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憑空出現
我兩隻手垂在褲縫處舉不起來,脖子像是斷了般頭無力地低垂著,從牙縫裡勉強擠出幾個字:「走吧,張預言家。」
張思遠嘴唇蒼白,低著頭用腳碾地上的雪,好一會兒苦笑一聲道:「咱倆命真好啊,總是會碰上最壞的結果。屋漏偏逢連夜雨說的就是咱們吧。」
我嘆一口氣不知該說什麼,但看著張思遠那張比死人還慘白的臉,一直如同浸在死水裡的心不知為何忽然躍動了幾下,隨即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從我的心底猛然升騰起來,震的五臟六腑都顫動了幾下。我咬著牙望著頭頂上碩大的月亮,狠狠地心道就算沒有一絲亮光,老子也要找到回去的路!絕對不能餓死困死在這破林子里!
我抓住他的胳膊,大力拍了幾下肩道:「別在這冷颼颼的地方發獃了,走,去雪洞里坐會。咱們不是撿到熊耳朵和王震的手錶嗎,回去仔細研究研究。」
他抬起頭,望著我堅毅的眼神,目光逐漸變的不再茫然無措。他轉過身子,一邊快步走一邊道:「你爸爸我什麼險境沒遇到過,還能怕這個?要是實在走不出去,我還可以拿刀槍讓這一片的樹全部卧倒,看它們還能不能迷惑我。」
我笑道:「那恐怕不行,在這裡私自伐木是要判刑的。」
我們頂著寒風,艱難地把腳從雪裡拔出來,一步一步地挪到雪洞口。混合著血的頭髮早已凍成彎曲的冰條,看上去倒是比平常順滑許多。張思遠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哎呦哎呦地叫道:「我的胃已經開始腐蝕自己了,你說吃樹皮能咽下去嗎?」
我道:「只要你嚼的夠碎,什麼都能咽下去——把熊耳朵和手錶拿出來給我看看。」
他把背包扔過來:「自己拿吧。不過我記得咱們仔細看過耳朵裡面,什麼都沒有,手錶也是。如果你執意要拆表的話,見了王震可別把鍋給我背。」
我掏出熊耳朵,仔仔細細里裡外外地看了一圈,還是什麼都沒發現。再抓起手錶來端詳,外殼也沒任何損傷,放到耳朵邊也沒什麼異響。究竟是什麼,讓它莫名其妙地停止了工作呢?
張思遠若有所思地望著我,喃喃道:「它會不會暗喻著那隻死熊的耳朵里有些貓膩?」
我心中一緊,抬起頭直勾勾望著他。正欲興奮地開口,但猛然間又想起了什麼,心中剛剛升起一點微弱的火苗又轉瞬被無情地澆滅了。我嘆息道:「雖然很有可能,但熊屍已經不在那裡了,你忘了那個奇怪的野人了嗎?」
他懊惱地一拍頭,盯著地下默默不語。我猶豫道:「老在這兒呆著也不是辦法,要不咱們出去再往其他的方向走走看看?」
他點點頭,站起身剛把腳跨出去便打了個大哆嗦,齜牙咧嘴地頓了幾秒,攥著拳頭帶著赴死般地悲壯氣息踏了出去。整個人緊抱雙臂縮成一團在寒風中打顫,顫聲道:「太太太太太冷了,要不咱們先回去在雪洞里坐著吧。」
我雖然也冷的上下牙打架,四肢僵硬生疼,但還是強忍著在他肩上賞了一掌,哆哆嗦嗦的罵道:「忍著點,只要能出去的話就有肉吃了。」
其實溫度並沒比之前要低多少,但最令人生厭的是颳起了風。似刀片般的風強硬地粗暴地往我身上撲來,即使我穿著厚厚的棉襖,從頭武裝到腳,但卻還是感覺沒有穿衣服一樣,風無情地從纖維的縫隙里鑽過來,夾雜著雪花吸取走我僅剩的一點溫暖。
經過短暫的商議,我們決定先走回那片沾著熊血的雪地,再做往哪個方向走的決定。我把鼻子嘴巴緊緊捂在毛領里,只露出一雙眼睛盯著地下。張思遠緊緊地捂著嘴,生怕一開口把牙給凍掉了。我暗暗發愁,心道太陽是肯定不會出了,如果一直這麼冷的話那我們真有可能走不出這裡。肚子里又沒食,整個人又累又困又餓,再勉強高強度行軍的話,恐怕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倒在雪地里。
我絕望地抬起眼皮,正要悶聲抱怨幾句,卻瞥見前方的雪地上躺著一個黑乎乎胖墩墩的東西,像是什麼大型動物的屍體。我半驚半喜,急轉頭望向張思遠,見他的眼睛瞪的溜圓,手無意識地抓著圍巾,都忘了捂在臉上。嘴唇微微張開,連寒風也不怕了,兩隻眼直勾勾地盯著那個毛乎乎的東西。
