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二百二十五
【君子堂.】,君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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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娘上午和李令月一道上學,午時陪李治用膳,午後去道觀指點工巧奴們的工作,下午回東閣練字,每天的生活過得非常有規律。
李令月就比裴英娘逍遙多了。
開春之後天氣轉暖,長安的貴族少男、少女們相約外出遊玩宴飲,幾乎天天都有宴會。
李令月是眾人追捧的對象,自然少不了應酬,有時候甚至一天能收到十七八封請帖。
她愛熱鬧,逢宴必至,每天早出晚歸,往來於各大世家的宅邸別墅,儼然是蓬萊宮中最忙的人。
邀請李令月赴宴的人,通常也會給裴英娘送帖子。
李令月攛掇裴英娘陪她一塊出去玩。
裴英娘去過兩次,本來以為可以吃到新鮮的美食,欣賞美妙的歌舞,結果只被迫旁觀了幾場爭風吃醋。
她懶得再去看貴族少女們的明爭暗鬥,漸漸對各種賞春宴會失去興趣。
這天李治身體大好,把兒女們全部召集至含涼殿偏殿,笑著問太子李弘:「今年的圍獵籌備得如何了?」
李弘放下筷子,恭謹道:「日子選在二月下旬,內侍們已經提前圈出一片林子,諸位王公大臣們蓄勢待發,盼著那日能拔得頭籌。」
李治頷首,吩咐宦者:「把朕的那套金馬鞍預備好。」
宦者應喏。
李弘吃了一驚,連忙跪在坐席上磕首:「阿父病癒不久,怎麼受得了圍獵辛苦?」
李治臉上掛著笑,「無妨,整日待在殿中,實在煩悶。如今春光明媚,不能白白辜負大好風光。」
李弘還想再勸,武皇后插言道:「說起來也巧,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從侄剛好從嶺南歸來,碰上這次圍獵,正好讓陛下檢驗一下他們的身手。」
李治咦了一聲,面帶疑惑,「從侄?」
武皇后眉眼彎彎,笑意盈盈,「陛下忘了?我那兩個同父兄弟因罪流放,已經好些年頭了。可憐承嗣、三思小小年紀,也得跟著顛沛流離,吃了不少苦頭。我前不久夢見阿父哀嘆膝下沒有子嗣,心中感傷,已經命人前去嶺南,把承嗣和三思召回長安,承繼武家煙火。」
武士彟是大唐開國功臣,但他的兒子沒有一個人繼承到他的睿智精明。在他去世后,武皇后和楊氏孤兒寡母,受到異母兄弟以及堂族兄弟的欺辱。可以說,武皇后之所以進宮,其實也是無奈之下的孤注一擲。
武皇后掌握實權后,開始報復昔日曾羞辱過她的異母兄弟和堂兄弟。如今她的兩個異母兄弟早已經化為黃土,兩個堂兄弟倒是還活得好好的。
前不久裴拾遺彈劾的,就是武皇后的堂兄弟武惟良和武懷運。
武承嗣和武三思是武皇后的親侄子,從小隨父流放嶺南。
李治皺眉回想片刻,想不起武承嗣和武三思今年多大年紀,「既是你的從侄,理當好好撫育,他們成親了沒有?」
「還沒呢。」武皇后執起鎏金舞馬紋銀壺,親自為李治斟酒,「我已經挑中兩個小娘子了,想求陛下做個媒人。」
李治眉眼舒展,笑容溫和,「誰家小娘子?能叫你惦記上?」
武皇后淡淡掃一眼李令月和裴英娘,「陛下到時候就曉得了。」
帝后二人閑話家常,下首的太子李弘默默聽著,一言不發,臉色有點不好看。
六王李賢、七王李顯和八王李旦坐在另一邊的坐席上,因太子李弘在場,只要李弘不開口,他們也不說話。
共坐一席的李令月和裴英娘沒有王子們的忌諱,安心吃吃喝喝,時不時插幾句嘴。
聽到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名字,李令月筷子一停:「我的兩位武氏表兄要回來了?」
武皇后笑著點頭。
李令月面露喜色,扯一扯裴英娘垂在肩頭的赭色絲絛,悄聲說:「表兄們回來,賀蘭表姐肯定很高興!」
裴英娘喉頭一哽,勉強笑了一下。
傻姑娘,武皇后已經對死賴在長安不走的武惟良和武懷運失去耐心,準備誅殺兩個堂兄弟,所以才急著把侄兒召回身邊,壯大娘家勢力。
武承嗣和武三思回來的日子,只怕就是賀蘭氏的死期啊!
