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山鎖古廟倒掛屍林

10.山鎖古廟倒掛屍林

?謝憐還記得,之前在相逢小店裡茶博士說過,「據說鬼新郎是個臉上纏著繃帶的醜八怪,就是因太丑,沒有女人喜歡,所以才見不得別人成好事」。當時,他們還認為很有可能是謠傳,不料竟是真有這麼個人。

可有歸有,是不是那鬼新郎,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剛想將那繃帶少年看看仔細,小螢卻沖了過來,道:「你們弄錯了!這不是鬼新郎,他不是!」

小彭頭道:「都被當場抓住了,你還說不是?我……」一卡,他像是陡然間恍然大悟了什麼,道:「哦,我就說為什麼你總是古里古怪的,一個勁兒的『不是』『不是』,原來你跟這個鬼新郎是串通好的?!」

小螢一驚,連連擺手道:「沒有沒有,我沒有,他也沒有。他真的什麼都沒做過,他就是一個普通的……普通的……」

小彭頭咄咄逼人:「普通的什麼?普通的醜八怪?」他在那繃帶少年頭上胡亂揪了兩把,道:「那要不我們就來看看,這個普通的鬼新郎到底長啥樣,才這麼愛搶別人女人!」

他這兩把揪亂了幾根繃帶,那纏臉的少年登時抱頭慘叫起來,叫聲里充滿了恐懼,十分凄厲,也十分可憐。謝憐一把捉住小彭頭胳膊,道:「夠了。」

小螢聽到那少年的慘叫聲,淚水滾滾下落,見謝憐出手阻攔,如同看到希望,連忙一把抓住他袖子,道:「公……公子,幫幫我,幫幫他。」

謝憐看她一眼,小螢又訕訕放開他袖子,彷彿生怕他嫌棄自己動手動腳,不想幫她了。謝憐道:「沒事。」再看一眼那滿頭是血的繃帶少年,發現那少年睜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從手臂下的繃帶縫隙里漏出,也在偷看他,只偷看了一下,又立即垂下,忙著重新把繃帶纏好。他雖沒露出臉,但露出了一點臉上皮膚,就這一點,已是極為恐怖,彷彿被大火灼過,根本不難想象,繃帶之下,是多麼可怕的一張臉,引得旁人倒抽冷氣,而他也縮得更厲害了。

謝憐注意到,這兩人那種瑟縮之態,竟如出一轍,彷彿都常年不敢見光,不敢見人,心中嘆了口氣。一旁小彭頭則警惕不已:「你想幹什麼?鬼新郎可是我們抓住的。」

謝憐放開他,道:「怕是沒這麼簡單就會被你們抓住吧。方才我朋友在附近搜過一圈,並沒搜到他。這少年只可能是後來才來的。真正的鬼新郎,應該還是在這裡。」

小螢也鼓起勇氣道:「你想要懸賞……可也不能亂抓人湊數呀……」

小彭頭一聽,又想動手。從方才起他就一直在添亂,謝憐終於忍無可忍了,揮了揮手,若邪綾倏出,「啪」的一聲抽得小彭頭就是一個跟頭,而南風也彷彿到了極限,立馬補了一腳,終於倒地不起。這人是個專門挑事的,他一不動,人群不知道要跟著誰沖,都變得十分老實,稀稀拉拉叫了幾下,也鬧不起來了。謝憐心道:「總算可以辦事了。」他打量地上那少年片刻,問道:「方才在窗邊用石頭砸人的是你嗎?」

他語音溫和,那繃帶少年抖如糠篩,又偷偷看他,點了點頭。小螢道:「他不是想害人,他只是看小彭頭好像要打我,想幫我……」

謝憐又問那少年:「那樹林中掛著的屍林,你知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小螢道:「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他掛的……」

那繃帶少年抖著抖著,也是連連搖搖頭。南風在一旁盯著他,忽然道:「青鬼戚容是你何人?」

聽到這個名字,謝憐微微一怔。而那繃帶少年明顯是一派茫然,對他說的這個名字毫無反應,也不敢回南風的話。小螢道:「他……他就是害怕,不敢說話……」

她一直極力回護這古怪少年,謝憐溫聲道:「小螢姑娘,這孩子這到底怎麼回事,你知道什麼,都先說一說吧。」

看到謝憐,小螢就彷彿鼓起了一點勇氣。火光明晃晃照著她的臉,她也不躲避了,絞著雙手道:「他真的沒有做壞事。這孩子,只是住在與君山裡,有時候餓急了,就跑下山偷點吃的,有一次剛好偷到我家……我看他不太會說話,臉上還有傷,就給他找了些布包著,有時候也送點吃的給他……」

