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協議與飛行船
一聲清脆的啼叫劃破了清晨的寧靜，萊茵絲昏沉地從床上爬起，走進洗漱間去讓涼水刺激一下混沌的頭腦。解除冰晶反噬的藥劑不可避免的帶來一些會令人安眠的副作用，所以她昨天才無論如何也要回到駐地來休眠，只有這裡對她來說才是最安全的。
一樓傳來埃拉與另一個人的對話聲，他們的聲音比時不時鳴叫一聲的小鳥要低得多。讓自己恢復狀態的萊茵絲走下樓梯，毫不意外地看到兩個枚紅色的腦袋湊在一起討論著什麼。
「早上好，埃拉，波拉。」萊茵絲愉快地對他們打著招呼，並伸出手來接著飛過來的翠綠的小鳥，「波拉的委託已經完成了嗎？那家的主人態度怎麼樣？」
「早上好。」姐弟兩個異口同聲地回應著問候，而波拉繼續回答著，「今天早上剛完成回來。他們還不錯，他家的小孩子堅持想要送給我糖果，我檢查了一下沒有什麼問題，就拿回來了。」
小鳥愉快地唱起了歌，然後飛回了波拉的肩頭。桌子上零散地放著幾顆奶糖，萊茵絲走過去撿起了其中一顆，剝開包裝扔進嘴裡，然後有點享受地眯起了眼。
「這個是大家族的孩子喜愛的糖果。」她評價著，「不愧是有錢人家，請傭兵過去教導他們馴獸不說，還能拿到這種吃食。」
兩個月前那戶經商的人家在傭兵工會發布了委託，希望有傭兵可以教導他們的孩子進行馴獸——當然不是用來戰鬥，只為了讓寵物們能夠進行簡單的指令並且學會保護它們的小主人。波拉是一個馴獸師，他通常使用他的笛子去召喚著動物們，不過他最喜愛的還是他的第一隻契約獸，即那隻翠綠的小鳥。
很少有人知道波拉的馴獸天賦並不是單純的培訓就可以習得的，但那些特殊的原因卻不能對別人說明。所以面對這樣的委託，波拉通常會教導小主人們用一些小手段讓動物們乖乖的聽話——其實就像最簡單的那些普通的馴獸師一樣，用獎勵與懲罰強化它們的行為。如果真的碰上那種想要自己的寵物去戰鬥的委託，波拉會直截了當地拒絕。這是他的獨特的絕技，不能傳授給他人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這種理由一般都會被人理解地接受。
「我聽埃拉說你要去摩爾菲的基地。」波拉抬起頭看向萊茵絲，沒有理會埃拉「叫姐姐」的抗議，「什麼時候？」
「我會在10點到達傭兵工會，再怎麼樣也該下午就會到達。」萊茵絲懶散地揮了揮手，讓溫順的風將她所需要攜帶的東西托到了她的面前，「如果有情況我會隨時叫你們，不用擔心。」
波拉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也許是姐姐太容易操心的緣故，弟弟反而偏冷淡一些。不過與他的性子相反的是，他非常喜歡穿一些比較可愛的衣服，再加上中性的聲音外加過肩的長發，會讓很多人誤以為他是一個女孩子。
埃拉有些不滿地撅起嘴，她將這件事情告訴她的弟弟是為了讓他也對萊茵絲進行勸說，然而波拉完全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她只能認命地在家裡待機，隨時等待著被召喚的可能性……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祈禱不要發生他們會被召喚的情況。
「好了，埃拉，我的肚子餓了，我現在需要吃一頓飽飯然後去應付摩爾菲。」
萊茵絲拖開椅子坐了下來，埃拉翻著白眼走進了廚房。萊茵絲將她的東西們放在了桌上，一個一個地扔進她外出時會攜帶的包里——僅限於這個外出會與傭兵之外的人碰面的時候才會使用到的。雖然她能夠通過改造傳送魔法而隨時拿到她需要的東西，但是這會給人們帶來恐慌，尤其這次她去見的可是惜命的家族貴人們，他們會認為她隨時能夠拿出來某些能夠危及到他們生命的物品。
啊，雖然她確實可以。她在心裡惡劣地想著。但是她的職業操守讓她不能這麼做，當然了，家族們不會相信她有「職業操守」。
將一些逃命用的東西裝好——是的，逃命用的。不論她遇上了什麼險境，一個讓她不需要使用魔力就可以發動的傳送道具就可以讓她回到安全的地方。而為了防止意外，她會多裝幾個不同類型的。當萊茵絲翻到一個項鏈的時候，她盯著這個項鏈看了很久，心裡一種難以言喻的預感讓她決定將這個項鏈也塞進了包里。
