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時間停滯
我反對的話尚未脫口而出,他便低下頭緊閉眼睛,一動不動做休息狀。我又好氣又好笑,伸長手臂推了他一把,對著裝出一臉剛睡醒的茫然無措的表情的他皺眉罵道:「別人都是懶驢上磨屎尿多,你這可倒好,連屎尿都沒有了,直接撂挑子說我不幹了。你放心吧,只要我還醒著,你就別想安穩睡著。」
張思遠繼續沒皮沒臉地貧道:「這不是天太冷了,屎尿都給凍住了嘛。你也放心,就以我這個耐不住寂寞的性格,準會把你薅起來吹牛打屁。」
我忙不迭地擺擺手,撇著嘴裝出一副嫌棄的樣子道:「算了吧,我可不想跟你浪費寶貴的睡覺時間扯淡。你在這兒坐著吧,我出去解個手。」
我裹緊大衣,頂著能把人凍成冰棍的冷空氣,哆哆嗦嗦地走到背風處辦完事情后,忙不迭地胡亂扣緊褲子,抱怨的話夾雜著無能為力的憤怒像氣泡一樣不停地從心底湧上來。在我腳邊,有幾根不知什麼動物的黃毛,看起來髒兮兮的,有點失真。我整個人被煩躁和寒冷包圍著,根本沒心思去仔細分辨它,一邊憤憤地心想著不管什麼來了都統一吃槍子,一邊瑟瑟縮縮地鑽進雪洞里去了。
我本還想和張思遠說幾句話,可鑽進去一看,這傢伙的頭無力地低著,整個人不時微微往前傾,眼睛緊閉呼吸均勻,一副已經進入美夢中的樣子。我有些詫異,沒想到他能睡的那麼快,看來是真的累極。我嘆一口氣,坐在洞口緊盯著黑漆漆的山林出神。
我的手錶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時間凝固在了五點三十九分。我望著天上銀盤似的月亮猜測著現在的時間,也許是午夜十二點?也許是深夜十點?山林里萬籟俱寂,連枝條搖動的聲音或是蟲子鳴叫聲都聽不見。我望著張牙舞爪在月光下好似妖怪的樹們,心道會不會這裡除了我們之外再沒有其他的生物呢?
我只能坐在洞口胡思亂想,一會兒思緒轉移到今天發生的種種詭異事情,但又怕的不行,只能強迫自己去想些輕鬆的事情。一會兒又不知怎麼,腦中竟冒出兩句詩: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隱居山林的古人們是不是過的就是我現在這種生活呢?不不不,他們肯定比我要暖和舒適的多,而且還有糧食和野味可吃。
我咽了口口水,飢火和疲倦一起兇猛地衝上來,剎那間我竟沒有力氣再張開嘴。我捂著像只癟口袋的肚皮,伸出手勉強推了推張思遠,有氣無力地道:「該換班了。」
循環往複,很快我倆就倒了三四次班了。不幸中的萬幸是這幾個小時一切平安,沒有任何可怖的東西再冒出來。但那時的我們神經十分脆弱,如果真的再有什麼聽見聲音卻看不見人的隱形怪物在我背後窸窸窣窣作響的話,恐怕我們當場就會變成兩個瘋子,帶著詭異的微笑凍死在大興安嶺里。
張思遠再一次把我從疲倦的夢裡拉出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道:「又該換班了?我怎麼感覺時間過得那麼快啊……」
他叫我的聲音有些乾澀緊張,兩隻手加重力氣在我身上拍。我猛然驚醒,心知最害怕的還是會來,整個人猛地從混混沌沌的迷霧中掙出來,一個哆嗦坐起來,條件反射把把槍抽了出來,瞪著眼睛巡視著周圍。
他卻被我的應激反應嚇了一跳,喘著粗氣把我的手按下去:「你想到哪去了,這裡什麼都沒有,不用那麼緊張。」
我緊張地跳起來,探出洞口巡視一番,再次確認過視野範圍內沒有能動的東西這才作罷,撫著心口鑽回去,埋怨道:「你幹什麼一驚一乍地,嚇的我像是只兔子般慌忙竄起來。以後叫我的時候能不能輕柔一點?」
他的眼睛里卻包含著慌亂,臉上也失去了原本的血色,低聲問道:「你的手錶停了嗎?」
我嘆道:「早停了,誰知道在哪摔壞了。你不是也有手錶嗎?」
他皺眉道:「我的也停了,時間定在了五點三十九分。」
我下意識地去看自己的手錶,借著慘淡的月光,時針和分針所在的位置清楚地映入我眼帘。張思遠慌張地抓起我的手腕,才瞥了一眼就倒吸一口涼氣,臉瞬間沉了下來:「這裡不是有個強磁場就是……壞了,我們]惹上大麻煩了。」
