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雖然現在趕去牛家莊,無論如何也來得及,甚至可能還會比梅二先生早到許多。但知道李尋歡身中劇毒后,要不是顧及到車廂里還有阿嬋這麼一個嬌弱的小姑娘,鐵傳甲恨不得自己下車,拉著馬車一路狂奔到牛家莊去。
可他好歹還是保持住了冷靜和鎮定,當他們抵達牛家莊的時候,阿嬋的裙擺和繡鞋差不多已經半幹了,但穿起來卻無論如何,也算不得舒服的。
當他們在酒館里入座之時,裡面都是一些普通的鎮民,絲毫沒有梅二先生的影子。鐵傳甲十分焦躁,但李尋歡卻心知就算梅二先生真的會來,可天下如此之大,有時候稍不注意,便會錯過。
他不願給阿嬋帶來太多的壓力,便大笑著要店家取來了最好的酒,絕口不問梅二先生的事情,然後讓鐵傳甲帶著她去買一身簇新的衣裙。
鐵傳甲紅著眼睛,雖然難掩悲痛哀傷,但還是聽從了他的吩咐。
阿嬋卻並不著急。因為原本鐵傳甲要帶著暈倒了一會兒的李尋歡去找逃走的花蜂,然後發現他被千手羅剎所殺,千手羅剎又被潘小安所殺,潘小安又被施耀先所殺,最終發現施耀先又死在了阿飛手下后,仍未找到解藥,才駕著馬車趕到牛家莊,希望在死前還能喝到酒,恰巧碰見了梅二先生。
他們如今直接跳過了中間一大段的事情,直奔牛家莊而來,說不定還要等上好一會兒,梅二先生才會出現。
因此,阿嬋瞅著阿飛,直到他轉過臉來望了她一眼,她才粲然一笑,跟著鐵傳甲站了起來,乖乖出去了。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店門之外,李尋歡才笑著對阿飛道:「她很可愛。」
阿飛盯著面前的桌子,好像這小鎮上最普通的木頭桌子會長出花來一般,沒有說話。
「這世上很多人重利輕紅顏,」李尋歡舉起酒碗來,似乎頗為遺憾的輕嘆一聲,然後一飲而盡,「只有很少的一些人才會明白,紅顏實在要比黃金更加可愛。」
阿飛道:「我不要利,也不要黃金,我只要名。」
之前在馬車上,他就已經對李尋歡說過,他希望能成為天下最有名的人。
可李尋歡那時覺得驚訝,現在卻只想嘆氣。
「名聲大了,麻煩也會變多。」他低低道:「而我最怕麻煩……但最麻煩的是,當你錯過了一些人後,即便最後富可敵國,名滿天下……有時候也難免要抱憾終身。」
說到這裡,李尋歡又端起一碗酒大口喝下,他笑了起來,換了話題道:「在你上車之前,阿嬋也說過與你類似的話。你可知她的希望是什麼?」
阿飛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是什麼?」
「她說她要到江湖上去,成為天下第一美人。」
阿飛一怔,問道:「為什麼?」
「她也和你一樣,她說她非要這麼做不可。」李尋歡搖了搖頭,輕笑道:「為了她的師父。」
「她的師父是誰?」
「不知道。」李尋歡含笑見他一直詢問關於阿嬋的事情,回答道:「她也不肯說。」
阿飛便像是發起了呆來。
他靜默的坐了片刻后,端起了面前的酒碗,斟滿了酒,一飲而盡。
等鐵傳甲帶著阿嬋回來的時候,李尋歡和阿飛就這麼沉默不語,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悶頭灌酒。
雖然李尋歡不喜歡別人勸他少喝酒,可是看著他們身邊那些空空如也的酒瓶,鐵傳甲還是露出了擔憂著急,又無可奈何的神色。
他猛地站定在李尋歡的身邊,試圖無聲的表露出自己的存在感以及一種無言的勸阻姿態。
而他一讓開身子,就露出了身後的阿嬋。
李尋歡抬眼望去,原本臉帶微笑的面容霎時便微微僵住了。
只因為鐵傳甲為她選了一襲淡紫色的襖裙。
立領帶絨的衣領嚴嚴實實裹住了她纖秀白皙的脖頸,襯著那張被凍的發白的小臉更加可人。
她裹著淺紫色的披風,整個人就如同一枝在雪地里裊娜綻放的紫羅蘭,清麗淡雅。
她穿著素色衣物時,就已經比的周圍一切都暗淡失色,此刻一襲淡紫色衣裙,走出去只怕會讓所有女人,以後都不敢再穿紫色。
但那是林詩音最喜歡的顏色。
她也最喜歡雪,所以總是穿著一襲紫色的衣衫,拉他去雪地里,拋一團雪球扔在他身上,然後笑著要他去追她。
剛才那麼一晃眼的瞬間,李尋歡幾乎心跳都要停止,還以為記憶中的那個女子,再一次的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盯著阿嬋的時間盯得太久了,久到了少女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她歪了歪頭,看著李尋歡好奇的問道:「怎麼啦?」
那天真無邪的神色,竟似林詩音與他打雪仗時的嬌笑一般天真爛漫。
李尋歡猛地咳嗽了起來,鐵傳甲見他這副模樣,知道他一定又想起了林詩音。
他忍不住眼眶泛紅的嘶聲道:「少爺,成衣店裡沒有別的冬衣了,那些衣服穿在阿嬋姑娘身上,直如破布一般不堪。只有一戶員外家給自己的女兒定做的衣物,還算質量上乘,我便花了三倍的價錢買了下來……」
他正這麼說著,阿嬋已經坐在了李尋歡的另一旁,看起來非常熟練的溫柔的拍著他的背脊,為他順氣。
李尋歡的身體在後來就一直不見大好,碰上個咳嗽不止的時候,阿嬋也跟著孫小紅一起照顧過他。
雖然大家都對他的身體擔憂不已,不過,直到阿嬋來到這裡之前,李尋歡也依然還算健康的活著。
他的小李飛刀,也依然威震江湖。
按理說,他算是個不錯的小白菜。
但外星人取得生殖細胞,必須要得到對方的同意。