我幾步飛奔過去,不敢置信地倒吸一口涼氣,腦中刷地湧出好多問號,遲疑地碰碰他道:「這,這隻黑熊是咱們殺死的那一隻,還是另一隻?」
他拔出槍,對著黑熊狠狠地跺了一腳,黑熊隨著他的動作搖晃了幾下再無別的動作。我的心仍吊在半空中,仍有點擔心它在裝死,屏住呼吸把腳伸到它的肚子下面,抬起腳把它翻過來,一張猙獰的,滿是血的,十分熟悉的熊臉出現在我面前。
張思遠低低地驚呼一聲道:「這傢伙的臉怎麼這麼熟悉?」他話音未落又馬上低下頭,像是在給自己打強心劑一樣自言自語,「不不不,天下的熊都長一個樣子,野人不會回來的。我也沒見到他的身影,更沒聽見任何腳步聲……」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邊努力回憶一邊清點它身上的傷口。屁股上一道又長又深的刀傷,后心和腦袋處有數不清的密集彈眼。腳上和兩腿上也都血肉模糊,和我記憶里的那具傷痕纍纍的熊屍一模一樣。我警惕地環視著周圍,指著熊前臂上的大大的黑手印給我看:「這的確是野人拖走的那隻,這個又黑又大的手印,和他的手很吻合。」
他緊緊攥著槍,瞪著眼睛不斷地移動目光,驚慌地道:「會不會是另一隻野人,或是其他什麼東西把熊屍拖到這裡?」
我再次審查熊屍后搖頭:「我並沒見它留下的手印。熊身上全都是舊傷口,沒有新的拖拽痕迹。就好像……它憑空出現在這裡。」
他費解地撓撓頭,眉頭緊鎖嘆道:「這實在超出我這個唯物主義者的認知了。但這裡卻沒有任何一樁事情讓我能夠理解,既然周圍什麼都沒有,咱們還是先研究一下熊耳朵吧。」
一直在低頭看熊的我皺著臉道:「我早就發現熊的右耳朵沒了。」
他倒吸一口涼氣,一邊看熊一邊顫抖地從兜里掏出毛絨耳朵,放在上面比對,臉卻拉的越來越長,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他喃喃地道:「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熊丟的是只右耳,但這個毛絨耳朵也是右耳。而且熊的傷口很平整,像是被人拿刀刷地剁下來的。」
我借著月光彎下腰仔細比對,毛絨耳朵截斷面是個斜面,明顯右面要比左邊長一些。我再想不出什麼,四處打量也沒看到拖拽的血跡和那隻小熊的屍體,大概它真的是憑空出現的。
摩挲著下巴的張思遠忽地抬起頭,眼睛里露出遲疑的光芒:「這兩個方向都是右邊,那是不是提示著咱們往右邊走就能出去?」
我點頭道:「這倒是有可行性。但你可別忘了身體只要一掉轉方向,左右就全反過來了。」
他直勾勾地盯著熊猶豫道:「這熊躺的方方正正的……要不咱們以熊頭所指的方向為正方向?反正傻站在這裡也想不出什麼,不如放膽冒險一試。」
我掉轉身體面朝熊頭的方向,兩雙眼睛半是猶豫半是試探地望向那條蜿蜒隱進幽暗叢林里的小路。那裡一片死寂,聽不到一絲聲音,也沒任何活動的東西,配上冷寂黑暗的色彩倒是有點像通向地獄的道路。但現在的我們卻不這麼樣,只要有一絲比螢火還微弱的光,在我倆眼中就漲大變成黑暗裡亮起的一盞明燈。張思遠抽出腰間的刀,眼神堅毅,緊攥拳道:「關於這條路我倒是沒什麼印象,不過我覺得很有可能就是希望之路。」
我一手握刀一手攥槍,拍拍他肩膀道:「我早已經把命豁出去了,碰見怪物就給它幾梭子,路不通就走回去再來。就憑這個小破林子,還真不能把老子怎麼樣。」
他點點頭往前走出幾百米,忽地撲哧一聲笑出來,轉過頭道:「你別總說大話,這小破林子還真能把你怎麼樣,你看看自己臉上的血和癟的像個布袋的肚子。」
我罵道:「你拆我台拆上癮了是吧?」
我倆一路相互加油鼓勁,搭著對方的肩忍著雙腿的酸痛和如刀割般的風跌跌撞撞地前行。一路上什麼也沒碰到,除了我倆之外再沒有會動會發聲的東西,樹們只是挺直腰桿面無表情地凝視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