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幾乎一樣的兩張臉
幾乎就在一秒鐘內,嗡嗡似電機般的聲音猛然停了下來,心也跌入一片清明中。我的靈魂像是猛然間又鑽回了身體里,剎那間我什麼都能聽見看見了,太陽穴突突跳動,耳朵里塞滿了自己的心跳聲和張思遠急切地呼聲。
我低喘一口氣,來不及摸濕透的前額,努力讓聲音平靜:「我沒事。」
他既擔憂又慍怒地罵一聲,憤憤地道:「我差點以為你死在樹上了呢。一動不動又不說話,要不是你的腿尚且有溫度,老子一定得把你拽下來掐著你的脖子強迫你回答我的話。樹冠上沒有什麼危險的東西吧?那具屍體又是誰的?」
我仍不敢直視那張臉,緊緊抱著巨樹偏著頭心悸道:「那張臉分明是路叔的臉,可這裡的溫度那麼低,無論是從腐爛程度還是積灰程度來看,都不會是他。而且屍體穿的衣服也很老式,像是二三十年前部隊里穿的那種迷彩布棉襖……」
他無比驚訝地啊一聲,隔了半晌又自言自語道:「不可能,這絕對不會是路叔。你能不能爬上去仔細看看?」
現在的我滿心都是疑惑和驚恐,早忘卻了噁心和厭惡。即使他不這麼說,我也會主動請纓。我毫不猶豫,拔出尖刀道:「你在下面給我盯緊了,如果有不對馬上開槍。」
我屏住呼吸,不顧嗡嗡作響的耳朵,緩慢又謹慎地向上爬。當我清清楚楚的看見屍體脖子上潰爛,由黃變黑的傷口和凍成冰的膿液里的蛆蟲屍體時,我竟出乎意料的沒有噁心反胃的感覺,只覺得兩腿打轉,身體發飄。
遮擋視線的旁枝邊葉敵不過我的子彈,紛紛跳到地上去了。我望著交錯橫雜,約有兩隻大腿粗細的樹枝和能容納兩人勉強容身的樹杈,做個深呼吸,捏起屍體的大衣把他往杈窩深處輕輕推了推,一手捏住他的大衣防止樹震動連帶他掉下去,另一隻手則緊抓住另一根樹枝,雙臂發力帶動身體,再抬起雙腿——我酸痛的腿總算得到了暫時的休息。
他抬起頭,不由自主的皺眉張口瞪眼,一副驚恐之像。我一臉疲憊,如同破抹布般倚在樹杈上,卻還不忘伸出一隻手抓著屍體的衣服,冷哼一聲道:「你現在可算知道我看見他時為什麼跟傻了一樣了吧?」
他皺著臉,縮著鼻翼瓮聲瓮氣地抱怨道:「好傢夥,怎麼這麼臭——張玄你抓緊他,我要爬到樹杈上去了,你說你坐哪不好,非得撿離他這麼近的這根樹枝,我的鼻子在強烈抗議。」
我看著他笨拙地爬上來,坐到我身邊后道:「不離近點怎麼觀察?我還沒讓你和他都坐到那個杈窩裡去呢,那裡可比這要舒服,都不用抓著樹枝,建議你去享受一下。」
他一臉驚恐地連連搖頭,捏著鼻子湊近屍體,臉上的表情十分扭曲。我不願再細看,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休息,但卻根本靜不下心來,生怕看見最不想看到的。
但我實在是太過急躁了,閉起眼睛后的時間還沒超過一分鐘便猛然睜開,橫了心湊過去,卻發現他的表情很是奇怪。
他幽幽地回過頭,面色陰鬱地道:「我可以肯定這傢伙的死亡時間要早於路叔出發的時間,但屍體臉上卻沒有面具。你仔細想想,你叔是不是還有個不為人知的兄弟?」
我回想了一番,連連搖頭,堅決道:「不可能不可能,我爺爺就生了四個孩子,兩個女孩兩個男孩。我從來沒想過他會有這種風流艷史。」
他擰著眉頭做思考狀:「不應該不應該,這張臉幾乎完全是路叔的啊……」
我咬著牙輕輕推開他:「不可能!讓我再看看。」
我屏住呼吸,一寸一寸地審視這張腐爛的,灰黑色的臉。眉毛,嘴巴,鼻子幾乎都一模一樣……不對!路叔的鼻頭上有個凹陷下去的大傷疤,右眼角處也有幾道微微凸起的傷疤,這傢伙似乎沒有!
