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8.第八章

?她這麼說著,便準備站起來。可是身形剛動,就因為在雪地里蹲了太久,體質又不如習武之人那樣健壯,而血脈不暢的低聲「哎喲」了一聲,朝後倒了下去。

少女就這麼毫無防備的摔在了酒館廚房後門的門口,從屋內來看,便剛好自門外暴露出了半截身子。

阿嬋秋水凝光般的明亮眼眸微微瞪大了些許,好像也沒想到自己會仰天摔倒。她烏黑柔順的長發在綿厚的雪地上披散了開來,幾縷髮絲凌亂的落在在雪白的腮旁,讓人忍不住的想要伸出手去,為她好好的捋順長發。

茫茫白雪,襯著少女那羊脂白玉一般的精緻臉龐,嫣紅櫻唇微張的模樣,可憐可愛,楚楚動人。她轉頭朝著屋內看了一眼,正好與李尋歡吃了一驚的眼神對上了。

他愣了一會兒后,搖頭大笑了起來。妙郎君花蜂卻看著阿嬋的臉,怔在了原地。

在這樣的情形中,阿嬋眨了眨眼睛,立馬反應了過來。

她很乖很自覺的不準備在這種關鍵時刻給人添麻煩,於是在雪地上像只小奶貓一樣低聲「嘿咻」了一聲,很快就翻身爬了起來。

——明明長著那樣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可行為卻宛若赤子一般無邪可愛。

而看著少女在寒風中瑟縮著肩膀,把狐裘披風緊緊裹在身上,小臉卻依然凍得發紅的望了過來的模樣,呆立在原地的阿飛突然覺得,也許他剛才應該伸手拉住她,不讓她摔倒,又或者應該拉她一把,將她扶起來。

他這時才注意到,她裙擺下的繡鞋已經被融化的冰雪浸濕了,甚至連衣裙下擺處,也沾染著大片大片的水漬。在大雪天里跋涉了那麼久,她一定很不舒服,非常寒冷。

但即便如此,她也一聲沒吭。

可是她既然已經自己站了起來,最後,阿飛也只能轉頭邁進了酒館里,將來不及逃跑的花蜂堵在了廚房裡。

花蜂之前知道李尋歡中了毒,才有恃無恐,但此刻,他便立刻露出了貪生怕死的模樣,聲淚俱下的伏在地上,哀聲哭泣:「我十多年被關在地窖里,薔薇夫人讓我煉製寒雞散拿去害人,既然是害人,當然便是奔著毒死無救的下場才去的。又哪裡會給我多餘的材料,讓我去製作額外的解藥?」

他說的有道理。李尋歡靜靜的坐在那裡,臉上不禁流露出了一絲慘淡之色。

若是沒有解藥,他只要稍一用真力,便會立時七竅流血而死。

但就算不動用真力,三個時辰之內,他也必死無疑。

一時間,屋內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過了片刻,李尋歡輕輕一嘆,勉強一笑道:「其實我早就該死了。現在死又何妨?」

阿飛沉默著注視著他,注視了片刻后,拔出了劍。

幾乎下一刻,涕泗橫流的花蜂咽喉上便多出了一個洞。他倒在地上,僵直不動了。

「你幫我殺了諸葛雷,我替你殺了他。」他對著李尋歡道。

而李尋歡只覺得他可愛。這一板一眼的可愛,甚至沖淡了他即將身死的慘然。

「可這還不夠。」阿飛卻繼續道:「你救了我一命,所以我也必須要救下你,才算還清了欠你的債。我不願意欠別人債。因為我知道一個人決不能欠債!」

李尋歡終於忍不住笑了,他已命在俄頃,卻還牽挂著旁人。

他望向了阿飛身後的阿嬋,看見她那濕漉漉的裙擺,和裹緊了披風,也無法完全禦寒,頗有些狼狽的模樣,忍不住憐惜的嘆了口氣。

「這廚房裡倒還有些柴火,不如留在此處,稍微烤下火也好。」

阿嬋卻搖了搖頭。她遲疑了片刻后,看著李尋歡道:「如果花蜂身上沒有解藥……我知道有一個人,也許能有辦法解毒。」

李尋歡和阿飛都看向了她,阿嬋揪著自己的披風,不是很確定道:「我……我聽我師父的朋友說,天下沒有『妙郎中』梅二先生解不了的毒。他,他最近似乎會去這附近的牛家莊喝酒。我們可以趕過去,找找他在不在。」

她師父就是阿飛,她師父的朋友,自然就是李尋歡自己了。多年後李尋歡親口告訴過她,當年他就是在牛家莊遇見了梅二先生,然後被他帶著去見了梅大先生,從而解開了這名為寒雞散的毒。

「你師父……」聽她這麼一說,李尋歡突然對這少女的師父感到了一絲好奇。知道妙郎中梅二先生不奇怪,可是,能知道一個浪跡江湖,漂泊不定的江湖中人最近會去什麼地方,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但阿飛不願提及自己的身世,阿嬋也不願多說自己的師父,李尋歡便輕輕道,「你師父現在,說不定很擔心你……」

