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七夕夜,會佳人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一首鵲橋仙,為後人傳頌了千百年,奉為七夕佳節的經典詞作,足可見秦少游這婉約派一代詞宗的名頭實在非虛。
一路上,乘坐在馬車之中,李謙都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聽到這首《鵲橋仙》了。
今夜的杭州城,各處青樓畫舫、勾欄酒肆,總之凡是鶯歌燕舞之地,皆有伶人在傳唱這首應節應景之詞,輕靈悅耳的歌聲和著飄渺的樂聲,似乎具有穿透空間的魔力,總能傳出很遠很遠。
巧的是,當他到達春風一笑樓時,台上的藝人正好也在彈唱這首琴曲。
心中不由輕輕的一嘆:「可惜了——」
「可惜什麼?」
聽到身後孫茂的詢問,李謙這才醒覺,原來自己剛才的那聲嘆息竟不全是心中的感慨,而是不自覺地發出了聲音來。
「咳咳——沒什麼。」略顯尷尬地一咳嗽,李謙心說我才不會告訴你,可惜沒能穿越到秦觀出生前的北宋時期,不然單憑這一首經典佳詞,便能一舉奠定詞壇地位,收穫滿滿的才名了。
倆人一問一答間,已經有一名大茶壺主動迎了上來,看樣子應該是識得李謙的。否則的話,今夜這般歡客雲集的大場面,可沒人會注意到衣著略顯樸素寒酸的李謙。
這倒不是在刻意的矯情作秀,今時不同往日,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裡,自己所鬧出來的動靜已經足夠大了,盡量低調一些不是什麼壞事,也能省卻不少的麻煩。
更何況,眼下與趙家的爭鬥正處於白熱化時期,明裡暗裡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呢——雖說這年代沒有什麼狙擊手,但小心無大錯,自己若是在任何場合下都成為人群中最惹眼的存在,出行的危險係數則必然會增高許多。
這一派繁華掩蓋下的杭州城中,如今已然是殺機四伏,因為宋忠的到來,以及自己的連番攪風弄雨,早就牽動了某些利益群體那一根根最為敏感的神經。
就在不久前,宋忠終於告訴了他實情,並透露出趙員外的另一重身份——錦衣衛線人。
錦衣衛系統中出了叛徒,這樣的事情乍一聽來委實不可思議,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自打宋忠來到杭州后,暗中調查時處處受阻,疑雲不斷,查到的線索總在最為關鍵之時被人截斷,致使功虧一簣。有時,甚至是人為的故布疑雲,將其引導向另外一個完全錯誤的方向。
種種原因,導致案情進展得相當緩慢,這實在太不符合錦衣衛以往雷厲風行的辦案風格了,也著實有損聲名。
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錦衣衛中存在內鬼,否則根本就解釋不通。
因此,宋忠才不得不將外查改為內部的自查,又經過多次的反覆驗證后,終於將目標牢牢鎖定在了趙糧長的身上。
他當然可以請動聖旨,將趙糧長拿下審問,但如果真這麼貿然行事的話,無疑也是在打草驚蛇,無端增加破案的難度。而當下的錦衣衛,想要成功由暗轉明,也仍需一樁轟動天下的大案,不然勢必會引發朝堂爭議。
彼時,滿朝的文武百官就會說了,「好嘛,堂堂天子,居然做不到一言九鼎,金口玉言,不是說過已經廢除了錦衣衛的稽查刑訊之權么?我們不是說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嗎?」
如此一來,你讓朱元璋的龍臉往哪兒擱?
所以對宋忠來說,簡單粗暴的拿人審問,倒不如放長線釣大魚,以趙家為契機來撬動杭州這塊鐵板。
隨著李趙兩家的矛盾逐步升級,輿論一邊倒的撲向趙家一方,許多秘密也開始逐漸浮出水面。
官場上的微妙變化,各方探子源源不斷傳達回來的消息,陶晟與姚春的異常反應——種種動靜,都在告訴宋忠,李謙的誤打誤撞,已然觸及到了這個秘密的核心。
直覺告訴他,趙家,的的確確在這樁案子里擁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牽一髮可動全身!
知道真相的李謙淚流滿面——
我就說嘛,這姓宋的哪會這般好心,派出錦衣衛來貼身保護於我,原來這才是紅果果的現實!
然而於他來講,越是接近核心機密,就越是能意識到自己眼下的處境有多危險。若說趙鵬是他立起來打擊趙家的一個靶子,那麼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立在錦衣衛面前的那個靶子呢?
