個人都需要歷練,你作為前輩何妨指點一二,即便沒有什麼獨到的見解,鼓勵幾句總是可以的。」
李一亭抽出支煙點燃,不知道想什麼,大約半刻鐘后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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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城市的燈火開始閃射出光芒,透過各種建築的間隙,灑落在這間僅有十來平方米的小房間內。
房間沒有開燈,但一切都清晰可見。
李一亭端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面前擺著幾頁信紙和一支鋼筆,他決定給這個年輕人回信,卻暫時還不知從何下筆。他喜歡在相對幽暗的地方思考問題,可如今在另外的一個遙遠的案發現場,未經任何調查和取證,僅憑一個年輕人的文字描述,自己該如何推論和答覆呢?
李一亭知道,陳天宇這個玩世不恭的傢伙此時還在客廳里廢寢忘食,如果此人沒有發現些端倪,絕不會慫恿自己給人回信的,但他也不會發問,陳天宇靠的是直覺,不確定的事不可能開口,自己是刑偵人員,應該從專業角度來給出答覆。
他思慮再三,終於打開房間內的日光燈,開始緩緩落筆。
筆尖劃過信紙的沙沙響聲忽快忽慢,在如此寂靜的夜裡,每一下都清晰可聞,傳入客廳中捧著書本的陳天宇耳中。
陳天宇並沒有在看書,他只是盯著書頁,思緒卻早已飛向遠方。
他突然沒來由地開始回想往事,回想與紫辰的美麗邂逅,與一亭的意外相逢,在小山村中與永坤的默默耕耘,幾個志同道合的人在湊巧的時間,意外的地點,演繹種種精彩,最後終於在一起工作、生活,有時想想也頗為有趣。
如果說自己是為了夢想而活著的話,那麼一亭就是為了理想而活著的人,自己的夢想可以虛無縹緲難覓蹤跡,但一亭的理想卻是實實在在腳踏實地的東西,他之所以離開原來的工作崗位也仍舊是為了剷除邪惡、捍衛公義,總還是要有具體的事情去做才行。
陳天宇在心中莫名地輕嘆,一亭啊一亭,我們的無間道才剛剛開始,是福是禍孰未可知呢。
外面下著毛毛細雨,風不大仍呼呼地刮著,陡增了不少料峭寒意;現在春節雖然過去了,春天卻還沒有來,離萬物復甦更是有些日子。
春天真的還遙遠嗎?
就讓這個名叫許荊南的年輕人打開那扇通往未知的大門,讓一亭重現當年的雄風吧。
他輕輕合上書本,原本平靜的黝黑面龐瞬間煥發出異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