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日記本里的老照片
我的心猛地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了起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伸長脖子急切地催促他拿過來。張思遠拍落我的手,抽出那個黑色皮面的,半個巴掌大的小記事本。皮面的磨損有些嚴重,邊角破損泛黃,整個本子摸起來很軟易摺疊,應該是被使用太久的緣故。
他瞥一眼皮面上乾涸的血跡,匆匆翻開。這個男人的字寫的很醜,字體歪斜還帶點連筆,我倆只能眯起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指著它們辨認。這是個日記本,每一頁都記著生活瑣事和自己的感悟。但最給我造成困擾的是,這傢伙竟然不寫日期,日記中也沒什麼和時代相關的東西,我根本無法得知他到底是那個年代的人。
我倆頭挨頭地擠在一起,一頁一頁粗略翻了好久,得知了一些這個人的基本信息。他大概二十多歲,生活有些窘迫,在工地上幹活,尚未結婚。他的人際交往十分少,沒有什麼親戚朋友,只有一個社會上認識的,跟他差不多大的張姓男人偶爾會叫他去家裡吃飯,他很喜歡那人家裡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
張思遠有點兒不耐煩,胡亂往後翻了幾頁,嘆道:「怎麼都是這種流水賬,這傢伙不會直到要死的時候還再寫這種無意義的話吧?」
我直接翻到最後幾頁,粗略掃了幾眼,沉聲道:「不,是咱們看的頁數不對。你聽我給你讀他這一篇的內容:我覺得老張一定不會騙我的。他說這深山老林里有寶貝,我覺得這一趟我肯定不會空手而歸。這大林子里要沒點什麼才不正常呢。只要有了錢,那她一定會回心轉意,我可以給她買房子,買車……哦,對了,等有錢后我一定要好好謝謝老張,怎麼謝呢?要不請他家的小傢伙去北京玩一圈,吃幾頓什麼啃得雞?」
他饒有興緻地挑了挑眉毛道:「這傢伙的命運也真夠慘的,又沒女人又沒錢,還把命丟在了這裡。但說起肯德基,倒是勾起了我的回憶,你還記不記得它是什麼時候入駐中國的?」
我搖頭:「早忘了,也許是在我四五歲的時候?不知為什麼,讀著這個人寫的日記我總覺得有些熟悉的感覺,好像我小時候總有一個這樣的人來家裡吃飯,而我還挺喜歡他。」
他不以為然:「這很正常,我小時候的記憶里也有這麼一個人。你繼續讀下去。」
我茫然地撓了撓後腦勺,又往後翻了幾頁道:「這幾篇寫的都是在林子中艱難跋涉的經歷,沒什麼可看的,裡面除了老張和『她』之外再沒提到別的人。」
他不耐煩地一把搶過來,直接翻開背面的封皮,眼睛一亮念道:「我終於找到寶貝了,一大箱真金白銀啊!放到市面上去肯定能買很多錢……老張說要爬上樹看看上面會不會還有好東西,他在催我了,我這一趟真是沒白來!」
他咂嘴道:「最後幾句字跡極為潦草,顯然是匆忙興奮之下胡亂寫下的。怪不得咱們沒找到那些好東西,我估計都被老張給奪走了。你說那地圖有沒有可能是他們放的,這個人又有沒有可能是老張殺死的?」
我腦袋裡的問號一個接著一個地擠出來,和那種陌生的熟悉感混在一起,把腦子弄的亂糟糟的。我摩挲著下巴,整理著思緒道:「我總覺得整件事情不對勁。日記里所寫的事情應該發生在二十多年前,這具屍體雖然積了很多灰腐爛程度也很厲害,但絕對不像是放了二十多年的樣子。大興安嶺也是有春夏的,它本應該只剩一副骨頭架子。但我覺得這具屍體只像是剛放在這裡一兩個月。」
張思遠皺著眉看著我,我沉吟道:「二十多年前有人知道了這裡有寶藏的消息,來到並找到寶貝。而二十多年後路叔又告訴咱們這裡有寶貝,咱們來找卻只找到了地圖……我總覺得路叔的消息不會這麼不靈通。日記里提到老張,老張又是誰呢,跟他差不多大,二十多歲,家裡有個四五歲的孩子,這,這倒真的很像我們家。」
他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道:「你的意思是老張就是路叔?」
我連忙搖頭擺手道:「也可能是巧合吧,我可是一萬個不希望。我只是把自己的推測說出來而已。」
