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老秦領著陸嫣進到地下室的一間房門前,刷卡開門。
站在門口,陸嫣疑惑地往裡看,四面刷白、方方正正,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房間,實在不大像辨認嫌犯的地方。
剛要問老秦,隔壁房間就亮了起來。
然後她就透過那一整面玻璃牆,看見了程舟。
早就不是第一次見面,但由於這一次明確地知道他就是嫌犯,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她鼻根彷彿迎面被什麼重物痛擊了一下,一種金屬味的異味猝不及防的在鼻腔里瀰漫開來。
聽不見對方的聲音,但她能看見他在說話。
說話的時候,他神情那麼輕鬆倨傲,要不是知道他是受審的犯人,她簡直會誤以為他正坐在咖啡館里喝咖啡。
上一次在大鐘的生日派對上見到這個人時,他太會偽裝,明明早就認識她和江成屹,卻表現得像第一次跟他們見面。
一想到這個人八年前就跟蹤過她,還跟鄧蔓的死有關,她就再也站不住了,快步走過去,將手掌貼在那面玻璃牆上,緊緊盯著那個人。
「供詞到現在依然不完善。」老秦走到陸嫣身邊,沉沉地開口,「兩天一夜,這人頑固得像塊冰冷的石頭,審到後面,喻博士的心理攻關雖說多少起了些作用,但這人的心理跟正常人太不一樣了,只輕描淡寫地吐了一小部分,還有很多關鍵性的作案細節不清楚,陸醫生,到了這種時候,證人的供詞顯得尤其重要,你好好認一認。千萬別怕,到了我們這,這狗東西算是插翅難逃了。」
「好。」陸嫣咽下咸苦的滋味,慢慢鬆開攥緊的手。
審訊像是告一段落,沒多久,江成屹和喻正交頭說了幾句話,從桌子後面起來,一前一後出來。
老秦忙也跟陸嫣一起出去。
「這還僅僅只是開始。」喻正背對著他們,看上去有些疲憊,「你看,作案思路和作案時間線勉強算是知道了,但很多內容還是一片空白,我可以想見,後續還有大量的工作需要我們來做,不過江隊,我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在接下來的半個月,我會繼續配合你們的工作,直到完善犯人的供詞為止。」
「接下來的工作太瑣碎,都交給我來安排吧,喻博士,這幾天太辛苦了,你先去好好休息休息。」說著話,江成屹目光忽然掠過喻正,朝陸嫣他們看過去。
一見陸嫣,他心裡就踏實。尤其是剛才經過了那樣一番審訊,他胸膛像是被兩塊硬石板給重重壓住,憋悶得根本喘不過氣來,審訊期間,有好幾次他不寒而慄,衝動之下,他甚至想離開審訊室,親眼去確認她的安危。
到了此時此刻,明知她安然無恙,他仍忍不住再三打量她。
她緩步走近,目光始終跟他的黏在一起,很沉默,但並不消沉。
「陸醫生。」喻正回頭,「怎麼樣,辨認完了?」
陸嫣不想讓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走到江成屹身邊,勉強笑說:「對。」
喻正笑呵呵的,又有些感慨:「唔,不容易,不過總算是過去了。」
四個人都有些默然。
江成屹轉臉對老秦說:「老秦,你也累了,跟喻博士都去休息吧,下面的事交給我。」
「江隊這叫什麼話。」老秦顯然知道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堅決不肯,「我先帶小陸醫生去錄證詞,一會就過來跟你一起審那個變態。」
陸嫣惦記著程舟關於鄧蔓那段的供詞,但江成屹又沒提,場合又不對,她自然不敢問。
進了電梯,陸嫣仔細瞧了瞧喻博士的臉色,關切地問:「喻博士,你臉色不太對勁,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喻正搖搖頭,聲音有些發悶,電梯門打開,他抬起腳就要往外邁,可是沒能邁動,身子一晃,直通通往前倒去。
到了醫院,喻博士被診斷為一過性高血壓、電解質紊亂,急需卧床休息。
晚間,江成屹和陸嫣看完喻博士,得知他情況穩定,便從醫院出來。
「我們先去吃個飯。」江成屹還惦記著早上陸嫣要去吃的那家四川菜館,「等吃完了,我還得趕回局裡加班。」
「晚上還不能回家睡覺嗎?」連續熬了兩晚了,她實在擔心他的身體。
「回。」暖氣太大,車上有些悶,他脫下西裝,解開第一粒襯衣扣子,散散身上的熱氣。
她瞅著他,不說話。
「怎麼了?」他傾身過來,親自替她系好安全帶,「可能回來得晚一點,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以後我不在家的時候,我都讓劉嫂在家陪你。」
