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
陳浮生話音未落,那三千紅線上就有一道寂寥滄桑意境生出,齊齊一震。鮮艷靈動之意斂去,深沉厚重起來,顏色幾經更易,由鮮紅至火紅,轉為暗紅,歸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的朱紅,最終化為虛無。
這過程層層遞進,界限分明,實則不過剎那功夫那晶瑩紅線立時便黯淡下去,寸寸斷裂,化為灰燼。
失了禁制,那些蠕動不休的血肉氣息大振,正要聚攏開去,就有一蓬蓬赤紅火焰從虛空中生出,落在上面,以血肉為炭,熊熊燃燒起來。轉眼連成一片,化為無邊火海。
這大妖血肉極具靈性,扭動宛轉,亦是升騰起黑紅妖氣想要將火焰隔絕開來,只是在這人道滾滾洪流之火卻是一衝即潰,根本無法抵擋。
眼見此景,逆轉光陰,返老還童的道明和尚身上佛光一振,正欲出手阻攔一二卻似想到什麼,突然潰散開來,只是靜靜看著那充盈著渾厚妖力的血肉在人道之火下被徹底焚毀,連帶著其中隱藏的那大妖神魂意識也被磨滅,從世間徹底消失。
口宣一聲佛號,看著那火海重新聚為一道火種,投入陳浮生業已「虛幻」許多的身軀當中,使其重新「凝實」起來。道明和尚方才搖搖頭,可惜道:「不過區區一小妖,道友又是何苦來哉?」
「陳浮生恭賀大師證就神通元靈之位,從此六道逍遙,定能度盡眾生。」
雙手合十,對著搖頭的道明和尚行上一禮,陳浮生臉上終於現出一分暢快之意,快意說道:「這東西原本送給大師做個人情本無不可,不過我還是覺得唯有如此方能令我心意痛快,還要請道明師兄莫要見怪才是。」
「以師弟眼光智慧定能看出我雖然證就金身法相,但卻是借著這扶桑幽冥之地方能成就,一身氣機因果早已同此地牽扯起來,在沒有將這些理清斬斷之前,怕是都要停留此處,哪裡有什麼逍遙可言,更何況有情皆苦,我自拜入我佛門下,修此地藏法門,但求度盡罪苦眾生。求得本就不是逍遙。」
道明和尚娓娓而談,笑容清淡平和,絲毫不見因為請求被陳浮生以決絕姿態拒絕的惱怒,他雖然積蓄雄厚,佛心通明,但畢竟剛剛突破金身,法力還未打磨得如之前一般圓融無礙。又因為從此要長駐這扶桑異土,便有心以道兵護法神之術將這妖魔煉入凈土地獄當中,化作自家法力源頭。
不過正如他之前所說,成就金身之後,再回頭看看這原本境界修為不比他弱上多少的妖魔,就真得只是區區一小妖,有此添頭當然好,沒有倒也無關緊要。
相反,他是因為陳浮生緣故才能在其他幾名契約者之中脫穎而出,證就金身,雖然是輪迴空間籌謀布置,但冥冥之中也欠下了一份莫大因果,與之相比,這頭小妖又算得了什麼。
想到這裡,這位已經不再老邁的道明和尚搖搖頭道:「本來這次我虧欠道友許多,只是我接下來要坐鎮此地,調理地氣幽冥,實難分身。以道友法力在這此世界並沒有幾人可以抗衡,不過眼下世界動蕩,乃是千年未有之變局,便是我證就金身,也絲毫看不出端倪,實在難說。不過只要道友在這扶桑之地,貧僧還是多少能夠出手助陣一二的。」
「如此說來,倒也不算太虧,不過這道明和尚修為地位不是那些低階契約者可以比擬,不知道他對這不盡山之變到底清楚多少。」
陳浮生點點頭,也不覺失望,這道明和尚如今神通境界,終究在這世間屈指可數,甚至除去輪迴空間之外,未必還有其他人可以與之相提並論。
