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8 孽緣,深淺
「涇河一龍王,他與人打賭,不惜剋扣降雨的時辰點數,觸怒天庭,被玉帝下令斬首示眾,永不得列入仙班。」唐皇不再避諱,說到激動處,還停下來連喘了好幾口氣,才接著道:「魏徵負責主持他的斬首……」
「魏徵。」玄奘禁不住在嘴邊重複了一遍,儘管他已遁入了空門,但這魏徵實在是名滿天下,如今大唐不可多得的忠臣啊。
但不知魏徵遵循天旨,去斬首那私自濫用私權的涇河龍王,又與唐皇有何干聯?「陛下,為何愁眉不展?」玄奘細心地將有些被風吹皺的紙張鋪平,這才又看向了唐皇。
想必翻譯天竺經文並不是唐皇真正需要厄待解決的問題,這涇河龍王和魏徵的牽扯怕才是讓他煩憂不止的關鍵所在:「可是與魏徵大人有所關聯?」
唐皇抿唇笑了一笑,有些事真是難以啟齒:「知我者,玄奘也。」要知道,這件事情是該有多麼的荒唐,連他這個當局者都不是該從何說起,更毋論身處事外的玄奘了。
「陛下深夜來此,該不會只是為了表明和小僧志趣相投吧。」說著,玄奘白皙細長的手指輕輕撫上書冊,翻開了下一頁。
在唐皇陛下猶豫該不該開口的時候,他已經譯完了一頁,「陛下來找小僧,卻不說話,不僅耽誤陛下的時間,還嚴重拉低了小僧翻譯經文的效率。」
這個玄奘……是看他們過往有一面之緣的交情嗎?怎麼說話永遠口無遮攔,要知道坐在他面前的可是大唐的天子!自己是君,他是臣,君臣之禮好歹也是要遵守一下下的吧。
唐皇暗自苦笑,對這事只是有些無力罷了,但玄奘這個態度,要擱金鑾殿上的自己,怕是要怒髮衝冠了吧。可是,偏偏在玄奘面前,這所謂的火氣就是燒不起來。
玄奘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來此的目的自然也不是無謂的寒暄客套之類的,便大大方方當個奇聞逸事說了吧:「朕幾日前忽做一夢,夢裡那涇河龍王不知使了什麼手段把朕懾到了地府。在地府之中,他懇求朕想法子讓魏徵無法對他行刑。」
玄奘並沒有什麼表情,只有指間的毛筆如流水一般揮灑著,證明他確實處於醒著的狀態。
唐皇不免有些不耐煩:「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朕說話。」
玄奘輕輕將毛筆放置在了筆擱上,轉向唐皇:「魏徵是臣,陛下是君。君讓臣如何,便如何,何煩之有?」夢中那荒誕離奇的事情,在玄奘看來反而不足為奇。
因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估計就是從有記憶的那一年開始,在夜晚入睡之後,便時時有奇事發生,各路神仙鬼怪都曾入夢來。
針對這一點,玄奘自然也就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
所以,在別人眼中難以相信的夢中怪事在玄奘這裡反而不需要過多贅述。
「魏徵若聽朕的,那便是公然與天庭做對,是觸犯天庭。犯的罪豈不和那涇河龍王大同小異了。」唐皇每每說起此件心煩是,腦袋就昏昏沉沉地抽痛。
夢中的涇河龍王居然向他下跪,涕淚橫流,只求他能夠想方設法阻擋魏徵。說來也怪,那一夜,唐皇迷迷瞪瞪的,平常的自己本就是個十分有主見的人。
如若有什麼法理和人情發生了衝突,他也總能把各人私情置於其後,做出讓別人無可挑剔的決定來。
不是這樣的性格,也不會繼承大唐的大統,並且在他的治理下,大唐已經逐漸成為東方最強大的國家,萬國來朝已經不再稀奇。
唐皇鬼使神差地答應了那涇河龍王,一夢驚醒,陰風入骨,他不禁打了個冷顫。那夢還真的是真實得很,直到驚醒之後,夢中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記得清清楚楚。
「陛下,您怎麼樣了?」守在近前的老太監一臉擔憂地湊近,大殿里的蠟燭一根根地燃起,燈火通明,似是把所有的陰暗的東西都要逼出這寢殿才肯罷休。
「朕,方才做了一夢。」唐皇掙扎著就要下床,這才發覺自己的衣袖上居然沾上了一大灘的血漬,「這,這不是夢嗎?」
即使夢裡的情景再如何真實,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場夢罷了,醒了就是醒了。
身邊的太監似有什麼話要說,沖著一屋子的婢女使了使眼色:「這裡沒你們的事了,先退下去吧。」
「怎麼?」唐皇披上了一件外袍,有些心神恍惚地坐在塌邊,腦子中全部是夢裡的情景。
剛剛清醒過來的慌亂之際,他並沒有注意到太多。現在看來,如果是一場夢那麼簡單,那麼他衣袖上的血跡如何解釋,直到現在都令骨縫生寒的陰風怎麼回事,還有,還有這老奴的反應為何這麼反常?
「陛下剛剛入夢,有婢女來報,說是看著有人提著把劍進入了您的寢殿。」老太監一邊壓低了聲音說著,還一直偷偷觀察著唐皇的臉色,他得做好隨時見好就收的心理準備。
雖說陛下算得上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但到底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他說話還是得十分小心。
唐皇面色發白,冷汗涔涔,卻並沒有打斷老太監的話語:「後來,老奴急匆匆地帶著人趕到的時候,就發現……」
「發現什麼?」唐皇一雙眼睛不安地閃動著。因為他清楚地記得,夢裡在地府中,那龍王就是提著把劍見他的。
「那人提著劍,在陛下的床邊,門窗全部大開著,一時之間,電閃雷鳴,狂風大作。老奴驚恐至極,忍不住大喝一聲,那怪人連帶著他的劍已於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陛下的猜測沒錯。」玄奘突然響起來的聲音,把唐皇從回憶之中拉到了現實。
「涇河龍王有事相求,並不敢把陛下怎樣。他之所以那麼做,只是怕您清醒之後,對這承諾不承認而已,其實,也不失為一種威脅。」玄奘看著面前的紙張在燭光的映襯下有些發黃,心情也難以愉悅起來。
「玄奘說得沒錯。」唐皇終於完全回過神來,恢復了不少往日的威儀與朝氣:「一諾千金,不管他使用了什麼手段,朕既然承諾了,自會遵守。」
「那陛下還有什麼可煩憂的?」玄奘也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明明把筆都放到了筆擱上,就是準備今夜就算完成不了翻譯任務,也要替唐皇解一解心中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