收拾好了她所需要攜帶的物品之後，埃拉也將食物端了出來。萊茵絲那一份的早餐通常都是牛奶與麵包，因為早上她沒有胃口去食用更加有分量的食物——比如肉類或者菜品。
「你們說——」萊茵絲掰開了麵包，慢慢地往嘴裡塞著，「我去到他們的聯盟，有沒有可能碰上那個丟掉了莉安的家族？」
關於摩爾菲家族聯盟，眾所周知的是它由五個大家族組成的。但是具體是哪五個家族，並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傳聞他們之中甚至有一個家族是一直遊走於暗處，做一些見不得光的工作的。大多數時候對外進行交流的只有昨天傭兵所見到的那兩個首領的家族。即便是家族之間都不一定會清楚他們全部的構成，更何況被有意隱瞞消息的傭兵方面。
不過，除了這三個家族之外，她還可以確定有一個家族是摩爾菲的成員。萊茵絲咬著勺子想著。因此，不確定性只剩下一個。如果這一個都能碰上的話，那麼她的運氣也太好了些——
「萊茵。」埃拉的表情變得耐人尋味，「一般來講，你突然進行的毫無關聯性與根據的猜測，都會變成現實。」
萊茵絲的動作頓住了，接著她緩慢地將勺子放回碗中。
「如果真的實現了……」她漸漸地露出一個兇狠的笑容，「那我就不需要思考到底索要什麼酬勞了。」
是的，沒錯。她一直教育她的菲利們，如果有人傷害了自己，就要去翻倍地討還回來。雖然莉安是個總是惹人生氣的笨蛋，但既然對方自己要送上門的話，她可不會放過好機會。還可以借這個事情去嘲笑莉安，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兩個小時后的傭兵工會中，白捲髮的男子正與吧台的女孩相互瞪眼，即使他們已經最終敲定了該如何簽訂一張協議——是的，信仰女神的小姑娘與信奉科技的男子並不能使用契約或者合同，它們並不同時對雙方具備充足的約束性，因此他們選擇由教會給出的協議方式——而女孩依舊不喜歡看到這名家族的男子。
沒錯，女孩是不擁有任何的魔力素質，但是她熱愛她的工會，所以她和傭兵們一樣信仰著女神。藥劑師教會了女孩製作一些用來惡作劇的藥水，傭兵們則教會了她怎樣使用讓人無法注意到的小手段，隱蔽而有效地將這些藥水使用出來。
就像昨天哈克那莽撞的行為。女孩在他衝到自己的面前對著萊茵絲冷嘲熱諷的時候，借著拍桌子的動作，將一些透明的小粉末灑到了他的身上。而後來不得不將這些小粉末的效果去掉時，她真正在燒的是紙上的另一種粉末，讓他聞到那些粉末的氣味來中和之前的效果。
這也是傭兵們教導給她的經驗，讓人不知道她使用的是什麼手段，這樣別人將摸不清她的底細，從而不敢輕易地進行招惹——即使有人會了解到傭兵工會的負責人不被允許擁有魔法的能力的這一規則，也會以為她得到了某些魔法師的青睞，擁有某些普通人也可以使用的小道具。這往往也會讓擁有這些想法的人認定，她是被某位魔法師所庇佑著的。
當萊茵絲踏入傭兵工會的時候，所看到的正是這幅大眼瞪小眼的景象。阿帕亞只是在旁邊站著，拿著本子在寫寫畫畫。他皺著眉頭的表情表示了他在聚精會神地鑽研他的機械工程。但桃桃在看到她之後發出的歡呼聲打破了這一畫面。
「萊茵大人！」桃桃從吧台後跑出來，手上拿著哈克給她的、她還沒有簽字的協議，「您看，這個就是他們拿過來的協議。」
萊茵絲將協議接了過來，仔細看了看。裡面詳細地寫好了工會將會被翻新的程度、翻新所需要的時間、以及將會由雙方共同檢測翻新之後的工會的結實度等等內容。這張協議的最後甚至附贈了一張預計工會翻新之後的外觀圖與構造圖。她抬頭看了一眼哈克，對方眼皮底下有著比昨天還要濃重的青色，她懷疑昨天是他使用了什麼方法遮蓋自己的疲勞，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但這張協議看上去相當的有誠意，也並沒有使用什麼小把戲讓它到時候會變成一張廢紙。
「這個沒問題，桃桃。」
萊茵絲將它還給了女孩，女孩可愛地皺了皺鼻子。哈克已經走到了她們的面前，他耐心地等待著交談的結束，然後他謹慎地看著萊茵絲。