他不過是損耗了些許神性同人道火種之力,沒有傷及根本,只要花費些時日就能重新修養回來,得了這人開口承諾,哪怕只是局限在扶桑一地,對他而言也是得大於失,更何況以他境界經歷,本來就沒指望依靠他人成事。不過思忖片刻,仍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道明師兄,這百鬼齊出,魑魅橫行,足可見這不盡山下的幽冥之地已然與現世聯通,那原本鎮壓封印的金烏卻怎麼不見蹤跡?」
聽到陳浮生問出這個問題,道明和尚方方煉就金身的喜悅也隨之沖淡幾分,面色沉下,放出一道圈佛光將兩人周遭封禁起來,這才長嘆一聲,解釋道:「此方世界,這般元氣法則神異之地大多被輪迴空間記錄在策,加以監測,甚至某些輪迴空間下屬的任務世界便是隱沒於此。這不盡山自無例外,只是按照輪迴空間發布給我們的任務信息,還不到此處出世的時機,只是不知有什麼神通之輩混亂了天機因果,居然蒙蔽了輪迴空間的探測,使得那金烏殘魂提前醒覺,走脫遁離,只怕已有一二十年光景。正是因為失了它的鎮壓,這處幽冥地獄才會與現世聯通,放出這麼多妖魔鬼怪來。」
「即是如此,那金烏又是去了何處?」
陳浮生聞言,這一次才是真正露出震驚之色,道心震顫,忍不住提聲問道,論起對輪迴空間根底的了解,就算道明老僧是其中資歷最深的那一批頂尖契約者,只怕也比不上陳浮生。
這輪迴空間乃是天庭下轄,乃是由那五方天帝合力打造,可以勾連諸天萬界,甚至另一方宇宙,逆轉生死輪迴,最為超脫高妙不過。
以陳浮生在其中經歷來看,就算有大能之輩,也無法蒙蔽輪迴空間,最多不過因勢利導,順水推舟,從中為自己謀取一份好處已經算是神通難測了。
而眼下,居然有人能夠瞞過這輪迴空間去,破壞了其計算,使得輪迴空間不得不臨時生出任務來彌補平復這一次造成的漏洞風波。
就算輪迴空間非是生靈,只是按照五方天帝既定規則運轉,對不盡山這裡並沒有分化出太多關注,也實在難以想象。
「不知道,輪迴空間或許有些線索推測,貧僧委實知之不詳。」
話既說開,道明和尚也就沒了太多顧忌,稍一停頓之後,就再次開口,「不過我看輪迴空間中隱藏的意思,這金烏殘魂只怕已經舍了前世肉身,轉生到人族當中,藉以遮掩行藏,將法力重新修回。」
「這天下果然要大亂了。」
陳浮生悠然呼出一口長氣,只覺肉身神魂忽然一沉,那是知曉了此界「真相」之沉重所致。
在陳浮生出身世界,那金烏哪怕憑藉一縷殘魂,一具損耗許多的屍身都能發揮出莫大威力,生前修為超出後世道門元神佛家金身不知多少,這處球形大陸雖然眼下看起來十分尋常,但陳浮生卻是知道這是兩方宇宙在此相接,元氣法則相互消磨泄露的緣故,一旦恢復過來,僅僅在陳浮生感知到的天庭正土以及那片汪洋血海之下,遠遠超出陳浮生出身世界不知多少。
甚至有很大可能,陳浮生出身世界,連帶發展軌跡都是參照這處球形位面而成。
以此反推,這頭金烏境界就依稀可以窺見一二。
以這等存在境界血脈,一旦轉世,只怕可以輕易打破胎中之謎。
按照道明老僧的說法,這金烏殘魂已經轉世一二十年光景,就算沒有將生前法力重修回來,只怕也要高出剛剛勘破玄機,鑄就金身的道明和尚不止一籌。
而那不知名存在既然出手,就絕不止一次,說不定還有其他類似金烏的存在,可以說這世界看似元氣衰竭,神通斷絕,實則暗流涌動,藏龍卧虎,危險遠在陳浮生預料之前。
他之前在新羅,琉球一地攪風攪雨卻始終一帆風順,只怕也是因為這些存在知道時機未到,不肯出面,外加兩地偏遠,人口疆域都算不上什麼出眾的緣故。
「看來以後還是要小心行事為上。」
暗暗告誡自己一聲,陳浮生斬卻心中雜念,拱手對道明和尚施了一禮,道:「道明師兄這些信息於我大有用處,已經折算得過那層因果,無需挂念在心。反倒是師兄剛剛突破境界,又收攏了萬千鬼怪,正當好生調息,打磨法力才是。」
