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章
舒然劇烈地搖頭,眼淚一直往下落,她哽噎著哭聲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再讓我抱一會,就一會。」他緊緊地擁抱著她,像是要把她鑲進骨子裡,「我怕,抱過這一次以後,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知道你不會打電話的,我也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他慢慢放開她,笑著,長臂慢悠悠地繞過她身後,輕輕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槍,利落的調試,上膛。幾乎就是一瞬間,在她震驚的目光下,他將槍輕輕反轉,冰冷的槍口對準他自己的太陽穴。
舒然心下大驚,瞳孔無限放大,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手裡的動作,幾乎是怔愣在原地,嘴裡喃喃道:「秦現……」
他唇角微微彎起,眼底里深情地只凝望著她一人,似在淺淺笑著,可不知為何,臉上卻是一片苦澀。
「然然,我愛你。」他滿含深情的說出這一句話,似溫柔的撩撥著她動蕩不安的心。
可下一秒,他神情微變,緊握著槍不動聲色即將往下一按。
「不要!」舒然突然反應過來,幾乎是拼盡全力往前一撲。
「砰」地一聲槍聲響起,掩蓋在漫天轟鳴的煙花聲中,卻清楚的落在了舒然的耳畔里。
她哭著,痛苦著,大聲地哭著,連眼睛也不敢睜,使勁的搖頭,緊緊地抓住那雙溫熱的大手,唯恐鬆開一秒,就再也抓不住。
「嗚…秦現…秦現…嗚…」她不敢睜開眼,怕入目的情景會讓她絕望,甚至暈過去,她突然好後悔,好後悔自己的懦弱。
她的所有感官在這一刻好像全部失去,看不見,聽不見,沒有意識,只知道一味地哭。
房間里好安靜,安靜的只剩下她的哭聲。
那一刻,她的腦海里回蕩過無數種想法。
她想,如果他真的出事了。
不,她不敢想。
她捂著眼睛,埋著頭,痛苦哭。
就在她受不了無盡黑暗,煎熬,害怕時,終於,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溫柔響起,「好了,然然,別哭了。」
舒然「唰」地立馬睜開眼,淚眼朦朧中看見秦現完好無損地坐在她面前,笑得溫柔。
那一瞬間,舒然好像整個世界都活過來了一般,那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多慶幸,好慶幸,他沒有死,他還在她身邊。
舒然又哭了,這一次,換她緊緊地抱住他,她哭倒在他懷裡,一遍遍一遍遍地念著他的名字,「秦現,秦現,秦現…」
「我在。」秦現一隻手緩緩地拍著她的背,另一隻手的悄然緊握住她冰涼的手指,低聲溫柔的回應。
她哭了很久,才哽咽出聲,一字一句緩慢綿長,向他低低傾訴,「我曾經…我曾經看過一部電影,叫色戒。」
「裡面的男主角易先生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漢奸,人人得而誅之。女主角為了刺殺他而接近他,到最後卻發現自己動了真情,幫助他逃過了一劫,卻在最後被趕盡殺絕。」
「那個時候看完電影的人,都在問一個問題。」
「如果你是王佳芝,你會愛上易先生嗎?」
她抬起頭,眸光流轉,晶瑩剔透,深深的凝視著他,聲音低低,溫柔婉轉,「我的答案是,會。」
正因為會,所以在看到那一幕之後,她匆忙逃回房間里,手中緊握著手機屏幕上未播出的電話號碼是他的。
正因為會,所以他開槍的那一瞬間,舒然驚慌失措地上前阻止。
正因為會,所以就算她看到了,也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要離開他。
她變得,無可救藥。
她們說,這世上女子對待愛情大多相同,不論那個男子如何,女人哪怕一瞬間愛上,也常有些奮不顧身的味道。
舒然很了解自己的性格,媽媽總說她是愛鑽牛角尖。其實不是,是倔,是認定了就死不悔改。
