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最美夕陽紅（2）

有些事情江燕從來沒有解釋過，但何建國懂。

江燕對孩子是溺愛的，溺愛到了超乎尋常的程度。

同時，她對孩子也是嚴苛的。

嚴苛到了殘忍的地步。

因為，江燕比普通豪門淑女更會審時度勢。

她永遠那麼清晰地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在江燕心目中，有個底線。

這個底線就是何建國。

何建國是她的太陽。

江燕不僅僅要自己圍繞著這個太陽旋轉，她還要求她的兒女，也必須圍繞這個太陽旋轉。

所以，當年何建國打何清遠和文軒研究的藥物配方的主意，江燕就主動跑到美國去跟貝拉親近，親自把配方偷了回來。

所以，何靈和喬俊大學時戀愛，何建國只微微黑了臉，江燕就千方百計破壞兩個孩子的感情，弄得何靈很多年都沒有回過家。

所以，何建國不喜歡夏溫怡，江燕就不惜買兇殺人，製造車禍害死夏溫怡一家。

這一刻，親吻著妻子，看著妻子依然嬌美，卻不再年輕的容顏，感受到她的淚水正瘋狂地透過他的指縫往下流，看著她臉上細微的，如同大樹年輪般清淺的溝壑，何建國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

他以為他給了江燕所有能給予的。

他以為自己在恩賜江燕。

可事實上，他毀掉了這個女人一輩子的幸福。

也毀掉了這個女人一輩子的希望。

他把妻子變成了一台沒有感情，只會臣服的機器。

他讓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人，在他這口枯井裡，徹底枯萎。

他從來都沒想過，江燕也是個人，是個需要感情，需要溫情的女人。

「阿燕！」再喚江燕，何建國的聲音比剛才還要溫柔：「是我，連累你了。」

「……」江燕拚命搖頭。

她把何建國的手拉下來，淚眼朦朧地看著丈夫。

她似乎想說什麼，可嘴唇蠕動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話。

何建國的眼圈瞬間紅了。

大手細細觸摸妻子保養極好，依然美麗的臉龐，他低聲道：「景宸說，慕天佑回來了，想讓我們去給警方做污點證人。」

「嗯！」江燕點點頭，終於啞著嗓子道：「我剛才聽見了。」

「你……」何建國聲音一抖。

他本來想說：「你有什麼想法嗎？」

可是，怎麼也問不出口。

江燕跟著他這樣的男人，本來就夠倒霉。他還有什麼理由，到了這把年紀，讓江燕跟著他去坐牢？

用手捧住江燕的臉，何建國顫抖著聲音道：「阿燕，景宸是對的。咱們從事的是醫療行業，做的是治病救人的工作。以前，你和我，也像清遠、靈靈和喬俊一樣，我們都是很優秀的醫生，是業內的精英，一心一意拯救生命。

可是，我們的心靈，不知不覺就蒙蔽了灰塵。為了家族利益，我們越走越偏，終於走錯了。我們不應該打清遠和文軒的主意，不應該生產那種藥物。現在，這件襯衣的紐扣徹底扣錯了，我們必須得一顆一顆解開，全部重新扣上。

景宸的能力咱們都知道，這孩子重情義，他不會讓這件事持續太久。所以，後面的事情，你就別管了，我一個人去做污點證人。我相信，你可以挑起何氏的擔子。現在還有清遠和小夏，而且靈靈也不上班，他們都可以幫你。另外還有景宸和可馨，他們夫妻倆也不會……」

「你別說了！」江燕猛地打斷何建國的話。

努力擠出一抹笑容，江燕的聲音里都是哭腔：「你什麼都別說了。建國，這些天，我想了很多。以前，我總是害怕自己犯錯誤，也怕清遠和靈靈犯錯誤，怕你不要我們了，怕你拋棄這個家。

所以，我像個間諜似的，一輩子都在嚴苛自己，也在監視我的兒女。我給他們刻意營造出一個幸福的家，同時，又讓他們時時刻刻活在我為他們設定的軌道上。

可是最近這兩個多月，我覺得，自己這輩子白活了。因為，我從來沒見過清遠笑得那麼開心幸福過，從來沒見過靈靈和喬俊那麼幸福甜蜜過。

雖然清遠現在離開了市醫院，在艱難地重新開創事業，雖然靈靈失去了上手術的能力。但是，我覺得，他們活得比我們真實，他們沒有遺憾。所以，我很幸福。

尤其是見過忘忘之後，我看著她活蹦亂跳地在家裡跑來跑去，聽見她奶聲奶氣地跟我說『奶奶，你長得比我媽媽好看』，我覺得，我這輩子其實也沒有太大遺憾，我真的很幸福，很知足。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過得好不好，也不知道這輩子，我到底做過多少對事和錯事。但建國，我渾渾噩噩了一輩子，這一次，我不想渾渾噩噩了。」