她還在默默望著他,總覺得經過剛才那幾個小時,他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無論在警局還是在醫院,都恨不得時時刻刻看著她。
「程舟交代了關於鄧蔓的事嗎?」意識到他一直有意迴避這個話題,她索性主動提起。
他把手機放到一邊,避而不答。
她的心一沉,直勾勾地看著他:「到底怎麼回事,鄧蔓到底是自殺還是被害?跟程舟有關係嗎?」
停車場的燈光透過車窗玻璃,淡淡地打在他的側臉上。
他沉默了一會,從左邊褲袋裡取出一隻錄音筆,轉臉看著她:「這案子太特殊了,程舟的供詞不能進行轉錄,但喻博士作為全程協助警方破案的心理專家,被獲準保存嫌犯的供詞,早在昨天我跟喻博士溝通時,他就同意了我將他的一部分影音資料帶給你。」
他的態度還是有些猶豫。
「所以我可以聽對嗎?」她問,不由分手從他手中接過錄音筆。
他轉頭看向前方,沒再反對。
她胸口陣陣發悶,等待八年,只為一個真相,小心翼翼地點開播放鍵,就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她早就被dv的事情搞得一團糟了,高考失敗,友誼也快維持不下去,這個脆弱的人,每天都過得很痛苦。為了幫她完成最完美的『被自殺』,我提前做了很多準備。」
江成屹一共截取了三段供詞,加在一起,約莫45分鐘的錄音片段。
停車場里,車來車往。
她聽得異常專註,渾然忘了周圍的世界。
已經很努力地控制情緒了,可是到了後面,她胸口一陣翻江倒海地難過,尤其是聽到程舟說他親眼看著鄧蔓去文具店買鋼筆,她心裡彷彿塌陷出一個巨大的空洞,不由得哀聲大哭。
「鄧蔓——」
眼淚滂沱而下。
手裡緊握住那隻小小的錄音筆,指節骨因為用力微微發白,彷彿握著的是當時在水裡的鄧蔓的手。
他聽在耳里,只覺得說不出來的情緒把心口堵得滿滿的,側過身,一把將她攬到懷裡,沉默地親吻她的發頂,無聲地安慰她。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為友誼、為愛情、為逝去的生命。
哭到後面,她已經分不清到底為了什麼在哭:鄧蔓,她和江成屹,還是她自己。她只知道,她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壓抑了八年的情緒急需一個宣洩口,她走投無路,根本想不到用別的方式去發泄,她把他的襯衣哭濕了一大片,哭得聲嘶力竭,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車開起來了,她轉移了陣地,蜷縮在座位上,又把椅背哭濕了一大片,可她已經哭上了癮,憤怒、悲涼、無奈,各種情緒塞住她的胸膛,她哀哀哭著,像被困的獸。
車停下,他將她攬到懷裡,也許又哭了一個小時,她才漸漸安靜下來。
他解開安全帶,下了車,從前面繞過車頭,打開她的車門。
他拉著她走了一段,周圍人來人往,異常鼎沸,她認出到是去往那家四川菜館的路,緊緊握著他的手,終於徹底不哭了,
到了人相對較少的路段,她忽然說:「江成屹,我還是很難受。」
「怎麼才能讓你不難受?」他停下來,幫她抹了一把淚,無限耐心地看著她。
「背我一段好嗎?」眼睛腫成了胡桃,她理直氣壯地提要求。
他看著她,她這副模樣一點不難看,反而有種稚氣,一瞬間,他彷彿看到了十八歲的她,莫名有些心痛,又有些心慌,幾乎沒有猶豫,他就痛快地轉過去說:「上來吧。」
她伏到他背上,由著他穩穩噹噹將她背起。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走了好一會,她始終摟著他的肩、貼著他的側臉,只覺得一種異樣的安全感撲面而來,情願被他一輩子背下去。
「陸嫣。」沉默了一會,他開口,「我們結婚吧。」
周圍一靜。
等反應過來,她鼻根直發酸,緊緊摟住他的脖頸,絲毫猶豫也沒有,哽聲說:「好。」
他的脖子滴落什麼東西,涼涼的,他知道那是她的眼淚,走了一段,他淡淡說:「要哭今天晚上一次性哭完。」
「為什麼?」她莫名委屈,眼淚根本止不住。
他微微側過臉,很有底氣地說:「從明天起,就只剩下笑,再沒有機會哭了。」
她怔了好一會,用力扳過他的臉頰,猛親個不夠,邊親邊噙著淚花笑說:「江成屹,你怎麼這麼好。」
一言為定。
就按你說的那樣。
從今往後,只有笑容,再沒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