瞬間我的內心就颳起了暴風雨,我的胸膛劇烈起伏,眼睛也瞪的老大。再不顧屍體的惡臭,伸手拂去他臉上的雪和灰塵,幾乎是臉貼臉地細看。
雖然他的臉有些腐爛變色,臉上的傷口也很多,但卻不影響我發現端倪。我漸漸地冷靜下來,憑著回憶和對那張臉的極度熟悉,一個又一個疑點被我發掘出來。
我轉過身對瞪眼張口的張思遠道:「他不是路叔。路叔的鼻頭上有個傷疤,那是他十幾歲的時候長痘擠壞的,這麼多年了一直沒消下去。他的眼睛形狀也不太對,路叔的眼角是下垂的,他是上翹的。但這個人的確長的和路叔極為相像,不仔細看的話連我都能騙過去。」
他舒一口氣道:「我就覺得路叔不可能死在這裡。不過你真的確定路叔沒有失散多年的兄弟嗎?怎麼會有長的這麼相像的人……」
我也頗為疑惑,再次仔細回想了一番我爺爺的生活作風,還是覺得他絕對不可能幹出這種事。但要說這傢伙是路叔的兒子我倒是有點兒相信。我牽強地解釋道:「也許這個人生前並不和路叔相像,只是死了之後腐爛五官變形。」
他歪著頭滿是懷疑地瞪了我一眼,瓮聲瓮氣地道:「你小心我把這話告訴路叔。」
我自己也覺得這個解釋太站不住理,不由自主地擠出一個苦笑道:「可他的五官的確在細微之處和路叔有很大差別,而且他的個頭似乎也比路叔小。不說別的,就這套衣服和這些灰塵,怎麼說都不可能是最近積下來的。」
他望著屍體出神,良久才嘆一口氣道:「我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要不這樣吧,咱們翻翻他的衣服口袋,看裡面能不能找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我點點頭,伸手做了個請:「您來。」
他擰起眉毛,瞪著眼睛裝出一副詫異吃驚的樣子直勾勾的盯著我。我不耐煩地拍了他一巴掌:「趕緊的,剛才我已經抓著他的手老半天了,現在該你了。」
我抓住他的腰,他伏身向前,探著脖子齜牙咧嘴地把蜷縮著的屍體展開,手伸進他滿是灰塵的側兜里摸索。一個小型手電筒,一隻鋼筆,一排子彈,這些是他衣服口袋裡的全部東西。小型手電筒十分笨重厚實,是用鋼鐵打造的,一看就是屬於那個年代的東西,但可惜的是,無論我怎麼拍打折磨它,它也不肯搭理我。
鋼筆里的墨水已經被凍住了,握著它像是握著一塊冰般。我胡亂合上蓋子,見挖掘不出什麼便隨意揣在兜里。唯一有用的是那排子彈。它雖然有些生鏽,但反覆摩擦后可以擦去。當我把它裝進槍膛,聽見槍栓的清脆響聲時,我的心總算稍稍落下來些。
他把手往樹榦上抹了又抹,很嫌棄地皺著臉道:「早知道就這點東西的話就不搜身了,真是毀了我這一副手套。」
我定定地望著那屍體,腦中忽地劃過一道閃電,一拍腦袋咂嘴道:「壞了,咱們光忙著辨別他的身份,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他是怎麼死的?」
他瞧道:「身上的傷口也不少,但都是皮肉傷,不會致命。我也看不出他有中毒的跡象,樹枝上也沒大片大片的血跡……真是怪了。」
我撓頭咂舌疑惑道:「這也不像是凍死的——不對勁不對勁,你扒開他的衣服看看裡面有沒有什麼蹊蹺。」
他愣了愣,面朝那屍體微微彎下上身道:「對不住,我們也不是故意要在這寒冬臘月扒你衣服,我們是要找出你的死因,還你一個公道。大人不記小人過,您可別把這事放在心上。」
他一面嘀嘀咕咕一面伸手去扯屍體的棉襖,解開外面的一溜扣子,又露出一件拉鏈拉的緊緊的深綠色棉服。他皺了皺眉頭,摸一摸棉服露出不舍的表情后拉開那拉鏈,一件半邊被血染紅的襯衫暴露在我們面前。
我的心猛然一跳,張思遠一挑眉毛道:「原來是這哥們穿的太厚,血沒滲到棉襖上去……哎,這是什麼?」
棉服的黑色內襯上用白色粗布歪歪扭扭地縫著一個半個巴掌大的口袋。這口袋比較幸運,被縫在了沒有血跡的那半邊,我甚至可以看清白布的纖維。口袋裡鼓鼓囊囊的,看上去似乎裝著個小記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