「我想，這個協議書應該已經考慮到了我所有能夠考慮到的內容。」他努力選擇著合適的措辭，「這裡面應當不存在任何的漏洞，我甚至也將——」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像咬了舌頭，但是他繼續說了下去。
「也將『即使萊茵絲·菲利無法救治華韶，此協議也依舊作效』這一條加了進去。」他的臉緊繃著，「請問您現在是否同意到我們基地來呢？」
萊茵絲點了點頭。她沒有再繼續為難對方，雖然這一條被加入了協議中確實是令人意外，男子並不像是這種會讓自己吃虧的類型。但她並不想就這個問題細問，哈克的表情已經明顯地表示了這個條件並非他自己想要加入的。她讓哈克走在了前面，而收起本子的阿帕亞則走在了她的旁邊。
「那一條是韶要求哈克加上的。」他彷彿是不希望哈克聽到之後多折騰出事端，所以輕聲地說著，「韶聽尤拉小姐轉述了昨天的所有事情，她認為，我們應當表示出更多的誠意。並且我們不應該強求你保證能夠救治她。」
這聽起來，名叫華韶的女子確實相當聰慧。萊茵絲想著。她知道做這樣的事會讓她的家族同伴們看上去吃了虧，但是實際上，反而贏得了傭兵們的好感。
是的，如果他們沒有加入那一條並事後反悔，摩爾菲在傭兵之間的評價將會再次下降——畢竟這個協議僅僅是作為萊茵絲去家族基地這一個事情本身的酬勞——它的成員們在外面行動的時候將有可能招來部分傭兵們主動的攻擊。
而現在，假設萊茵絲最後真的沒能將華韶救回來，那麼因為此刻的好感、她與阿帕亞的交情以及種種的因素，雖然不會與摩爾菲交好，但是也會讓傭兵們不再主動去為難他們。
然而，工程師肯定不知道這一點代表了什麼。工程師大致只是認為他的摯友非常的友善，不願意讓傭兵吃虧。
萊茵絲瞥了一眼阿帕亞，而金髮的男子被她看的一臉莫名。
「你們的家族讓你和哈克·萊特兩個人過來？」她轉移了話題，「他們居然不怕你們會打起來？你們的關係看上去可沒有那麼好。」
而關於這點，阿帕亞自己也不甚明了。
「我也不能理解，我們一直都互相看不順眼。」阿帕亞哼了一聲，「他想耍性子賴在韶的身邊，但是韶要求他必須親自將協議交到工會的負責人小姐的手上，並且親自邀請你到基地。而韶要求我也一起來，她認為讓你踏入家族的基地確實是一件過分的事情，我應當作為你的朋友的身份緩解你的壓力。」
華韶真的是一位非常有智慧的女子，僅憑工程師說的這幾句話，萊茵絲就可以判斷出對方被譽為「摩爾菲的大腦」是絕對的名副其實。而有這樣一位女性作為朋友，阿帕亞卻是如此的不通世故的性格，也不知道是阿帕亞的固執超過了他對於華韶的重視，還是他在華韶的縱容下變成了這樣。想到後面一種可能，萊茵絲在心裡冷笑了一聲，但她沒有讓自己的想法表露在臉上。
他們三個人已經走出了小小的城鎮，站在了一片森林的入口。傭兵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正在逐漸顯現出的一個小型的飛行船，大概除了操作人員之外，也僅能容納下3-5人的樣子。
「這個功能應當是你的傑作？」她仔細地觀察了飛行船的變化與外形，「目前很多的機械雖然宣稱自己能夠做到所謂的『隱形』，但他們僅僅是提前探測好自己所要到達的目的地，然後對他們的器械塗上一層類似顏色的保護層。高檔一些的是可以讓操作者從機械內部手動調整它對外顯示出來的顏色。」
他們三個人走進飛行船中，而聽到她的話語，阿帕亞也難免有些輕微得意地揚起一個笑容，但隨即又讓它平復下去。
「是的。我嘗試了一種方式——用某種外置的小裝置探測周圍環境的色彩，然後反饋到運算中心，讓飛行船的外形進行相應的變化。」他將方才收起來的本子拿了出來，快速地翻著什麼，「不過這依舊會存在漏洞，假設飛行船存在於一個每一個角度的色彩都不同的環境中的時候，外置的裝置會因為探測到的色彩過多而導致運算量過大，飛行船變換的速度也會相應的遲緩。而且也會出現某個角度觀測的時候會發現色彩完全不對的情況。」
萊茵絲挑起了眉，他們已經走進了主操作室，可以看到眼前龐大的屏幕與各處的管控屏。