「不會的。」阿嬋卻肯定道,「我挑了他不在的時候出來的——他經常不在。而且我還給師伯留了信。」

師伯指的就是李尋歡了。

不遠處的飛劍客聽見她這樣篤定的話語,輕輕的冷哼了一聲。

而在出發去牛家莊找梅二先生前,阿嬋看向了倒在地上的花蜂。

她蹲下身去,忍住臭氣,抿緊了嘴唇,從死去的花蜂懷中,蒼白著臉用指尖勾出了那輾轉多人之手的包袱。

似乎難以忍受包袱上的臟污,少女屏住了呼吸,用指尖一點點捻開了布包,露出了裡面完好無損的金絲甲。

阿嬋蹲在地上,拉住了金絲甲的一角,抬起頭來,看著阿飛和李尋歡道,「你們兩個,誰想要這個?」

她眼睛亮亮的,露出了某種渴望之色,彷彿一個討要糖果的小孩,明明很想要,卻又要謙讓的詢問一下其他小夥伴需不需要。

但若是有人看不出這一點,大咧咧的點了頭搶走了糖果,這個小姑娘沒準嘴巴一扁,立時就要委屈的哭出來。

李尋歡笑著搖了搖頭,阿飛卻沉默不語。

他來到江湖上,就是為了揚名天下,因此,他已經決定奪取金絲甲,並去制服梅花盜了。可是如今金絲甲已經到了阿嬋手中,他若是開口討要,豈不就又欠下了債?

他已然決定絕不再欠債的。

「那你們都不要,金絲甲就歸我啦?」

阿嬋假裝沒有看明白阿飛的心思,她將金絲甲抱在了懷裡,開心的彎起了眼睛。

「我們現在就去牛家莊吧!」

阿飛默不吭聲的背起了全身無力的李尋歡,阿嬋原本想幫忙一起扶著的,可惜她一點武藝也沒有,自己在雪地上行走就已經有點踉踉蹌蹌了,更何況也實在沒有那個力氣。她便乖乖的將金絲甲抱在懷中,然後將斗篷在胸前攥住裹住身體,掩住這一寶物。

好在他們走到半路上時,鐵傳甲已經等待不及的趕了過來。雙方碰見之後,鐵傳甲接過了李尋歡,而阿飛站在了阿嬋面前,與她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一會兒。

「怎麼了?」阿嬋拉著斗篷,望著他茫然道。

難不成,他現在想要把金絲甲要過去?

就在阿嬋這麼想的時候,少年劍客冷淡道:「你太慢了。」

少女似乎愣了那麼一會兒,才在李尋歡滿是笑意的視線中明白了什麼,卻又不怎麼敢確定的道:「你……要背我嗎?」

阿飛沒說話,他轉過身去,背朝著她微微彎下了腰。

阿嬋生怕他反悔一般,立刻撲了上去。

阿飛道:「我要救他一命,才算還清了債。」

阿嬋側了側頭,凝神思考了片刻,才知道「他」指的是李尋歡。

可是整句話的意思,外星人卻還是沒有跟上阿飛的腦迴路。她猶豫著,像是怕他下一秒就把她丟下的問道:「你是覺得我走的太慢,會耽誤他的治療……么?」

阿飛默認了。可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又彷彿極為艱難,極為不情願,卻又被內心某種莫名的火焰灼燒著無法忍耐的吐出了兩個字道:「……還有。」

「還有?」

「筷子。」

「可是……我的筷子又沒有什麼用。」阿嬋小聲的說道,「諸葛雷是小李飛刀殺死的。而且……你要是還那支筷子的債,之前在雪地上,幹嘛又對我不理不睬?」

「……」

阿飛似乎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他才又開口道:「他讓你烤火。」

繞了一圈,又繞回到了「他」——李尋歡的身上。

阿嬋歪了歪頭:「……所以?」

「你沒有烤火。」

阿嬋這次露出了極端迷惑的神色,李尋歡在一旁卻已經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阿飛的意思恐怕是,因為我想要照顧你,他便覺得替我照顧你,也算是還債吧!」

阿嬋這才恍然大悟。

可若是真的因為這個理由,他又何至於兜兜轉轉,這麼拐彎抹角的說了好幾個不同的借口?更何況,少年劍客即便是還債,之前也只會通過殺人這麼一種方法而已。什麼時候又會去背人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少女抿住嘴唇,卻還是沒忍住的流瀉出了些許笑意。

她笑彎了眼睛,卻又不好意思笑出聲音來,怕阿飛惱羞成怒。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趴在少年的背後,小心翼翼的將雙手從揪著他的衣服,改為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她俯下身去,將下巴抵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卻又像是將臉親昵的靠在了少年的耳鬢邊。然後露出了心滿意足的表情。

看著這樣可愛的畫面,縱使身中奇毒,李尋歡卻也心情輕鬆愉悅多了。

他們很快就看見了馬車,車內還燃著溫暖的爐火,一關上車門,便徹底隔絕了外界的風雪。

阿嬋長長的吁了口氣,被李尋歡讓到了最靠近火爐邊的位置。

她伸手去擰自己的裙擺,想要將雪水擰出一些來,好乾的更快。但她纖細修長的雙手也已經被凍得發紅了。

李尋歡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瓶藥膏,遞了過去,溫和道:「這是活血之葯,擦在手上,腳上,免得凍出什麼不好來。」

阿嬋乖巧的接過,收了下來。見她那笑容柔美純潔的模樣,想起這江湖的詭譎兇險,李尋歡心中便忍不住的想——誰能忍心眼睜睜的看著純潔無瑕的美玉,就這麼落入一灘泥沼之中呢?

「若是……」他禁不住開口道,「若是這次我命不該絕,不知道阿嬋姑娘,願不願意做我的義妹?」

李尋歡謙遜的笑道:「雖然在江湖上,我的名聲算不得太好,但總歸也能唬住那麼一些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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