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對話
戰鬥結束的很快。藉助聖光對惡魔的剋制,再加上從束縛中掙脫出來的吉安娜在一旁及時提醒,聖騎士們迅速控制住了局面,甚至沒有給恐懼魔王留下逃脫的機會。
狄寧沒有起身參與進去。他太累了,而且兩手空空,這些聖騎士也足夠可靠到不需要他的幫助。他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的休息,但奇怪的是這一次他的精力和力氣並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有所恢復。有那麼一會兒,它們彷彿不會再回來了。疲憊從未像此刻這樣強烈地佔據他的身心,讓他甚至不想挪動哪怕一根手指。於是他只是坐在地上,看著。即使是在瑪爾甘尼斯倒下,聖騎士們四散開來打掃戰場以後,他依然盯著那個已經空無一物的位置。
有一雙靴子走到他旁邊,狄寧沒有抬起頭去看那是誰。
「市內的情況怎麼樣?」他啞著嗓子問。
「基本穩定下來了。莫格萊尼大人在凈化公墓之後馬上趕往軍營,不過民兵和法師差不多已經解決了戰鬥。現在騎士團接管了城市,整頓秩序,安置民眾,傷者都被送去大教堂,由那裡的牧師看護。倖存的貴族被隔離和詢問,但他們還沒能找到瑞文戴爾。」
「我殺了他。」狄寧說,「在一所別墅裡面。應該挺好找,他們有一半人在門口被燒焦了。」
「哦。」對方頓了一下,「就目前而言,不算什麼大事。我來處理。」
「我可能還放跑了幾個死靈法師。」
「你解決掉的更多。」
他一言不發。
「我會告訴烏瑟爾的。他已經派出了隊伍搜查死靈法師的同謀犯。這原本不是合適的時機,但民兵的傷亡激起了市民的怒火,他們主動要求接受鑒別,以求找到罪魁禍首。」
狄寧突然又能動了。他向前傾去,縮起肩膀,攥緊拳頭,然後乾巴巴的說:「那很好。」
「是的。」對方同意道,「斯坦索姆人都很勇敢。」
狄寧在這裡卡住了,想不出該怎麼接話。好像除了正事之外他們就沒有別的好談了似的。於是這句話懸在半空,空落落的。氣氛突然變得尷尬起來。
「我很抱歉。」過了一會兒,對方輕聲說。
狄寧猛地挺直了腰,像是有人在他後背上抽了一鞭子似的:「別這麼說。」
聖騎士蹲了下來,和他平齊:「聽我說,搭檔。這確實是我的錯。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我的身份,那麼或許我們就能做更多事。我的隱瞞絕不是因為對你缺乏信任,而純粹是因為怯於面對我的過錯。」
但狄寧幾乎沒有在聽他說。在他耳邊響起的聲音誠懇又堅定,不復先前的急躁輕快。短暫的一瞬間,他滑回到記憶的另一端,被過往的浪潮所窒息。
「而烏瑟爾也責怪了我的傲慢——」
「要我和你一起去敲他悶棍嗎?」狄寧下意識的說道。
「什麼?」
「不過偷襲對於聖騎士起不到什麼作用。藥劑的效果也很容易解除。或許我們可以偷偷對他的盔甲做點什麼,你喜歡橘黃色還是粉紅……」他的聲音因為沒有回應而漸漸低了下去,最後變成了窘迫的咕噥,「算了,別介意。」
他含糊的道歉被一陣難以置信的笑聲淹沒了。
「聖光啊……狄寧,」年輕人扶著額頭,艱難地擠出話來,「你是怎麼……為什麼會想到這種主意的?」
「我言出必踐。」狄寧嚴肅地說,「我告訴過你的。」
——阿爾薩斯笑得更厲害了。
***
聖騎士們在這個區域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因此狄寧斷然拒絕了擔架的提議。他堅稱自己既然還能走,就用不著浪費人手。幸好吉安娜從口袋裡找出了一個傳送捲軸,方便又快捷地解決了這個問題——除了他們不得不從堆成小山的糧食箱子的中間爬出去,又費了一番力氣才打開地下室反鎖的門之外。