謝憐原本以為他們或許是一對,但現下看來,小螢對這少年的回護,倒是更像是姐姐,甚至像個照顧他的長輩。她又道:「後來就有好多人以為他是鬼新郎,我也沒法說,只盼著能快點抓住那真正的禍害……我想公子你們既然本事這麼大,要扮新娘子抓鬼新郎,那至少不會抓錯人,因為他絕對絕對不會去劫花轎的。誰知道一出去,就聽說小彭頭他們今天也要搜山,我實在擔心不過,就偷偷跟上來看看。」

她護到那少年身前,像是生怕人再打他,辯解道:「他真的不是鬼新郎,你們看他,才幾個人就給打成這樣,哪裡打得過那麼多護送新娘轎子的武官……」

謝憐與南風對視一眼,均覺很是頭痛。

若真如她所說,那這少年豈不是完全和此事無關?

繃帶少年,「凶」鬼新郎,「近絕」青鬼,還有那來頭不小,天界神官談之色變的銀蝶之主,一座小小與君山,竟是異客不斷,實在是教人應付不過來。誰是誰?誰和誰之間又有什麼關係?謝憐感覺頭都大了幾倍。

他揉了揉眉心,暫且不去想小螢這話里有幾分真假,忽然想到有一事一直想問,道:「小螢姑娘,你是一直都住在與君山附近嗎?」

小螢道:「是的。我一直住這裡。我可以保證他沒在這裡干過什麼壞事。」

謝憐道:「不,我是想問你另一個問題。與君山一帶,除了這山上的一間,就從沒建過別的明光廟嗎?」

小螢一怔:「這個……」她想了想,道,「應該是建過的吧。」

聽她這麼一說,謝憐忽然隱隱覺得,他抓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他道:「那為何山下只見南陽廟,不見明光殿?」

小螢撓撓頭,道:「建是建過,但我聽說,好像是因為,每次想建明光殿,修建途中老是會無緣無故失火。有人說,怕是明光將軍有什麼原因鎮不住這裡,就換了南陽將軍……」

南風注意到謝憐神色凝結,道:「你怎麼了?」

謝憐忽然發現,太簡單了。

不能笑的新娘,無緣無故失火的神殿,被迷陣深鎖山中的明光廟,氣宇軒昂的裴將軍武神像,被若邪綾打傷后憑空消失的鬼新郎——

太簡單了!

只是一直有別的東西在擾亂視線,以致他沒有一開始就覺察如此簡單的事實!

他猛地抓住南風,道:「借我點法力!」

南風給他抓得一怔,匆匆之下與他空中對擊一掌,道:「怎麼了?」

謝憐拽著他就跑,道:「待會兒再解釋,先想辦法把那十八個新娘的屍體鎮住!」

南風道:「你糊塗了?只有十七個新娘的屍體,加上你才是第十八個!」

謝憐道:「不不不,之前是只有十七個,但現在有十八個了。十八個新娘屍體裡面,有一個是假的——鬼新郎就混在裡面!」

·

·

二人奔回明光廟中,然而,大殿之後已是空空如也,方才立著一群新娘的地方只剩一地亂七八糟的紅蓋頭。

見狀,謝憐心中道:「不妙不妙,要死要死。」迅速將地上蓋頭撿起,堪堪撿完,便聽廟外傳來陣陣驚呼。二人透過窗子往外一看,只見十幾名周身猩紅的嫁衣女子,形成一個了包圍圈,正在緩緩地在向那群村民逼近。

這些女子個個臉孔發青,面帶微笑,雙手平舉向前,正是方才那些新娘的屍體!

眼睜睜看著她們越逼越近,任誰也沒法鎮定,眾人根本顧不上揪住那繃帶少年了,拔腿就跑,小螢連忙過去扶他。謝憐無奈道:「別跑!」他今晚這句話都說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出什麼事他都起碼要說個三四十遍,然而永遠有人置若罔聞,實在是無奈。他揮揮手,若邪綾向天飛出,隨意捏個訣,若邪綾便自行在空中旋轉起來,彷彿天女亂舞,甚是奪人眼球,而那群新娘看到這邊有個十分活躍的東西正轉得歡快,尾巴還不時抽一抽她們,好些個都被吸引了過來,還有七個則被森林深處的血腥味吸引,往那邊慢慢跳去,謝憐道:「南風追上,不要讓她們下山!」