我的心也隨著他的顫音揪了起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氣喘吁吁地催促他快說。張思遠把我拉出山洞,迎著刀割般的寒風指著天上的月亮道:「剛進洞里時我太累了,倒頭就睡,當時是你值的班你記得吧?後來你叫醒我之後,我感覺精神好了許多,又看你睡的那麼香,就多呆了一會兒才叫你。雖然我沒有手錶,無法估計時間,但最起碼應該過了一個半小時——不要說在人無聊的時候時間過得慢,我可是數著分秒過來的。之後咱倆又換了三次班,怎麼說也得有五六個小時吧。可你看這月亮,為什麼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它卻懸在正空一動不動,難道不應該降下去等太陽升起嗎?」
似乎有人在我的耳邊敲了一記洪鐘,我的耳朵和腦袋裡全都嗡嗡作響。我不敢置信地望著仍透不出一點亮光的樹叢和又圓又大,懸在我們頭上的月亮,忽地回憶起幾個小時前我去解手的時候它也是這個樣子,這裡的黑夜絕對不可能這麼長!
他見我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點頭道:「我剛才匆匆忙忙的叫醒你就是想跟你說這個。經我推斷有兩種可能,第一是這裡的黑夜比別的時候都要長,第二種可能就是……」他頓了頓,艱澀地從口裡擠出幾個字,「這裡的時間停滯不動了。」
剎那間我看過的科幻小說和電影里的情節全都在我的腦子裡冒了出來,我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雙臂抱緊身子道:「不可能,這是現實不是科幻小說,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是不是咱們休息的時間較早,現在其實剛剛凌晨三點?」
張思遠凝思道:「如果是這樣那當然最好。咱們到達湖邊的時候已經快六點了,又和那個怪物糾纏了一會,還挖雪洞,即使少算些時間也應該是七點鑽進了洞里。咱倆又聊了會天,七點半才開始睡覺。我休息一個小時,你休息一個半小時……咱們倒了四次班,以咱們的勞累程度,怎麼也得每次最少睡上一個小時才能叫的起來。照這樣算的話,現在應該是凌晨四點左右。你見過四點鐘的月亮這麼大這麼圓嗎?」
我的手心裡開始冒汗,但還是不死心地道:「也許是咱倆算錯了。這樣吧,這裡一般是六點多鐘出太陽,咱們再輪一波試試。」
他猶豫著點點頭,眼睛緊盯著天上的月亮,既有些期待又藏著些許失望。我忐忑不安地坐在洞口搓著手,既想望又不敢望天上的月亮,心堵在了嗓子眼,咽都咽不下去。正當我回憶著看過的那些科幻小說時,忽然有個聲音在黑漆漆的雪洞里響了起來:「現在是不是又過了半個小時了?」
我點頭道:「可天還是這麼黑。你怎麼不睡會兒,一會還得長途跋涉呢。」
他艱難地爬了起來,坐到我身邊:「我思來想去,覺得那隻熊耳朵和王震的手錶是線索。你有沒有發現,直到入夜之後,時間才開始停止流動。如果停在咱們手錶上顯示的那一刻的話,就應該永遠處於黃昏。那為什麼會這樣,難不成是那個隱身怪物的作用?」
我搖頭道:「我覺得不可能,那個隱身怪物應該是個人。你說有沒有可能是磁場記錄下來了之前的聲音在那時回放?」
他苦澀地笑道:「這麼一說倒很像走近科學那個節目,也許咱們是不知情的節目參與者。又或許,這只是一場夢,醒來就會發現你躺在自己家鬆軟的大床上,樓下傳來早餐攤煎餅油條豆漿的叫賣聲。」
我倆並肩坐在一塊,一會兒望著黑漆漆的樹林和月亮發獃,一會兒又瞎扯一些有的沒的。我們都很清楚地感受到了時間的流逝,也很清楚地望見了十幾個小時都沒有一絲變化的月亮。這時我的心反而落了下來,忐忑不安的慌張感倒是沒有了,換成了塵埃落定的絕望感。張思遠的臉色變得異常黯淡,眼睛里微弱的光芒沒有了,像是被人蒙上了灰。他的嘴唇蒼白,兩隻手抖動著,想要說話卻許久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