「起碼這樣我們不會嚇到別人。」吉安娜鎮定的說。
狄寧沖她額角上的那塊淤青哼了一聲。
此時教堂已經成為了最忙碌的地方。每一處空間都被儘可能的騰空以安置傷員。珍貴的古卷書籍被草草摞在角落再蓋上件長袍,先前單獨陳列的聖器則統統塞進了儲物室。修士們的床鋪被填滿之後,換洗的床單也被拿出來鋪在地上。就連走廊和大廳的絕大部分空間都被佔據了,受傷較輕的人們靠著牆壁或坐或站,勉強留出了一道狹窄的空當以供通行。
他們基本都是響應鐘聲的民兵,因此吉安娜和狄寧剛一露頭,就有人認出了先前和自己並肩作戰的指揮官,連忙替他們招呼牧師。
吉安娜除了有些精疲力盡以外並無大礙,她在問到烏瑟爾的位置后就匆匆趕去傳信了。狄寧則要狼狽得多。簡單的檢查過後,他被當成重傷員拖進了房間里。兩名牧師好不容易才在沒有加重傷勢的情況下幫他卸下那身臟污變形的盔甲,處理各式各樣的傷口。狄寧儘可能的配合他們,這耗盡了他最後的精力。牧師剛一走開,他就一頭栽在枕頭上,閉上了眼睛。
儘管如此,他仍然很難入睡。原本已經麻木的神經在治療過後再度活躍起來,疼的彷彿回到了剛受傷的時候。他的頭也疼的厲害,周圍的每一種聲音都像是一把無形的鑿子在四處亂敲。但現在不再有薩滿的草藥為他緩解這種疼痛,狄寧只能靠單純的忍耐來應對。他在枕頭上挪來挪去,想要找到一個舒服點的姿勢。他將注意力放在呼吸的節奏上,放空大腦,儘力將周圍的雜音驅趕出腦海。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狄寧猛地睜開眼睛。
空氣變成了淡金色,運轉的世界隨之凍結。水盆中的波紋絲毫未變,揚起的窗帘停在半空,藥水和鮮血的味道消失無蹤,鄰床的傷員神情古怪,眼也不眨。在這前所未有的寂靜中,他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你好啊,老朋友。」不知何時坐在他床邊的小小人影打招呼道,聲音像小孩子一樣尖細。
狄寧緩緩吐出了那口氣。
「克羅米。」他費力地坐起身來,沖侏儒偽裝下的青銅龍眯起眼睛,「你來這裡幹什麼?」
「當然是來看看你乾的怎麼樣。」克羅米高興的說,像個真正的侏儒女孩一樣在半空中晃著雙腳,「很不錯,真的。我就知道你能行。」
「我不知道你還會讚許這種行為。」
「哦,我當然會。別告訴我你還沒有發現這是另一條時間線。」
「我有。但其中的區別在哪兒?」
「區別在於這裡是主時間線衍生出的無數種可能性之一,就像擁有繁茂枝葉的參天樹木,其中一根枝幹的變化通常不會傷害到根系,進而危害到其整體的存續。」克羅米聳了聳肩,「所以我對你的努力沒有意見。你可以別再偷瞄那把伐木斧了嗎?我們現在身處時間流之外,你拿不到它的。」
「我只是不確定你的意圖。」狄寧說,坐正了一些。
「我知道,我知道。」小侏儒似模似樣的嘆了口氣,「按理說,我確實應該來阻止你的。不過嘛,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這麼說是你把我帶到這裡來的?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是,但也不是。」克羅米攤開手,「確實是我把你帶到了這條時間線上,但這是因為它所呈現出來的景象。它需要你在這裡,而我覺得你應該也會喜歡這樣一個禮物。不是每個人都有回到過去的機會,不是嗎?」
「它需要我。」狄寧重複道,「它需要我做什麼?」
