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摩爾菲的基地
伴隨著輕微的轟鳴聲,萊茵絲感到了代表著飛行船著陸信息的震動。哈克已經回到了主操作室準備著,阿帕亞也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而她仍坐在椅子里,不緊不慢地伸著懶腰。
「走吧。」金髮的男人輕輕地拍了一下傭兵的肩膀,「到達我們的基地了。」
她看了看阿帕亞,然後慢慢地站起身來。跟著他們前往離開飛行船的方向,邊走邊進行著思考。
到了驗證她的想法正確與否的時候了。如果工程師實際上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的遲鈍,或者已經被家族的人利用而不被察覺的話,那麼她在走進他們基地的一瞬間她就需要做好戰鬥的準備——甚至是走出這個飛行船的那一刻。她所做的工程師不會傷害她的一切推測,可以說都建立在他真的是個全身心撲在機械上的工程師上。
當他們的腳踩在地面上的那一瞬間,萊茵絲的精神緊繃到了一個最高點,她搜尋著附近是否擁有殺氣亦或是危險的氣息。但緊接著她就讓自己的緊張度降低下來——她並沒有探測到有任何會對自己產生不利的存在,而她的靈魂也告訴她目前不存在危機。
她沉默地跟著家族的人們往前方的白色建築走去。這幢建築——不,這些建築鮮明的讓別人感受到了它們的威嚴,以及絲毫不亞於那威嚴的攻擊性。
空氣中的風元素告訴了她某些磚塊的下面隱藏著大大小小不同的槍械與炮彈。毫無疑問,建築的構造一定有著某位金髮的工程師的手筆,單從外觀上並無法察覺其中隱含的機關——他注意到了一些細節,比如若是經常挪動的磚塊會比其他的磚塊更不容易沾上灰塵,因此他們讓這裡的每一塊磚塊都保持著潔白無瑕,即便是縫隙里也一樣。
阿帕亞看向了若有所思的傭兵,他知道傭兵一定已經獲取了建築的秘密。實際上單從這點他就認為傭兵並不需要擔心走進一個家族的基地,不論有任何的布置,她完全可以在踏進基地的一瞬間就看透一切。
但很顯然,他的想法並不被當事人認同。萊茵絲向工程師露出一個威脅的笑。她非常清楚工程師那簡單的腦細胞在思考些什麼,而她絕對不允許對方擁有如此錯誤的認知。不論他能否真正了解她的危機感,她都會堅持讓阿帕亞承認她踏入家族是一件非常兇險的事情。而當萊茵絲看到金髮的男子縮了縮頭,將視線轉移的時候,她就知道對方明白了她笑容的含義——是的,沒錯。如果讓她不滿意,那麼他的未來將會繼續陷入陰影中。
尤拉站在門口迎接著他們,蓋爾則站在她的斜後方。當他們走進基地的時候,尤拉像一隻蝴蝶般輕盈地移動到萊茵絲的面前,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歡迎你的到來,萊茵絲。」少女甜美地笑著,傭兵選擇不去計較她就這麼直呼了自己的名字,「我可以拉你的手嗎?」
萊茵絲直直地盯著她,而少女歡快地拉起了她的手往裡走去。她面無表情地跟著尤拉歡快的腳步,想不明白為什麼眼前的這個女孩可以這麼放心地接觸她。不同於桃桃的單純乾淨,尤拉的靈魂氣息有著些許雜質,但是她的堅定讓那些雜質反而成為美麗的點綴。而少女忠誠的護衛板著臉跟在她們的後面,似乎對於她們這樣親密的接觸抱持著反對的態度。
「請原諒,因為事情比較緊急,所以我會帶著你直接去看韶,暫時先不向你介紹我們的基地。」
尤拉看起來非常的歉疚,但萊茵絲並不認為這有任何不妥當的地方——最不妥當的地方便是少女的態度。
「對於我來說,我更願意儘早地離開這裡,而不是像要來這裡做客或者長駐一樣地了解你們的基地。」她冷淡地回答著,拒絕少女的熱情,「用最快的時間把我帶到你們的同伴那裡去就可以了。」
然而少女看起來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不領情,所以萊茵絲繼續被尤拉牽著往前走。她可以感受到工程師在看著她窘迫的樣子並嘲笑著她,但是隨著他們與目的地之間逐漸縮短的距離,她被另一件事吸引走了注意力。
她的血液在躁動,就好像是遇見了什麼敵人……不,不對,並不是遇上什麼危險的不安或興奮,單純只是在躁動著。要是讓萊茵絲描述的話,也許會選擇「不對自己造成威脅的害怕」這種描述……
這不可能,這個基地中不存在任何讓她產生害怕的因素在,並且怎麼會有不產生威脅就讓人害怕的存在呢?……但事實是這種恐慌感在逐漸的加強,她感到這種情況她應該在哪裡見到或者聽說過,她想不起來——
「到了,這裡就是韶的病房。」
