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山鎖古廟倒掛屍林
?扶搖注意到有個小螢縮在人群里,皺眉道:「怎麼這裡還有女人?」
他語氣雖不火爆,但也無甚善意,小螢聽了低下了頭。謝憐道:「她怕出事,上來看看。」
扶搖問旁人:「你們是跟她一起上來的嗎?」
眾人先是猶疑,后道:「不記得了。」「說不清。」「不對,我們上來的時候沒有她吧!」「我反正沒看到。」「我也沒看到。」
小螢忙道:「因為我是偷偷跟來的……」小彭頭立馬道:「你為什麼要偷偷跟上來?你是不是心虛?你是不是鬼新郎假扮的?」
此言一出,小螢四周霎時空出了一大片,她手忙腳亂地擺手,道:「不是……不是,我是小螢,我是真的!」她對謝憐道:「公子,我們才見過的!我給你上胭脂,給你梳妝打扮過的……」
謝憐:「……」
眾人都盯過來看他,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他零星聽見了「喜好」「異於常人」「不敢相信」等字眼,咳了兩聲,道:「這,任務需求。任務需求。南風扶搖,你們……」
他一轉頭,這才發覺,南風與扶搖也一直目光詭異地盯著他,而且腳下很克制地與他拉開了一點距離。
謝憐被他們這種目光看得渾身毛毛,道:「……你們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他哪裡知道,姑娘家的點妝筆是何等鬼斧神工,直教他修眉化秀眉,面若敷玉粉,胭脂點絳唇。若是不開口,那就是個嫻靜溫婉的大姑娘。這兩人看著他就心頭巨震,難以置信,懷疑人生,渾身不自在,臉還是那張臉,但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什麼人說話了。扶搖問南風:「你有什麼想說的。」
南風馬上搖頭:「我沒什麼想說的。」
「……」謝憐道,「你們還是說點什麼罷。」
這時,人群中道:「咦?這是間明光廟?」「這山裡居然還有一間明光廟?稀奇了,我還從沒見過。」
眾人紛紛看起了稀奇。謝憐卻忽道:「對,明光廟。」
南風聽出他語氣有異,道:「怎麼了?」
謝憐道:「北方明明是明光將軍的地盤,香火旺盛,但是,為什麼與君山一帶卻只有南陽廟?」
那官老爺向神武大帝祈福,倒是很好理解,因為神武大帝乃千年第一武神,自然是求越上頭的神官越保險。他繼續道:「照理說,就算與君山裡這一間明光廟被那鬼新郎鳩佔鵲巢,旁人找不到了,但明明可以再建一間明光廟,為什麼卻要建南陽廟?」
扶搖了悟,道:「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謝憐道:「是,一定有別的原因,讓與君山一帶的人選擇再也不建明光廟。你們誰再借我點法力,我……」
這時,有人嚷嚷道:「好多新娘啊!」
一聽這聲音,是從廟裡傳來的,謝憐猛地轉身。他讓這群人好好待在廟前的空地上,他們竟是置若罔聞,跑進廟裡了!