「幫它延續下去吧,我猜。還是那個比喻,樹木的枝幹有長有短,有的粗壯結實,有的柔軟易折。這些時間線也是同樣,因為包含了無數可能性,它們時而會因為缺少或是多出某些因素而走向崩潰。也許這條時間線指望你的存在能夠起到修正這些偏差的作用,從而使它能夠維持穩定。」
「你的口氣就好像在說它具有自己的意志。」
「唉,這也只是好像而已。有時候某條時間線的確會顯現出一種特定的傾向,但往往太過模糊和微弱,所以很難確定這一點。青銅龍軍團在這個課題上花費了不計其數的時間,至今沒有一個結論能夠終結我們的爭論。所以不要問我為什麼它選擇了你這種問題,我只能說,我也不知道。」
狄寧抿起嘴唇。他討厭別人替他做決定,但他也沒法去找時間線的麻煩。況且青銅龍有一點說得對,這對他而言確實是一個意外之喜。他已經努力了這麼久,想要把事情向自己想要的方向扭轉,如今終於有了一點成果,他不可能就這麼放棄。再說了,他還能去哪兒呢?
「那就說點你知道的,我原來所處的那條時間線怎麼樣了?」
「他們沒找到你的屍體,但絕大多數人都覺得你不可能生還了——不過我猜你最關心的不是這個。是的,我們贏了,雖然說來話長,但總之燃燒軍團還是被趕出了艾澤拉斯,而且很有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狄寧因為疼痛而緊鎖的眉頭鬆開了些許,一個自豪的微笑浮現在他的嘴角。
「正如我所說的,聯盟會讓他們落荒而逃。」
他的心裡既有著塵埃落定的踏實和輕鬆感,又免不了感受到淡淡的惆悵和失落。這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一直是他和曾經的世界的唯一牽連,而現在得到了解答,也就變成了一個已完成的任務,不會再讓他在夜晚輾轉反側。他的過去在此刻劃下了一個句號,並將成為記憶的一部分。
「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放心了。」狄寧說,忽視了克羅米的欲言又止,「回到原本的話題。你剛剛提到時間線會因為一些因素而走向崩潰,崩潰的時間線會怎麼樣?」
小侏儒放棄似的聳了聳肩,順著他的話回答道:「在你們看來就是世界末日。就好比死亡之翼或者燃燒軍團獲得了勝利,然後摧毀了所有的生命。當時間的流逝不會再帶來任何改變,時間本身的存在也就不再有其意義。」
「那麼我的責任就是阻止世界末日?這可比修正偏差好理解多了,起碼我知道該怎麼著手。」
「我猜也是。你現在就乾的蠻不錯了。」克羅米朝門外側了下頭,「雖然未來的景象模糊不清,而且還在迅速的變化著,但我起碼能夠確定事情在往著好的方向發展。至於這個勢頭能不能夠延續下去,那就要看你的努力了。」
「只有我?」狄寧揚起眉毛,「你們這些青銅龍就打算袖手旁觀嗎?」
「耐心些,我的朋友,時間總是有它自己的安排,我們得等待合適的時機到來。」侏儒從床邊跳了下去,一本正經的對他鞠了個躬,「你知道的,我們從來不會遲到。」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空氣隨之恢復了正常的顏色。之前被隔絕的聲音和氣味再次涌了回來。窗帘啪嗒一聲打在牆上,旁邊的傷員打了個響亮的噴嚏,門外有人到處尋找夾板。狄寧盯著那個空蕩蕩的位置看了一會兒,確認青銅龍不會再回來了,於是一頭栽回到枕頭上,長出了一口氣。
「拯救世界,哼。」他自言自語道,「就好像我沒有這麼干過似的。」
這一次他很快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