最鬱悶的是,這個坑還是他親手為自己挖出來的,怨不得人家宋忠——
開弓已無回頭箭,且雙方的目標既然已經達成一致,唯有竭盡全力才是正辦。
只不過一碼歸一碼,全力以赴是沒錯,但在那之前,得先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
好在有孫茂這麼一個頂級保鏢的隨身保護,不然的話,李謙根本就不敢隨意出門。
有句老話是怎麼說的來著?外面的世界太危險!
看台還是那個看台,前不久用於柳如煙的梳攏競價,如今又成了表演的專用舞台。
今夜不比以往,春風一笑樓的宴客大廳內雖然聚集了不少看客,但大聲喧嘩之人還真沒有。
看台下的人,要麼認真欣賞台上麗人的才藝表演;要麼也只是與邊上好友低聲談笑,並不願做那敗壞他人興緻的俗人。
不過這麼多人聚集到一塊兒,若說全無嘈雜之聲也是不可能的,好在看台的設計與布置帶著擴音效果,即便是隔得老遠,也仍能聽到那繞樑般的琴聲。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台上的一名清倌人正在彈唱詞曲,李謙卻並未在廳內多做停留,而是隨著大茶壺的引領,順著木製的階梯上了二樓雅間。
當他在雅間臨窗處坐定時,樓下的琴曲業已接近尾聲。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一曲畢,台下掌聲雷動,叫好一片。
「呵,文人就喜歡這樣的調調,太過無趣。」
李謙端起香茗淺抿一口,頭也不回地說道。
這屋內就他和孫茂倆人,孫茂一時不知他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和自己搭腔,心裡正猶豫著要不要附和他一聲時,身後卻是傳來一女子溫婉的聲音。
「李公子難道不是文人?」
來人正是柳如煙,今日的她身著一襲藍白相間的衣裙,外罩一件輕紗,與以往的打扮並無太多差別。難得的是,單單一個髮型的變換,亦或是妝容的微小轉變,都能給人煥然一新之感。
容顏依舊清減,卻少了幾許病態,多了幾分青春活力,許是心情變化所致。
饒是孫茂這種見多識廣的京城上差,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都有片刻的失神,可見此女確有不俗的魅力。
她略一矮身,施施然向李謙行了一禮,淺淺笑道:「蒲柳之姿,見過李大官人。」
這話看似是在自謙,實則是在自嘲,用來反擊李謙當日曾給過她的評價。
庸脂俗粉,不過爾爾——
女人,果然都是很記仇的呀!
李謙並不急著回話,而是仔細端詳她片刻,見她妝容精緻,髮鬢齊整,眉目如畫,顯然是才剛經過悉心打扮,不由得笑道:「姑娘又何必妄自菲薄,如今杭州府里何人不知,姑娘容貌賽過古之西施昭君?」
柳如煙聞言,心說這人也忒不要臉了,類似的話最早原是出自他口,如今卻成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究竟是在夸人還是自誇?
不過他的話確實沒錯,現在的柳如煙,除了花魁的名頭外,還多了許多諸如「賽西施」、「賽昭君」、「賽貂蟬」之類的名號。
雖然因為梳攏的身價沒能達到眾人心中預想的數萬貫之巨,但因為梳攏一事,徹底引爆李趙兩家的矛盾,同樣使得她成為不少好事者的談資,名號越發響亮。
如今,外界一致認為,李謙如此緊咬著趙家的官司不放,絕非是為了給一對貼身婢女出頭那麼簡單!或許整垮趙家,重新奪回柳如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人的想象力總是無窮無盡的,通過腦補,他們已然得出了一部八十集言情長劇似的劇情。
當然了,人家這樣的猜想,也並非沒有任何的依據。
柳如煙是不是要梳攏?
答案是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那麼「新郎官兒」是誰?
趙員外!
可是,她直到現在還是完璧之身——
原因非常複雜,先是當夜的李謙圍府,趙員外不得不趕回去救火,而後又因諸多雜事忙得陀螺轉,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呢,兒子又突然深陷功名風波——直到北上去了京城。
這真不是李家乾的?
也許一開始大伙兒都還蒙在鼓裡,但事件經過這麼些時日的發酵升級,不少聰明人已經漸漸回過了味兒來。
試問除了李謙,杭州府里還有哪個敢叫板趙家,公然發起挑釁?
所以說,李趙兩家的激烈爭鬥,歸根結底它還是一場爭風吃醋!
於是乎,李大官人又一次莫名其妙的躺槍了。
他覺得自己很冤,比竇家的那隻鵝還冤。
為什麼躺槍的總是我?
只因為,自己是杭州城裡最明亮的少年么?又或是夜空中最亮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