不必多說,南風早已追了上去。兩名新娘朝謝憐這邊攻來,十指鮮紅,指甲尖利,謝憐取出方才在地上撿的紅蓋頭,忽地雙手一丟,兩個蓋頭旋轉著飛出,正正蓋到兩名新娘頭上。她們的動作瞬間就變遲鈍了。

果不其然,這厚厚的大紅蓋頭一遮,把那新娘屍體的眼睛和鼻子都遮擋了一層,看不見人影,也聞不到人氣了。而且因為她們屍體僵硬,也沒法自己彎折手臂把蓋頭取下來。只能伸著手到處亂摸亂抓,彷彿在和人玩捉迷藏。謝憐站在她們面前,試探地在兩個新娘眼前揮了揮手,見她們茫茫然地摸另一個方向,想了想,終於還是沒忍住,道:「得罪了。」抓住兩隻手臂就把她們的手爪放到了對方的脖子上。

兩名新娘突然摸到東西,渾身一震,又看不到是什麼,這便惡狠狠地互掐起來。這副情形,真是恐怖又滑稽。謝憐又是一揚手,若邪綾一道白虹似也地去了,無聲地在地上落成了一個大白環兒。他對四下逃竄的眾人道:「都進圈子去!」

一群人邊跑邊猶豫,小螢卻趕緊扶著那繃帶少年站了進去。想了想,她又跑出去,把昏迷倒地的小彭頭也拖了進來。這時有個新娘跳到了白圈邊緣,伸爪要抓,卻彷彿被一道無形的牆猛地隔開,小螢發現她怎麼也跳不進來,忙大聲道:「大家快進來呀,這個圈子她們進不來!」

眾人見狀,連忙又一窩蜂地湧來,好在謝憐事先讓若邪綾了暴長數倍,那圈子夠大,否則還真擔心有人被擠出來。新娘們跳不進圈子,知道動不了這邊,齊齊轉身,尖嘯著朝謝憐襲來。

而謝憐這邊早已等待多時,袖中抓出一大把蓋頭,四五塊紅布在他手中上下左右前後轉得飛起,腳下不停手上不歇,來一個蓋一個,一蓋一個準,一蓋那新娘便開始盲人摸象般慢騰騰地摸索起來。他那蓋頭實在是轉得人眼花繚亂,在雙手間遊刃有餘地拋來拋去,在空中飛成數片紅影,眾人在白圈內居然忍不住喝起彩來:「好!」「厲害厲害,真是厲害。」「這功夫是練過的吧!」

謝憐聽了,習慣性地脫口道:「還好還好。各位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嗯?」話一出口才覺不對,竟然把從前在雜技班湊場子時說順了的話順嘴溜出來了,連忙打住。說話間,又有幾個新娘跳了起來,竟是一蹦七尺多高,一彈三丈多遠,瞬間便挾著一股腐臭味來到他眼前。謝憐足底一點,身子也掠了出去,在空中趕緊默念三遍通靈口令,道:「靈文靈文百事通!我問個問題,你可知北方武神明光將軍有沒有什麼紅顏知己?」

靈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殿下你問這個做什麼?」

謝憐道:「目下我這裡有點情況,略危急。實不相瞞,有十幾個死人正在追我。」

靈文:「啊?這麼慘???」

謝憐:「還好。所以有嗎?我知道這個問題較為私隱不好回答,所以才不在通靈陣內問。任務需求,絕不泄露。」

靈文道:「殿下你誤會了,這個問題不是不好回答,而是老裴他紅顏知己太多了,你突然這麼一問,我一時半會兒不知道你問哪個?」

謝憐腳下險些一歪,道:「好吧。那在裴將軍這些紅顏知己里,有沒有一位佔有慾強、嫉妒心強、身上有某處殘疾的女子?」

靈文道:「你這麼一說,倒是的確想起來一位。」

謝憐又是兩個蓋頭飛出,引來一片喝彩,道:「說來!」

靈文道:「老裴以前沒飛升的時候,是個將軍。他在戰場上結識了一個敵國的女將軍,十分美艷,性情悍烈,叫做宣姬。」

謝憐道:「嗯,宣姬。」

靈文繼續道:「裴將軍這個人么,見了美貌的女子,哪怕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是要去糾纏的。這女子帶兵與他交鋒,成了他手下敗將。」