停頓一下，江燕也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丈夫的臉。

她的臉上，呈現出少女般的紅暈，眼睛里也露出一抹罕見的羞澀：「建國，你還是這麼帥，跟三十多年前一樣好看。你知不知道建國，其實，當年兩家說要聯姻，開始我是不願意的。

可是，後來大家一起吃飯，我第一次看見你。你長得那麼好看，坐在那裡，跟天神一樣。我突然想，如果能嫁給這個男人，如果他是我丈夫，那我多幸福啊！」

「呵呵！」江燕笑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從眼角滾落下來：「還是我去吧！我去自首，去做警方的污點證人。本來偷配方的事情就是我做的，小夏一家出車禍的事情，也是我策劃的。就像你們說的，紐扣扣錯了，總得把它糾正過來。

我自己犯的錯，幹嗎要讓你來承擔？難道你以為，江家養出來的女兒，真的只是花瓶嗎？我雖然不能和你心心相印，但在關鍵時刻，給你當一下擋箭牌，給兩個家族出分力，我很自豪，也很榮幸。」

「不行，阿燕……」

「你聽我說。」用手捂住何建國的嘴巴，江燕的笑容越來越燦爛。

她像卸掉了這輩子扛在肩膀上的包袱，笑得又輕鬆又得意：「你是這個家的頂樑柱，這個家不能沒有你，何氏，更不能沒有你。你也說了，景宸很有能力。五年前那件事，幾乎把景宸變成了瘋子，但王書去做污點證人，還不是完好無缺地出來了嗎？不過是關幾個月，我平時也一樣宅在家，早就習慣了。所以……」

「你給我閉嘴！」何建國突然紅著眼睛低吼起來。

江燕被他一聲低吼，嚇得渾身一哆嗦，連哭都不敢哭了。

看著妻子嚇得臉色發白，滿臉驚恐地望著他，何建國心口一陣絞痛。

沒忍住，他眼角滾下兩顆濁淚。

「你說什麼傻話？咱們倆手拉著手走了一輩子，我才是這個家的大家長，我是你老公，難道現在，你想讓我放開你的手，躲在你背後做烏龜？何氏不光是我的，也是你的，你也說了，為了家族榮譽。難道家族的榮譽只是你一個人的，不是我何建國的？」

「……」江燕愣愣的反應不過來。

「傻瓜！」伸手揉了揉妻子的發頂，何建國低聲道：「你既然這麼想當英雄，那咱們倆就一起去坐牢吧！讓景宸幫忙給警方說一聲，把我們倆關在一起。不過幾個月，這輩子都沒有好好陪過你，剛好在監獄里度個假，好好陪陪你。」

見妻子還是一臉懵逼地看著自己，何建國終於哽咽著抱緊她：「阿燕，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麼多年我都沒有正眼看過你，對不起忽略了你三十多年，對不起把你熬老了，我才發現你也很美。

現在，咱們倆馬上就會有大把大把時間在一起，你給我個機會，讓我好好學著怎麼愛你，可以嗎？」

直到丈夫的唇，再次落到她的唇瓣上，江燕才意識到何建國在說什麼。

她「哇」地一聲哭起來，哭得鼻涕眼淚一起往外冒，哭得彷彿要把所有的內臟都吐出來。

然後，她像發瘋似的，拚命在何建國懷裡掙扎，握緊拳頭，用力捶打何建國的肩膀。

江燕一直以為自己不委屈，一直以為自己沒有恨。

可是現在，她才發現，她有多恨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毀了她一生。

沒錯！她的確是只花瓶。

她比櫥窗里的芭比公主還要完美。

但，她也是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哪怕她被家族的禁錮養成了虛偽愛裝的女人，她也曾年輕過。

哪個少女年輕的時候不渴望愛情？

哪個女孩子沒有憧憬過幸福？

可是，她幸福過嗎？

江燕騙得了別人，她騙不了自己。

她愛何建國，從第一次看見何建國開始，她就愛上了這個冷漠又殘忍的男人。

一見鍾情的結果，是無望的等待，是一次又一次心灰意冷。

是，最終的心靈麻木。

這個男人把她所有的熱情，所有對生活的憧憬，全部變成了百年荒涼。

他用冷漠，讓她變成了寸草不生的沙漠。

現在，已經年過半百，他跟她說這樣的屁話？

江燕不想聽，也不想要。

已經麻木了大半輩子，繼續麻木下去好了。哪怕是自己欺騙自己，江燕也認了。

可這個男人為什麼那麼殘忍，非要喚醒她？

為什麼？

她才不要夕陽紅呢！

她才不要何建國所謂遲來的愛情。

什麼愛情？

狗屁愛情！

這不是愛情，這是憐憫。

她已經這麼委曲求全地過了一輩子，已經裝逼裝了大半生。

那就繼續裝下去好了，最起碼，她還有尊嚴。

現在，這個男人卻要撕掉她的尊嚴，用他所謂的夕陽紅愛情，來憐憫地賜給她施捨。

她不稀罕！

狠狠咬住何建國的舌，江燕用前所未有的仇恨眼光看著臉貼臉，鼻尖觸碰著鼻尖，近在咫尺的這張臉。

她恨這個男人，恨他！

恨不得咬死他。

何建國沒想到江燕會咬他，還咬得這麼狠。

吃痛不已，他下意識地鬆開嘴，手臂也鬆開來。

剛剛放開江燕，江燕就一巴掌重重抽在了何建國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