「我想你這是從我之前所說的那個鑄造火中獲得了靈感？」她假笑著，而對方將本子擋在了自己的嘴上，拒絕發言，「火苗們能夠獲取被打造中的金屬的狀態，自行轉變所需要的規模與熱度……」
這種火苗讓鑄甲師們省去了拉風箱改變熱度的步驟與時間，但他們依舊要求學徒們仔細地看著火苗的變化，讓學徒們先記住火苗的變化與金屬的變化，之後再讓他們自己去揣摩這之間的關聯。不過鑄甲的大師們更喜歡自己掌握火候，只有他們想要鑄造一件完全不容許任何差錯的裝備時，為了避免環境的影響，他們才會選用那種「鑄造火」。
實際上，傭兵與工程師都覺得，這種火苗非常適合於與科技的量產結合使用——現在家族的工廠雖然可以批量鑄造盔甲與武器，但是它們使用起來卻沒有鑄甲師們親手製作出來的更順手。工廠做不到完全排除掉外界的干擾，而這其中的溫度卻是按照時間來設定的，這可能導致金屬沒有達到最佳的狀態。
阿帕亞不是沒有想過做一個類似的裝置，比如通過檢測金屬的狀態來調整溫度。但他們的科技目前還做不到不碰觸甚至不切割開金屬便能夠檢測金屬的內部，而如果讓鑄甲師緊盯著金屬外觀的變化而臨時進行調整，卻依舊是浪費時間的工程，不符合他們的需求。並且鑄甲師們只有在親自揮舞著鎚子敲打金屬的時候才能夠更加完整地感受到金屬的狀態。
不過，家族們的固執讓他們不願去購買這種鑄造火——他們認為魔法師們可以非常輕易地做點手腳——而能夠做出鑄造火的魔法師們也不想將這些便利兜售給家族。
萊茵絲的視線讓阿帕亞終於沒法再保持沉默，他有些憤憤地將本子放下，將自己摔在椅子上。
「是的，沒錯，那次聽你說起鑄造火的原理之後，我就想到了這些。」他再次翻開了他的本子，而萊茵絲也在他的旁邊找了張椅子坐下，「雖然我還沒法做出能夠檢測金屬內部狀態變化的裝置……但是如果是用于飛行船的隱匿上，單純去辨別周圍的色彩的話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萊茵絲將一隻胳膊搭在椅子背上，並讓身體也斜趴在上面，她開始思索起剛才他說到的問題，以她自己的角度。傭兵們如果接到了某些特殊的委託，同樣需要去掩飾自己的行蹤。而魔法並不是真的那麼萬能，魔力總會給空氣中帶來一些奇妙的波動。
「你有沒有想過……」萊茵絲眯起眼來，慢慢地說著，「飛行船之所以要有隱匿的功能，是為了防止別人看到它，對嗎？」
阿帕亞讓自己的思維順著傭兵的方向去延伸。是的，不管是飛行船還是其他的任何什麼，想要有隱匿的功能歸根究底就是不想讓別人看到它們，如果他們能做到選擇一個沒有任何人或者是監視器能夠觀測到的線路的話，那麼也就不需要隱匿的功能了——
他有一瞬間似乎抓到了什麼，但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個想法就已經又從他的腦中流失了。
「當沒有人看到你的時候，從理論上來講你是不需要隱匿的，之所以要從一開始選擇隱匿，是因為不確定你什麼時候會碰上人類或者監視器。」萊茵絲繼續緩慢地說著，而阿帕亞感到那個正確的想法已經在離他越來越近了，「如果……」
「想辦法觀測到人類或監視器。」阿帕亞和萊茵絲同時將結果說了出來，而阿帕亞的聲音略帶了一些激動，他剛才的靈感終於被他抓住了，「只要我們能夠觀測到人類以及監視器，如果是在多色彩的環境中，那麼我們只需要將飛行船的能夠讓他們看到的那一面進行變化！對於人類的觀測只需要去檢測人體的生命徵兆與熱度，距離太遠的時候甚至不需要檢測人類，因為以肉眼是難以觀測到具體的情況的，那個時候只需要將飛船的顏色模糊就可以。而監視器材我需要去收集一下相關的材料，它們肯定會使用到一些共同的材料與程序……」
萊茵絲撐著臉看著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的阿帕亞，打算等他回過神來之後對他需要自己的提醒才能有新的方法這一點進行嘲笑。而站在一旁瞪視他們許久的哈克終於決定讓自己踩著重重的腳步離開這個地方。
一個傭兵！居然在和工程師討論科技！這個世界真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