宣姬成為俘虜,被押送到敵營,趁守軍不備,當場便要自盡。偏生沒自盡成,被一位將軍一劍斬斷三尺青鋒,救下來了。而敵國這位風度翩翩的裴將軍,便是後來飛升的明光將軍了。

這位裴將軍,一來向來是個憐香惜玉之人,二來戰事大局已定,就算拉鋸下去,也再無翻盤可能,便把宣姬放了。一來二去,再來再去,會發生什麼,實在是很好想象。一名新娘抓住謝憐右腿,五指一扣,險些入肉,他正想一腳踹出,發現這個角度只能踹到臉,心道不可打姑娘的臉,換了個姿勢,改踹了她肩,反手又是一蓋頭飛出,道:「聽起來像是一樁美談。」

靈文道:「本來是美談。可壞就壞在,宣姬一定要跟裴將軍一生一世一雙人。」

謝憐兩步一躍,攀上屋頂,俯瞰著下面繼續朝他逼近的五六個新娘,抹了一把汗,道:「女子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本也沒錯。」

靈文道:「是沒錯,可是兩國交兵,戰場無情,原本兩人就說好了,露水姻緣,你情我願,有今朝,沒明朝,只談風月不談戰事。而且老裴這個人,我說實話,不跟你雙/飛就不錯了。」

「……」

「那宣姬卻是將門貴女,性情極為激烈。她要的東西,便一定抓死了也不放手……」

「且慢且慢!」謝憐道,「你先告訴我,宣姬是不是殘疾?是哪裡殘疾?」

「是她……」話到此處,靈文的聲音戛然而止。實在要命,竟是在聽到關鍵之處時,把借來的一點法力已盡數耗幹了!

橫飛縱躍間,謝憐迅速重新理了一遍思路:如果繃帶少年不是鬼新郎,而這群村民也都相互確認過裡面沒有鬼新郎,那麼,剩下的唯一可以藏身混入的地方,就只有十七個新娘堆了!

他自己混進去的時候,無法被鬼新郎一眼發現數目不對,反過來,當鬼新郎混進去的時候,他同樣也無法一眼覺察多出了一具屍體。仔細想想,若邪綾打傷鬼新郎后,他只看到一團黑霧滾滾襲向樹林,並不能保證那團黑霧裡就一定有人。事實上,恐怕那時候,他奔出廟門去追,而鬼新郎則在一屋的黑煙中,與他擦身而過,回到了殿後,藏葉於林,混進了新娘們的屍體里。

那麼,「鬼新郎」就不是「新郎」,而是「新娘」——一個身穿新娘喜服的女子!

既然是女子,那麼許多事便可以反推,比如,為何與君山一帶沒有明光廟。不是當地人不想建,而是建不起來。小螢說「每次想建明光殿,修建途中老是會無緣無故失火」。這聽起來就絕不是巧合,只可能是被故意放火燒的。為什麼放火燒廟?通常情況下,是因為恨,然而這與君山內又有一間被迷陣封鎖的明光廟,無一人前來,廟內神像卻又雕得極好,保存也極好,為何?鬼新娘自己身穿嫁衣,卻見不得穿著嫁衣的女子路過與君山時臉上帶笑,又是為何?

所有的東西串聯起來,除了嫉妒和獨佔欲,謝憐想不到其他答案了。而那彷彿厚布包裹木棍、拖著重物的怪異聲響,如果真是腳步聲,謝憐也只能想到一個可能!

追著他跑的新娘已被他盡數蓋上了蓋頭。謝憐終於得以落地,微喘一口氣,略定心神,起身去數。一、二、三、四……十個。

七個新娘跳進了樹林,由南風去追了。十個新娘被他重新蓋上了蓋頭,都在這裡。那麼,還有一個,還沒出現。

正在此時,他聽到了那陣熟悉的「咚咚」、「咚咚」聲,從他身後傳來。

謝憐緩緩轉身,一個矮小至極的身影,映入他眼帘。

他輕吸一口氣,心道:「果然如此。」

眼前這個矮小的女人,一身紅嫁衣,不見喜氣,只見凄厲。

但她之所以矮小,並不是因為她身材矮小,而是因為,她是跪在地上的。

她雙腿已斷,卻沒有截斷小腿,竟是一直用兩個膝蓋骨在地上走路。

他聽到的怪異的「咚咚」聲,就是她拖著兩條斷腿在地上跳躍行走的聲音。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天官賜福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天官賜福
上一章下一章

10.山鎖古廟倒掛屍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