南風喝道:「情況危險,不要亂跑!」
那小彭頭卻道:「大傢伙兒別聽他們的,他們不敢動咱們的!咱們是良民,他們還敢真殺了不成?大家都起來,起來起來!」
他竟是吃准了這三人不會當真把他們攔腰打折,肆無忌憚起來了。南風指節咔咔作響,看樣子在憋罵,身為南陽殿的殿中武官,他還真不能隨意打折哪個凡人的手腳,教誰告上一狀,那可是不好玩兒的。見狀,謝憐目光漸漸沉了下來。小彭頭又嘿嘿冷笑:「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打得什麼算盤。不就是想騙我們不動,獨佔功勞,好自個兒去拿懸賞?」
他如此煽動,竟有半數的人都蠢蠢欲動起來,跟著他跑進了廟裡。扶搖拂袖漠然道:「這群刁民。隨他們去吧。」竟是厭惡至極,不想管了。而明光廟中,又是一聲慘叫:「這些都是死人啊!」
小彭頭也大驚跑了進去,道:「都死了?!」「都死了!」「邪門兒了,怎麼這個像是死了幾十年還沒爛??」沒兩下,他馬上又想開了:「死了也沒事。把新娘子的屍體運下山去,她們家裡人還不得出錢買?」
眾人一想,是這個道理。有人唏噓,有人又高興起來。謝憐站到廟門口,道:「各位還是先出來吧。這殿後常年無風屍氣沉澱,尋常人吸入體內是要出事的。」
眾人正將信將疑,一個小小的聲音道:「大家不要這樣,這裡這麼危險,先聽這位公子的,出去坐好吧……」
這群人連謝憐的話都不聽,哪裡會聽她的?沒人理。小螢還說了幾遍,堅持不懈。小彭頭還教他們:「快,大傢伙兒緊著新鮮的屍體挑,太老的屍體她們家裡人都不知道在不在世上了,就別費那個勁扛下去了。」眾人紛紛誇他精明能幹。謝憐聽了真是哭笑不得,道:「別揭蓋頭,那蓋頭能阻隔屍氣和陽氣。你們人太多陽氣太旺,若是給它們吸進去,難保不會發生點什麼。」
然而,一群人早把蓋頭都掀了個七七八八,謝憐與來到門口的南風對視一眼,搖了搖頭,知道攔不住這群人。有個大漢掀開了一名新娘的蓋頭,道:「我的媽呀,這個小娘真是美得上天了!」
眾人圍了過來,跟自己方才見過的新娘作對比,紛紛道:「美!」「這門兒都沒過吧,就這樣死了真是可惜了。」
這名新娘子大抵是死得不久,屍體頗為新鮮,臉上肌膚還破有彈性,有人道:「敢不敢摸兩把?」小彭頭道:「有什麼不敢?」說著就在那屍體臉上摸了兩把,只覺滑溜滑溜的叫人心癢難耐,還待再摸,那小螢沖了過來,道:「不要這樣!」
小彭頭反手就是一推,道:「別妨礙大老爺們辦事!」
小螢卻又爬了起來,道:「你們這樣真是要遭天譴啊!」
小彭頭火了,道:「他媽的,你這醜八怪真是人醜事多!」
他罵著便要去踹人,謝憐一手提了小螢后領,輕輕一拎便把她拎開了。誰知,只聽「咚」的一聲,小彭頭大叫一聲,道:「誰砸我!」
謝憐回頭一看,他竟是頭破血流,腦袋上被砸出一個大洞,地上掉著一塊沾血的石頭。小螢一愣,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害怕,不小心丟的……」
然而,就算她搶著承認,也不會有人相信了。因為,方向根本不對。這石塊是從小彭頭身後的一扇窗戶外丟進來的。方才小彭頭一叫,眾人便往那個方向望去,恰好看到一個人影在窗外一晃而過。
小彭頭怪叫道:「是他!就是那個臉上纏著繃帶的醜八怪!」
謝憐把小螢往南風手上一塞,兩步邁上,右手在窗欞上輕輕一撐,翻了過去,朝樹林中追去。另外也有幾個膽大想拿懸賞的也跟著他跳出窗外。可追到樹林邊緣,謝憐忽然聞到一陣血腥之氣,覺察不對,猛地剎步,道:「別進去!」
他已出聲提醒,那幾人卻心想你不追正好我追,我們幾個人還抓不住一個?腳下竟是不停,直衝進樹林中。原本聚在廟內的眾人也涌了出來,看謝憐停在樹林邊緣,膽子沒那麼大的便也跟著圍觀。沒過多久,只聽幾聲慘叫,樹林里跌跌撞撞走出幾個黑影,正是方才率先衝進去的幾人。這幾個黑影歪歪倒倒走出樹林,走到月光之下,眾人一看,登時魂飛魄散。
進去時還是個活人,怎麼出來時就變成了血人?
