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幼弟
005幼弟
等村裡人家做飯的青煙裊裊升起的時候,陸清石才回來。這個年紀的小孩,要麼成天皮,出去玩。但是陸清石不是。他現在才七歲,已經懂得體諒姐姐的辛苦。
他也幹活,去幫起房子的人搬東西。年紀小,搬不動大塊的木料,和幾個小孩一起去的。人家都是十幾歲的去幹活,他一個七歲的顯得鶴立雞群。
沒人要。
要也是給三四個個銅板,意思意思。
陸清婉打死都不願意弟弟去受這份苦,但是扛不住她去田裡幹活的時候,這個陸清石偷偷溜出去。
當初她是怎麼狠得下心,嫁了人之後把弟弟輪流寄養在大伯和四叔家的?
這樣一個懂事的孩子,寧願吃苦也想跟著姐姐。她出嫁的那一年,哭得最厲害的就是陸清石了。她不能帶著他一起嫁人,沒有哪個婆家願意接受這樣的拖油瓶。
她第一個孩子時因為受婆婆磋磨的才流掉的。小產之後,沒有親戚願意站出來幫她說話的時候,也是陸清石生生走了十幾里地,把身上錢全部掏空了給了自己。
春寒料峭,她躺在床榻,沒辦法送他出門,只能睜著一雙眼睛,看著他瘦高的身軀,頂著一件大又舊的衣服,看起來空蕩蕩的,那個時候她多麼想留著他住下來,晚上走夜路不安全。路不平,前幾年還有醉鬼一頭扎到河裡淹死的。
但是,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了。
陸清婉最最對不起的人,除了陸清石這個弟弟,不會再有別人。
等到太陽也一寸一寸地沉入山谷,天空中月朗星疏的時候,陸清石終於回來了,帶著一張花貓臉。陸清婉給他擰了條熱毛巾擦臉。
「姐姐,我自己來。」陸清石嘿嘿地笑著,略有一絲變扭。姐姐好久都沒有給他擦過臉了,怪不好意思的呢……
「別動,仔細擦到眼睛里去。」陸清婉按住他的小身子,把他臉上的泥灰全部都仔仔細細擦掉了。
「嘻嘻,姐姐,今天我們吃什麼,好香啊。」洗去了滿臉的泥灰,陸清石眨巴眨巴著眼睛,水潤潤的,看起來特別討人喜歡。
看那一臉的精神活氣,一雙眼睛機靈透亮,腦袋瓜子也轉溜得特別快。
陸清婉擰了一下他的鼻子:
「快去洗洗手,今天做了你愛吃的蘿蔔湯。」可惜,沒有肉。陸清婉翻遍了廚房都沒有找出一塊肉來。白蘿蔔燉肉湯,陸清石最愛吃了。每逢過年,他們家都必做一次。
年尾喝上一口肉湯,一整年都有盼望了。
陸清石黑溜溜像葡萄一般的眼睛一下子噌地亮了起來,連方才的扭捏都忘記了,拉著姐姐的手,臉蛋湊了上去使勁地蹭了蹭。
陸清婉撫摸著弟弟腦袋上的絨毛,唇邊浮起一絲笑。
小孩子的心就是那麼的純凈。連快樂也那麼單純。
吃過山珍海味,睡過高床卧榻,金絲軟枕,熏香裊裊,實際上還不如和親近的人在一塊,吃糠咽菜都不覺得苦。
陸清婉把幾天的菜全部都下鍋了,這一頓,陸清石吃得很飽,很高興。
全然沒有注意到姐姐嘴邊浮起的笑容。
第二天天亮,陸清婉沒有像以往那樣,起早貪黑去田裡幹活。周家在村裡分到了三十畝地。按人口來劃分,十八歲以上的中、壯男丁,分田二十畝,女人分十畝。在他們村子里,地形多為高山,田地緊俏,陸清婉家分到的地都是極好的,肥沃土質軟,地又不偏。陸老爹撒手去了之後,留下兩個黃口小兒。陸大家威逼兩個侄兒不成,便走後門塞了點錢給村長,陸家的田地被他分走了五畝。
周四家一看,也給村長塞了點錢,打著照顧侄女的借口,剩下的二十五畝划拉了五畝到自己名下。每年給他們姐弟倆一年的口糧。若是周四到別處去包了人家的田地,才沒有這樣的便宜撿,不僅要交口糧,還要給銀子。他們就是欺負兩個小兒,沒有能力種田,也沒有人撐腰才這樣做。
他們也是振振有詞的,當年周三兒去抱了貴人的大腿,連自個兒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姓也給改了,享了那份福貴,陸家軍倒了,也得受著倒霉。憑啥你一個外姓的還佔著那麼多地。
不過村長畢竟還沒有太老糊塗,陸老爹在陸家軍混的時候,整個周家村不是全憑著他的鼻息過日子,村長這好處也沒少撈著。
周大和周四想要吞地的野心沒成。
陸清婉攥著這辛苦爭取下來的二十畝田,硬撐著去耕種,爭那麼一口氣。
現在,陸清婉可不是這麼想了。
種田種田,靠老天吃飯,一輩子就指望著在土地里刨食。面朝土地背朝天,還要誠惶誠恐地盼望天下太平,千萬不要再打仗了。
她一介弱質女流,再強,還能和男人比種田么?種田到底不是她光是憑著一口氣,說撐就能撐下來的。若是有那份毅力,倒還不如像周大娘說的舞針弄線。
陸清婉趁著天沒有黑,打開了窗子,操起了自己想念了多年的繡花針。
既然種田這輩子是不能指望了,她現在只能重操舊業。
說到刺繡,這個她從小摸到大的活計,還是有幾分底氣的。
當年年紀小,沒有特意朝刺繡這份活琢磨。等到嫁人之後,才知道,自己手上的這份手藝,在最清貧的時候,能給自己買上一碗肉吃。
等到徐凌高中狀元了之後,她隨徐凌上京,在京城裡結交了許師傅——那個當年皇家的御用裁縫,號稱京城第一綉女的許三娘。因不慕榮利,刺繡的一顆心也就淡了。索性開了個脂粉鋪子,只時不時出一些精細雅緻的圖樣。京城名媛的時興花樣,有大部分出自許三娘的脂粉鋪子沉香苑。
遇見許三娘的時候,正是徐凌日日高升之時。陸清婉總被徐凌三天兩頭有意無意地冷落,忽冷忽熱。加之婆婆以為徐凌已經不大對她上心了,便開始了對她徹底打壓。陸清婉漸漸心如死灰。也許是兩個人的遭遇頗有幾分相似,加之於刺繡一藝上陸清婉也頗有幾分天資,她成了許三娘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