尤拉的聲音讓萊茵絲把注意力分給了現實,她清晰地意識到讓她不安的因素正在這扇門之後,而她卻不能也不可以從這裡逃走。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少女將它推開——
「韶,萊茵絲小姐來啦。」尤拉輕輕地走向病床,而哈克也在這扇門開啟的時候衝到了病人的身邊,所有的人都走進了病房,除了傭兵。
病床上的女子擁有著黑色的短髮與黑色的雙眸,那是這片大陸東部的居民所獨有的外貌。她的長相非常的普通,但是她的身上擁有著書卷的氣質,只是看著她便彷彿在閱讀一篇古色古香的書籍,她身上的氣息並非溫婉可人而易折,她甚至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堅韌,這代表著她能夠做到更多令人驚嘆不已的事情。
然而這些並沒有辦法讓萊茵絲注意到,她只能站在門口看著這名女子,她的血液在沸騰,在叫囂著什麼,但是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她想要知道,她非常想要知道——
——想要知道為什麼只是看著這名女子,她就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讓它滑落。
「萊茵絲·菲利閣下,對嗎?」應當被稱作「華韶」的這名女子,她也正好奇地直視著萊茵絲,「很抱歉麻煩您不得不親自來到這裡,並且非常感謝您之前給我的花瓣,它們讓我的狀態好了很多。」
收心,萊茵絲,收心。她不停地對自己重複著。你不是應當被情緒控制的人,你需要冷靜,不論什麼時候,你都需要冷靜——想想你的菲利們!
菲利們的面容讓她很好地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她終於邁步走向那張病床。對傭兵有一定熟悉的阿帕亞感覺對方的臉色非常的蒼白,但他並不能確定這一件事是否僅是他的錯覺。
「我需要使用魔法對你的身體進行檢測。」萊茵絲開口說著,她感覺得到自己的嗓子里似乎被什麼堵著而導致她的聲音非常乾澀,「這不需要你做什麼,我只是告知你們不要對此產生不必要的警戒。」
全部的力氣被用於控制自己的情緒與血液,她不想再花費更多的心思去思考什麼外交的辭令或禮貌的用語。她也沒有等待對方的回答,只是在從手心凝結了一個佔滿了她的手掌的、半透明的白色的光球,華韶只是微笑著看著她,似乎表示著無論她做什麼都信任著她。
但這是不可能的。作為摩爾菲的大腦,她怎麼可能會將自己的信任交給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萊茵絲這樣想著,然後讓光球靠近了華韶。
光球上流溢出來的光彩掃過病人的身體,而光球中迅速地累積起了大量的、看上去非常不詳的黑色液體。
「真是非常糟糕的狀況。」萊茵絲輕聲說著,「那威脅到你生命力的存在幾乎佔據了你血液的80%,我需要知道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華韶沉吟了一會兒,而沒等到她回答,哈克便搶先回答了這個問題:「2個月。她已經在病床上躺了2個月了。」
萊茵絲將眸子轉移到哈克的身上,然後看了看其他的人,確定了他的說法沒有錯誤。然後她繼續提問:「在那之前發生過什麼?」
「發生過什麼?韶就是毫無徵兆地某一天突然倒下——」
「在我第一次倒下的3天前,我們與一個魔獸有過一次交戰。」華韶輕柔地打斷了哈克的話,「那天是我們在外面的時候被襲擊的,我當時被那個魔獸的爪子撓到了手臂。」
說著,華韶捋起了袖子,將胳膊上的傷痕展示給了萊茵絲。
「這個傷痕一直沒有消失,但是也沒有流血。實際上我嘗試過碰觸它,但我也完全摸不到它的存在。」華韶低下頭看著它,「就彷彿它並不是真實地在我的胳膊上,而是透過了我的胳膊劃到了什麼——」
「傷魂獸。」萊茵絲伸手去碰觸著那道傷疤,她的手指隱隱地泛著藍色的光芒,而華韶愣了一下,「你現在能在這個傷疤的位置感覺到灼熱,對嗎?……這種傷疤是傷魂獸的特性,它的某一種攻擊能夠直接傷害到人的靈魂。它們之中的某一個變種會通過它們造成的傷口將毒素注入進你的血液,在注入完成的一瞬間,你身體上真正的傷痕就會平復到令人看不出來。現在你所能看到的是你的靈魂通過你的身體表現出來的傷疤。」
萊茵絲收回了自己的手,並且往後退了兩步。