這幾人從臉到身上衣服,全都是斑斑血跡,血如泉涌,人若是留了這麼多血,那是決計活不成的。然而,他們還在一步一步朝這邊走過來,眾人嚇得齊刷刷往後退,一直退到謝憐身後,謝憐舉手,安撫道:「鎮定。不要怕。血不是他們的。」
果然,那幾人道:「是啊!血不是我們的,是……是……」
滿臉是血也掩蓋不住他們臉上驚恐萬狀之色,一群人順著他們的目光,朝樹林中望去。黑漆漆的,瞧不清楚樹林裡面到底有什麼,謝憐拿過一支火把,往前走了幾步。有什麼東西滴到了火把之上,發出「滋滋」聲響。他看一眼火把,目光往上移去,定定片刻,揚手將火把一拋。
儘管被拋起的那支火把只將上空照亮了一瞬,但所有人還是都看清楚了,樹林的上方有什麼。
長長的黑髮,破爛的武官服,還在空中緩緩晃動的下垂的手臂。
四十具多具男人的屍體,倒掛在樹上,鮮血滴滴答答,形成一派倒掛屍林、血雨下落的恐怖景象。
這群人雖都是身強力壯的大漢,但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竟是全都嚇得呆了,鴉雀無聲。南風和扶搖過來看到了這幅場景,皆是神色一凜。
南風道:「青鬼。」
扶搖道:「的確是他最愛的把戲。」
謝憐回頭問:「你們說誰?」
南風道:「一個『近絕』。」
謝憐納悶道:「什麼叫近絕,接近絕嗎?」
扶搖道:「不錯。『近絕』青鬼,就是一個在靈文殿里,被評價為境界很接近絕的凶物。」
謝憐心道:「這可真是沒必要。是絕便是絕,不是便不是。就像只存在『飛升了』和『沒有飛升』,並不存在『接近飛升』和『快要飛升』。加了個『近』字,反倒有點教人尷尬了。」
他又想起那少年牽著他一路前行時,曾有一陣雨打傘面之聲。莫非他撐傘,便是為了擋下這一陣血雨?當下輕輕「啊」了一聲。那兩人立刻問道:「怎麼了?」
他便把自己在花轎上遇到一個少年,那少年又是如何把他帶到這裡來一一說了。末了,扶搖將信將疑道:「這山中迷陣我上來時便覺察到了,兇險得很,他就這麼隨手便破了?」
謝憐心想:「根本不是隨手。他就隨隨便便踩了一腳,放都沒放在眼裡。」道:「不錯。你們說的這位『近絕』青鬼會不會就是他?」
南風道:「我沒見過青鬼,沒法說。你說的這個少年有什麼特徵沒有?」
謝憐道:「銀蝶。」
此言一出,他清晰地看到,南風與扶搖的臉色瞬間都變了。
扶搖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不可置通道:「你說,銀蝶?什麼樣的?」
謝憐覺察他大概是說了什麼非同小可的話,道:「似銀又似水晶,不似活物。」
他看到南風扶搖兩人對視一眼,臉色皆是極為難看。
半晌,扶搖沉聲道:「走。馬上走。」
謝憐道:「這邊鬼新郎尚未解決,如何能走?」
扶搖道:「解決?」
他回過身來,厲聲道:「這鬼新郎,不過是一個『凶』;就算是這倒掛屍林的青鬼,雖然令人頭痛,但也不過是個『近絕』;可你知道,那銀蝶的主人是何等來頭嗎?」
謝憐如實道:「不知道。」
扶搖道:「不知道眼下也沒空講了。總之不是你能對付得了的,你還是趕緊先回天界搬救兵去得了。」
謝憐道:「那你先回去吧。」
扶搖:「你……」
謝憐道:「第一,那銀蝶的主人並未流露惡意。第二,若他藏有惡意,又真像你說的那麼可怕,這個時候就更得有個人守在這兒了。所以,你先回去,幫我搬個救兵吧。」
扶搖這人就是十分乾脆,拂袖而去,竟是當真自己先走了。謝憐轉向南風,還要再開口問那少年的事,人群卻又是一陣騷動,有人道:「抓住了!抓住了!」
這下謝憐也沒空問了,道:「抓住什麼了?」
樹林中又走出兩個血淋淋的身影,一個是個大漢,方才率先衝進樹林里的有他一個,竟是沒被那陣屍林血雨嚇退,另一個,就是他手裡拖著一個少年,被他死死揪在手裡,頭臉上纏滿了亂七八糟的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