「道友認為折算得過,是道友計算,非是貧僧所思,證道之恩,重如天地,有緣便需結緣,哪裡是如此輕易便可抵消。」
緩緩搖頭,道明和尚聲音極低但自有一股不可否認的堅決,道:「老僧方才承諾不變,在這扶桑一地,只需道友以神念召喚,道明自當現身出手。」
此言說罷,道明和尚再無猶豫,層層佛光閃耀,等到光芒斂去,已然徹底從陳浮生眼前消失。
「這位大和尚說走就走,也是一個爽利人物。」
輕嘆一聲,陳浮生不去糾結這些,轉而低頭向下看去,「你在旁聽我和道明師兄說了這麼許久,可有什麼想法,速速道來,否則便同那頭妖魔一道作伴去吧?」
陳浮生這話卻是對著那頭金毛玉面九尾狐所說,道明老僧既然沒有收服那頭大妖魔,對於這頭狐狸精也就懶得過問,直接交給陳浮生處理,此時這頭狐妖不但身形縮小大半,背後尾巴九去其三,那張燦亮如黃金,柔順不輸絲綢的皮毛上更是被人道火種之力燒灼出點點焦黑痕迹,俯卧在地,不住顫抖,氣息奄奄,可謂凄慘無比。
然而陳浮生卻是能夠清晰感應到這妖狐體內法力精氣仍然堪稱渾厚,遠遠稱不上窮途末路。顯然這狐狸狡猾無比,看到道明和尚鑄就金身,而那頭鬼王又被陳浮生生生煉為灰燼,便知事不可為,難以正面抗衡,故而故意示敵以弱,以圖後續。
看著陳浮生用手所指之前將那妖魔分屍煉化如今已經空無一物的位置,那頭狐妖再也按捺不住。
狐性多黠,最善揣摩人心,她亦猜出陳浮生放了那刀術通玄的鬼神一條生路,煉化了那僧侶妖魔,卻用法術困住自己,處置各有不同,雖然不知陳浮生為何這般,但也猜出陳浮生雖然不會輕易放自己離開,然而自己應當也無生命之危。
只是當聽到陳浮生如此說話之後,卻還是心生畏懼,畢竟道明和尚攜證就金身之勢開口向陳浮生討要那頭妖魔,法力滔天,無以倫比,陳浮生明明和他並無親近關係,卻是不理不顧,當著其面將那妖魔煉化,說不出的兇殘,而那道明和尚被落了面子,卻也沒有為難陳浮生,反而言笑晏晏,相談甚歡。讓陳浮生在她心目中形象越發高深莫測起來。
畢竟她也不敢肯定陳浮生會不會不滿意自己,將自己同樣斬殺煉化。狐性膽小,保命為上,哪怕她有如此修為也是一樣,並不敢拼著魚死網破,玉石俱焚去嘗試這個萬一,更何況結果也往往是魚死網不破。
就地一滾,這狐妖化為一名美艷女子,玉面長發,金色長裙拖地,對著陳浮生盈盈施了一禮道:「真人在上,藻女有禮了。」
陳浮生稍感意外,雖然有些古怪生硬,但這狐妖所施禮節,所用語言同屬華族無疑。
顯然這狐妖看出了他和道明來歷,非是出身扶桑,故而刻意討好。
沒有理會這狐妖小小心思,陳浮生順手將火種同樣收回體內,解除對這狐妖禁錮,好奇問道:「這禮節倒也罷了,不過這幽冥之地不在陽世,你這等鬼怪又是從何學來如今華族言語?」
這世間雖有生死輪迴,但並非如佛道兩家所說一般無二,大有玄機,這不盡山下雖然勾連幽冥,但也不會有什麼亡者幽魂在死後能夠保留生前靈智記憶的情況下流入此間。
故而這狐妖從何學來這語言就讓他格外好奇了。
見陳浮生關注這些,狐妖雖覺有些莫名,但也心頭一松知道保住了這條性命,老實答道:「這幽冥之地雖然並不同陽世聯通,但天時地利,機緣巧合之下卻是可以在陽間顯化投影,並非全無影響,我也曾藉機投射過一些神念法力出去,故而對現世有所了解,尤其之前現世之後有許多記憶突兀出現,讓我知曉了許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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