她這樣的女子,愛了就是愛了,是地獄是黑暗,也是頭也不回就往裡頭扎的。
她知道的,她知道秦現聽得懂。
秦現幾乎是不敢相信的,他倜然推開了她一寸,炙熱的目光在她平靜的臉上仔細端詳,像是確認般,反覆流連。
舒然莞爾一笑,眼睫的淚珠還未乾,笑中帶淚,楚楚可憐,笑容又似梨花般溫婉綻放,美兮若輕雲。
秦現笑了,笑容柔軟,淺淺映入她清澈如泉水的眼瞳里,他擁住她,合上眼睛,在她耳畔落下溫柔一吻。
是了。
她無法阻止他黑暗世界里的規則,也無法制止自己對他洶湧的愛意,這其中的複雜,彎曲,又豈是一夜能盡數解決的。
饒是她再聰明,也無法做出多十全十美的正確決定。
索性,就放棄吧。
放棄做決定。
他有他的世界,她亦有她的世界。
無法干涉,不能融合。
尤其,是當她聽到秦老老淚縱橫說出那一番話之後。
其實老人家年輕時也是馳騁戰場的,沒少聽過槍聲,於是在昨晚槍聲響起的那一秒,他幾乎是反射性就驚醒了。他披著外衣走到樓梯口,遠遠遙望著緊閉著的二樓房門裡,閃爍著昏黃的燈光,久久地嘆了口氣。
第二天起床,自然有人向他報備昨晚的情況。
老人家看著那對小夫妻,搖了搖頭,終究是太年輕了,有些事還是得磨一磨。
可看著自己孫子那副樣子,就更搖搖頭,想來還是得他出手啊。
於是就有了那段趁秦現不在時,同舒然在書房裡聊天的話。
他嘆了一口氣,背對著舒然站在窗口前,背影佝僂,見證了這個老人一世歲月里的滄桑。
他的目光深邃,遠遠遙望著前方,似深深陷入舊時光。
她聽見他蒼老的聲音似舊碟片版低沉響起,似在重映那一幕幕往事。
「他父親母親在他二十歲的時候就出意外去世了,那個時候他在美國,聽到消息之後急著要趕回來,可我不讓。」
「那時是秦氏最困難的時候,秦氏家大業大,多少人虎視眈眈地想要推倒它分一杯羹。那個時候的他單純無知,不過一個乳臭未乾的男孩,如何抵擋得了那些躲在背後的人一套又一套的吃人計謀。他要是回來,就是狼入虎穴。」
「所以,他連他父母的最後一面,都未曾見到。」
「那個時候的他,是真的苦啊。一個人,二十齣頭的年紀,毛毛躁躁的性格,獨自在異鄉學本領,再苦也回不來,咬碎牙吞下去也不流淚,被人欺負也得忍著。你不能想象,他是怎麼撐過去的。」
「後來,回來之後,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精明成熟,狡猾善謀,處事圓滑。他獨自一個人撐起了那即將破敗的秦氏,而且僅僅用了兩年的時間。這背後,哪裡有可能是一帆風順的,無論被人捅了多少刀,受了多嚴重的傷,他都習慣了,永遠不會說。」
「在那樣的世界里,你不狠,不比別人狠,那你就只有死這一條路。」
說到這裡,秦老已經淚濕眼眶,而舒然也早已捂著嘴默默流淚了,心裡是一陣陣的泛疼。
「你看現在的秦氏有多繁榮,就知道秦現在背後付出了多少,他一個人默默撐起了所有黑暗,讓秦家人活在光明之中。這其中多少委屈,這麼多年,他都默默吞下了。」
「他身邊沒有任何人,也從來不信任何人,包括我。」
「沒有人能傷害他,但,除了你。」
「他身邊只有你,他只信你,也只有你可以傷害他。他把他所有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都給了你,溫暖,呵護,愛。」
「他是需要人陪伴的,那個人,他指定是你。」
秦老轉過身來,深陷的眼窩裡早已老淚縱橫,他哽咽著幾乎低聲下氣地渴求道:「所以然然,算是爺爺拜託你也好,求求你也罷,好好對他,諒解諒解他好嗎?」
舒然早已泣不成聲,她幾乎是哭著狂奔而出,穿過蜿蜒的樓梯,穿過嘈雜的客廳,穿過盛開著滿地鮮花的花園。
徑直奔向那個站在花叢中的白衣男人,投入他的懷抱,緊緊抱住他,踮起腳尖,不顧滾滾落下的熱淚,不顧他微怔的神色,用盡全身力氣深深地吻住他。
那個吻,漫長地好似一個世紀。
對不起。
秦現,以後換我守護你。
我再也不會傷害你了。
我們是彼此的唯一,你只有我,我只有你。
我們就這樣,好好的,好不好。
秦現笑了,似比花般妖冶。
好。
秦老站在窗前,眉目慈祥,眼角似乎還有未乾的淚痕,他看著窗下相擁相吻的兩個人,終於,微微一笑。
哎,他突然也想起老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