「我真是不敢相信。」她輕輕地說著,「你們居然能讓一個文職人員被傷魂獸攻擊到,尤其是她還是你們的大腦。傷魂獸的攻擊非常難解,但是相對的,它的弊端也相當的鮮明。它的攻擊範圍非常的狹窄,你只要和它拉開5米的距離,它就沒有辦法在一瞬間攻擊到你——它需要先走到你的面前,它甚至無法跑動。」
「那麼你能救她的,是嗎!」哈克急切地說著,「我們甚至不知道那個魔獸叫什麼,我們從來沒見過它,但你只是看到她的傷口就可以知道是什麼——」
「救她?」萊茵絲讓自己看向沒有人的角落,眼神有些放空,「是的,我擁有那個方法,但是以她現在的身體條件,你們不知道那個方法究竟有多麼的苛刻,如果失敗了甚至會讓她當場死亡。」
「我不害怕這個,因為我清楚我活不了多久了。」華韶平靜地說著,「但是我想知道,這個方法是不是對於你,或者要救我的那個醫療者會有傷害?」
萊茵絲將視線轉回到她的身上。和聰明的人對話非常的省心,不論是之前關於她自身情況的說明,還是此時的敏銳,都讓她免去了解釋的力氣。這個問題她要怎麼回答好呢。當然是有傷害的,準確來說是有極大的風險,要是按照她平時的本心,她並不想拯救這名女性,但是她的靈魂在叫囂著讓她冒著重創自己的風險去救回這個生命,否則她可能會後悔。
後悔?後悔什麼呢?絕對不會是因為阿帕亞的關係,她只要將救治的方法說出來,這裡的所有人都會明白華韶幾乎必死無疑。不,不是因為工程師,是因為別的什麼,關於她自己的——
「你是擔心我們給不起酬勞嗎?」哈克突然說道,「你可以現在就提出你的要求,如果我能做到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先給你,只要你能夠救她。」
酬勞?不,這個不是酬勞能夠說明的——
「我們來晚了嗎?對不起,我們剛才在巡查基地。」
一名棕發的男子和一名墨綠色頭髮的少年跑了進來,他們也關切地向華韶看去,棕發的男子繼續說著:「韶的情況怎麼樣?那位傭兵閣下呢?」
墨綠頭髮的少年比棕發的男子要穩重許多,他看到了萊茵絲,他拽了拽棕發的男子,無奈地叫著他:「伊洛,傭兵閣下正在這裡。」
伊洛轉過頭來,臉上帶著羞赧,他剛才趕著獲知具體的情況,甚至沒有仔細地查看環境。華韶對於他們聯盟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如果失去了華韶,這個聯盟甚至可能不會再繼續存在。
「很抱歉,這位閣下,請原諒我的失禮。」伊洛躬下了身,真誠地道著歉,「我剛才擔心我的同伴的安危,一時間竟然丟失了我的禮節,我對此感到萬分的歉意。」
他的行為並沒有換來傭兵的反應,他猶豫了一下,直起身來,發現對方正死死地盯著他,甚至讓他感到了危險的寒意。
屋裡的所有人都看著萊茵絲與伊洛,在發現伊洛是一臉茫然後,都將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萊茵絲的身上,而傭兵一隻手捂著臉,另一隻手橫在肚子前面,微微彎著身子笑了起來。
「我真的沒有想到,居然讓我說中了。哈哈哈哈——我該知道的,它從來沒有騙過我。」萊茵絲的笑聲並沒有讓人產生愉快的心情,反而令人更加的毛骨悚然,「伊洛·伽尼羅。伊洛·伽尼羅!」
「對不起?傭兵閣下,請問我——」
伊洛的詢問被萊茵絲毫不客氣地揮手打斷了,她停下了笑聲,直起身來,面容冰冷地看著他,但她的發言卻是對著哈克說的。
「哈克·萊特,你剛才說只要我提出要求,你就去盡你所能完成我所要求的酬勞,對嗎?」萊茵絲的語氣極度的冷靜,而她提出的要求讓所有人的臉色一變,「那麼,把伊洛·伽尼羅的未婚妻交出來,或者讓她的屍體出現在我的面前,這就是我所要求的酬勞。」
「什麼!」伊洛驚呼了出來,而他的臉上也顯露出了被冒犯的憤怒,「閣下,如果我惹惱了您,那麼您大可以將怒火發在我的身上,而不是我無辜的未婚妻——」
其他人眼神怪異地看著萊茵絲,她的要求不能不讓人有些想歪,是否伊洛曾經與傭兵發生過某種令人惋惜的過往——
「不,伊洛·伽尼羅。惹惱了我的正是你的未婚妻本人。」人們的目光更加的詭異,而萊茵絲接下來的話語則讓他們變得困惑——除了伊洛本人,「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年,但是我想,您脖子上掛著的掛飾應當可以讓我認為,您並沒有忘記那個女孩子?」
萊茵絲歪了歪頭,揚起了讓人心底發毛的笑容。而伊洛的表情逐漸變得有些恍惚。
「那個十年前被遺棄的,名叫莉莉安的女孩子,請問您還記得她嗎?」
那一瞬間,伊洛的臉龐變得無比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