從含涼殿出來,李令月迫不及待吩咐昭善:「預備出宮行障,我要去魏國夫人府。」
回頭看裴英娘,「小十七,和我一道出宮去吧,聽說義寧坊這幾天有賽襖會呢!那些胡人會表演各種稀奇古怪的法術,還能把一個大活人變沒了,可好玩啦!」
裴英娘搖搖頭。
賀蘭氏天天打著探望李令月的名頭進宮陪伴李治,言行大膽,行事放縱,當著武皇后的面也敢向李治眉眼傳情。
宮中諸人和常常往來宮廷的公主、命婦們,要麼畏懼武皇后,不敢提醒賀蘭氏;要麼憎惡武皇后,等著看武家人的笑話;要麼搖擺不定,決定先冷眼旁觀。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權當看不見賀蘭氏的種種勾引舉動。
武皇后似乎對姐姐的女兒格外寬容,不僅不生氣,還笑對旁人說,賀蘭氏嬌弱可憐,是她的「寶貝小心肝」。
賀蘭氏以為武皇後年老色衰,不是自己的對手,膽子越來越大。上個月她竟然借口喝多了酒,直接睡在李治的床榻上。
蓬萊宮的宦者、女官們嚇得面如土色,聽到魏國夫人的笑聲就頭疼。
裴英娘不想惹禍上身,一直下意識和賀蘭氏保持距離。多次婉拒李令月帶她出宮遊玩的邀請,也是為了避開賀蘭氏。
李令月笑著揪揪裴英娘的臉頰,「你真是越來越懶了。」
裴英娘笑了笑,也不反駁。
李治單獨留下太子李弘說話,李賢、李顯和李旦送武皇后回寢殿。
武皇后本身就不是溫柔和順的性子,臨朝聽政后,性情愈加剛硬威嚴,兒子們對她敬畏多於孺慕,母子幾人一路沉默,唯有衣裙拂過欄杆的簌簌聲響。
李顯仗著自己年紀小,大著膽子道:「阿娘是想把裴十七許配給武家表兄嗎?」
李旦愣了一下,雙手不自覺握拳。
武皇后淺笑一聲,「小十七還小呢。」
說完這句,轉身走進內殿。
像是否認,又像是沒有否認。
李顯急得抓耳撓腮,「阿娘什麼意思?」
李賢鳳眼斜挑,瞥一眼李顯,「現在是武家兄弟娶婦,又不是你娶親,你著急上火做什麼?」
李顯小聲嘀咕:「我覺得肯定是裴十七,不然阿娘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你說是吧,阿弟?」
他轉頭找李旦尋求支持,結果只看到一道匆匆離去的背影。
李顯一臉茫然:「走得那麼快乾什麼……」
裴英娘回到東閣,取下發間的簪環首飾,綿密的長發攏成一個圓髻,簪一根靈芝碧玉簪子,換上一身半新不舊的葡萄錦圓領胡服,腳蹬一雙鹿皮長靴,興沖沖踏出正堂。
半夏和忍冬跟在她身後,兩人也都換了一身輕便的裝束。
剛走了沒幾步,迎面只見李旦從廊檐那頭匆匆走來,眉頭輕皺,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
這一次李治執意住進太極宮,宮裡人心惶惶。
宮牆之外鼓聲陣陣,一路上的宮女、宦者大多行色匆匆。
裴英娘本以為會看到雕樑畫棟、金釘朱戶的華美宮苑,目之所及,卻是一片高高的台磯,殿堂廊廡、亭台樓閣坐落其間、高低錯落。
白牆青瓦,古樸厚重。
殿宇壁面上繪有大幅大幅的壁畫,水粉彩繪的團花鳥獸紋,簡潔淡雅,流暢挺秀,沒有繁縟堆砌之感,給人的感覺是莊重雄渾、矯健明朗。
想來色調濃烈、丹楹彤壁的暴發戶審美是遊獵民族起家的金、元開創的風格。
初唐的宮殿規模宏大,氣勢磅礴,舒展而不張揚,嚴整而富有活力。完全不是裴英娘想象中那種會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的金碧輝煌、華光閃爍。
她望著高聳的重檐廡殿頂,心想,夏天住在空闊的大殿裡面,肯定很涼快。
李賢、李顯和李旦三兄弟各自散去,李顯一路騎馬,累得氣喘吁吁,臉色發白,是被兩個宮人合力架著抬走的。
裴英娘跟在武皇後身邊,武皇后沒發話,她不敢隨意走動,始終離武皇后落後五步遠,亦步亦趨跟著。
武皇后時不時回頭看她一眼,臉上看不出喜怒。
在正殿內堂前,武皇后被一個頭戴長腳襆頭,身穿圓領窄袖袍的宦者攔下:「殿下,大家怕是不便見您。」
武皇后淡笑一聲:「可是我外甥女來了?」
宦者佝僂著腰,幾乎要趴在地上。
顯然,武皇后猜對了。
裴英娘心中暗暗叫苦。
傳說武皇后的外甥女魏國夫人賀蘭氏和高宗李治關係曖昧,李治還曾親口允諾會冊封賀蘭氏為妃子。但因為武皇后早已將高宗的後宮全部廢置,賀蘭氏沒能如願封妃。
裴英娘低下頭,看著自己腳上穿的花緞平頭履發獃。
她的羅襪早濕透了,宮人們很貼心,在路上的時候,已經替她換好嶄新乾燥的鞋襪。
武皇后平靜道:「進去告訴陛下,我要立刻見他。」
她沒有動怒。
但宦者仍被嚇得汗如雨下,兩腿直打哆嗦,踉蹌著走進內堂。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帝后感情深厚,偶爾失和,總會有和好如初的一天,倒霉的永遠是近身伺候的宮人。
宦者進去不久,內堂里傳出一陣嬌媚的笑聲,像晶瑩的露珠從盛放的花朵間流淌而下,婉轉輕柔,惹人憐愛。
裴英娘默默嘆息,這個魏國夫人,膽子未免太大了,竟然敢用這種後宮妃嬪之間的拙劣手段刺激武皇后。
武皇后是誰?她早就跳脫出高宗的後宮,把目光放在朝堂之上,以皇舅長孫無忌為首的關隴貴族體系已經被她各個擊破,殺的殺,貶的貶,流放的流放,再沒有起複的可能。
世家大族的命運,只在她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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