而這樣心中另有他人的人,要取得同意,實在是太過花費時間,如果阿嬋要盯著他的話,勢必沒有精力再去顧及其他的小白菜。兩相比較之下,倒不如直接放棄他划得來一些。更何況,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長老們也更傾向於挑選那些顯得更加健康的樣本。
比如阿飛。
這麼想著,待到李尋歡的咳嗽漸止,阿嬋便坐回到了阿飛的身邊。
似乎被李尋歡的怒氣和阿飛的沉默所影響,她也不多說話,只是也拿了一隻碗,倒滿了酒,然後跟著阿飛和李尋歡一起喝了起來——但她不準備多喝,便只是默不吭聲的低頭舔舐酒面。
見此情況,鐵傳甲也悶頭坐下,拿出一隻酒碗來,四個人一起默然喝酒。
這沉默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阿嬋舔了一會兒這醇酒,抬眼看見這樣的情景,不知怎麼的,突然便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她的笑容艷光四射,猶如刺破夜色的初升朝陽,又如破開烏雲的明媚天光。
李尋歡呆怔了片刻之後,便也忍不住跟著她一起笑了起來。「這是怎麼了?喝酒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怎麼能如此喪氣?!須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鐵傳甲猛地一拍桌子,大聲道:「好!」
那酒桌上的氣氛被這麼一喝,立時就變得鮮活豪氣了起來。
阿飛抬起眼來,看著他們,忽然也笑了。
他的臉原本是那麼孤獨,那麼倔強,可是一旦笑起來,卻產生了極大的變化。
他原本像是一匹在雪地上流浪的孤狼,此刻卻顯得那麼溫柔,那麼親切,那麼可愛。
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扭轉。
就在此時,一個窮酸秀才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袍,頭髮凌亂的扒開人群,沖了進來。
「讓開!都讓開!堵在這裡做什麼!你們又不曾在喝酒!」
這樣的行為,自然招致了被他粗魯的推搡而開的小鎮居民不滿的咒罵。
阿嬋卻立刻站了起來,望了過去。她的視線所及之處,低聲喝罵惱怒不滿的聲音便霎時為之一靜。
之前阿嬋走進酒館的時候,一屋子的人都看呆了。後來她跟著鐵傳甲去了成衣店,一路上的小鎮鎮民也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少女,他們痴痴的跟在他的身後,如今又跟著她來到了酒館里,瞬間就把整座酒館給圍滿了。
這樣,當梅二先生闖進來的時候,鬧出的動靜便更加的令人無法忽視了。
阿嬋看見目標人物旁若無人的撲倒在櫃檯上,渴急了一般的嘎聲道:「酒!快給我酒!」
她眼睛一亮,卻立刻又坐了下來,對著李尋歡小聲道:「就是他!」
她的舉動實在充滿了孩子氣的可愛,李尋歡忍不住笑了:「你為什麼要聲音這麼小?」
「他脾氣古怪。」阿嬋咬著嘴唇,為難道:「萬一不小心惹著他了,他不肯給你治病怎麼辦?」
「那你便對他笑一下。」李尋歡微笑道:「你要知道,長成你這副模樣的女孩子,就算做錯了什麼事,惹了什麼人生氣,只要笑一笑,誰也不會忍心對你發火的。」
阿嬋瞪大了眼睛,好似第一次聽見這個說法,她天真道:「真的?」
李尋歡微微頷首,笑著道:「真的。」
「但是我師父……」阿嬋頓了頓,「我師父不許我多笑。」
「唉呀,」說到這裡,她又很苦悶的捧住了臉,「人多的地方,我不帶斗笠擋住臉,他也要生氣的。可是帶著斗笠好悶啊。」
他們在這邊說話,那邊梅二先生已經因為死活不願意去治病,而被人揍翻在地了。
阿嬋便忍不住去瞧熱鬧。她凝眸注視了半晌,終於在梅二先生被一掌連人帶凳子一起打得滾出七八丈開外的時候,站了起來。
「他已經說不治了,你們幹嘛聽不懂人話?」
陡然聽見這麼一句嬌美的聲音響起來,那前來準備將梅二先生捆走的幾個大漢,便一起望了過來。
「哪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敢管我們黃河七蛟的閑事!」幾個人嘴巴里還不乾不淨的笑罵著什麼,「怕不是要爺爺在床上教教你懂事的規矩……」
待到他們瞧見阿嬋的時候,一群人便像是突然啞了一般,說不出話來了。
鐵傳甲已經站了起來,他沉著臉,冷聲道:「你們剛才說了什麼?」
「說,說……」他看起來甚是可怕,但黃河七蛟的眼神卻一錯不錯的,不肯從阿嬋的臉上移開。他們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呆愣著胡亂應著。
阿嬋白皙的臉龐已經漸漸漲紅了。
說不清是氣的還是羞的,那雙明亮的眼眸之中也彷彿漸漸盈起了淚光。
阿飛放下了酒碗,從她身邊站了起來。
即便喝了那麼多的酒,他的劍還是一樣的快,一樣的准,絲毫不曾動搖過。
阿嬋瞪大了眼睛,她坐在原地,看著阿飛收劍回來,仰著臉,已有一絲水光浸濕了長長的睫毛,卻還沒有淚珠掉下。
她獃獃的問他,「你,你是不是算還了筷子的債啦?」
阿飛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不算。」
他說,「那些人一錢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