他長嘆一口氣,再次低下頭翻看日記。我兩眼無神地盯著這棵樹,心道這一切會不會和這棵巨樹有關呢?正在胡思亂想之時,忽聽張思遠詫異地低呼一聲,我忙轉過頭去,見他的手裡拿著一張和筆記本差不多大的彩色照片。
他的臉色發白,眼睛圓瞪,結結巴巴地指著上面:「這,這個人我看著很眼熟……」
我的大腦嗡的一下炸了,慌忙向前撲,卻因重心不穩差點摔下去。他手疾眼快,猛地抓住我搖晃的身體,低聲道:「你最好還是深呼吸幾次再看。」
此時我已經聽不進去什麼了,我的心跳的像是要炸裂一般。我粗暴地一把搶過照片,只瞥一眼,那兩張年輕的面容和那一張做著鬼臉,稚嫩的臉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中。
剎那間,無數模糊的記憶從角落裡浮現出來,它們背對著我,朦朧又滿是灰塵,我只能徒勞的抓住它們的衣角。的確,在我小時候有這麼一個人。他的容貌太過模糊,只記得他似乎姓李,對我很好,會給我買辣條吃。
照片里的背景我再熟悉不過,小院子里的棗樹,爬在古老牆磚上的綠油油的爬山虎,還有那扶手被磨得發亮的兩把藤椅。但為什麼,坐在藤椅上的兩個面帶笑容的年輕人卻那麼陌生呢?我呼吸粗重,埋下頭去仔細端詳,坐在左邊的那個人的確是年輕時的路叔,那眉眼,不會錯的。站在中間做著鬼臉,髒兮兮像個泥猴一樣的男孩也的確是我,我對他穿的這一身衣服有很深刻的印象。但……我就是想不起中間那個皮膚黝黑,笑起來有些憨厚,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的年輕人是誰。
張思遠見我臉色煞白,嘴唇蠕動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便勸我道:「暫時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找到路叔之後一問他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我的心忽地猛烈收縮一下,獃滯地道:「不,這張照片不能讓路叔看到。這一趟不是路叔介紹他來的嗎?他也的確拿到了寶貝,但為什麼會死在這裡?我記得他寫下的最後一句話是老張要他爬上樹去看看。」
張思遠的表情刷地變得無比難看,他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看我,又把目光移到屍體胸前的一大片血跡上。我全身的雞皮疙瘩全部起立,幾乎不敢直視屍體。明明在努力阻止自己不胡思亂想,可一個又一個的讓人心寒的念頭接連不斷地從心底湧出來。
他吞咽了幾口唾沫,顫顫巍巍地伏身,解開屍體的襯衫紐扣,一個高度腐爛的傷口出現在我面前。我不願去形容它的樣子,那對我來說真的是一場噩夢。我看著他用尖刀撥開腐肉,一個圓形的傷口冒了出來。
他低聲道:「是槍傷。但他的身上沒有槍,只有子彈。」
我不願再細想,使勁搖了搖頭,咬牙道:「不,也許這根本不是那個人的屍體,可能是後來有人換了。腐爛程度我之前說過了,但還有一個很明顯的疑點,這個人的五官和照片上不太相同。也可能是死後浮腫,也可能是長開了,但我還是覺得很不對勁。」
他再次俯身去看屍體的臉,對著照片端詳好一會兒才點頭:「你說得對。這個人的身上疑點太多了,我想不出也不想細想。但我希望我的那些揣測不久之後都能不攻自破。」
我緊抿著嘴靜默著,但內心卻波濤翻滾,風起雲湧。
我們再次搜尋了一遍,無論是樹杈還是屍體上,都沒找到更多的有價值的東西。再在這裡坐下去也不是個事,時間也很急迫。我們決定收起日記本和照片,繼續尋找出去的路線,等到有時間之後再慢慢思索。
張思遠抱著樹榦,張望著密密的林海,咂嘴道:「完了,剛從一個困境里脫離出來,卻又進入一個。咱們現在要怎麼走,從樹枝間闖過去嗎?」
我的心情仍未平復,腦中亂成一團,心不在焉地瞥了眼縱橫交錯,似一張蜘蛛網的樹海道:「不然怎麼辦,都上到這兒來了。」
他緊擰著眉頭,連連咂舌,像只猴子般緊抱著樹榦只轉動腦袋。我有些絕望,心道看命吧,萬一被摔死了也是運氣差,不怪別人。我正欲開口,腳下的樹林里卻忽地閃起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