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了兩餐飯的鋪墊,葉芷青總算是鼓足勇氣向周鴻問起她的失物:「少將軍……可瞧見過我的戶籍文書?」
周鴻定定瞧了她許久,直瞧的她心裡發毛,都快懷疑自己暗中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住他的事兒,才能招致他用審訊犯人的目光看著自己。她都快退縮了,他才道:「那不是早就應該交給本將軍的嗎?!」
「交……交給少將軍?」
葉芷青懷疑自己聽岔了,要不就是耳朵出了毛病:「那是我的戶籍文書啊,為何要交給少將軍?」
周鴻用一種「小丫頭不懂事本將軍不跟你一般計較」的眼神輕蔑的掃了她一眼,到底開了尊口解釋了一句:「歷來送人,都是連身契一起送出去的。」
葉芷青算是明白了,合著這位爺之前沒瞧上她,便能拎著她的衣脖領子將她扔出門外面去,這會兒也不知道他的哪根筋轉過來了,竟然又改了主意,要接受她。且她真要拒絕,那就有些不識抬舉了。
她細想一回,又有點欲哭無淚——起因大約還是昨天那餐晚飯。
本意是打動他,讓他看到自己存在的價值,為自己爭取一點福利,省得他半道上將她丟在山野地里,回頭再落得個屍骨無存,不是被不懷好意的人擄了去就是被山野猛獸啃了去。
目的倒是達成,但有點用力過猛,鬧的周少將軍不願意放手了,這就有點尷尬了。
——她可是賣藝不賣身的!
周鴻可不管小丫頭一陣紅一陣青的臉色,兀自拿著把匕首修飾昨晚喝完的竹節杯,在上面刻些山野景緻,過遞到她眼前:「像不像昨晚夜宿的那片竹林河流?」
葉芷青心中有事,見他一意岔開話題,她不習慣與人撕破臉來戰,咬咬唇,賭氣般道:「一點也不像!」
其實周鴻的雕功真不錯,那一片竹林,幾間破廟,以及一彎河水,寥寥幾筆栩栩如生,就連其後山勢連綿也順著竹筒背後蜿蜒而去,最可恨還有個挽著袖子弱不勝衣的少女,卻做屠戶兇惡狀,正拿著塊鵝卵石對著一塊魚生猛的敲下去……
正因為太像了,她才覺得心裡堵的慌!
他這是什麼意思?!
周鴻見她紅著臉好似惱了,靜靜坐在一旁瞪著他,兩隻眼睛黑亮水潤,還帶著些微微的無辜與委屈,倒好似他在將軍府養的那隻小狗,每次被他欺負的狠了,就坐在那裡靜靜瞅著他,或者嗚嗚叫兩聲,一副小可憐的模樣兒。
若非他知道此女來歷不簡單,也不知道是鴇母花了多大的代價才養成了這般性子,他都要忍不住摸摸她的腦袋,好生獎勵她幾塊肉乾了。
「你既覺得不像,那就送給你吧。」他一抖身上的竹屑,將竹節杯塞到她手裡,在她往後縮的時候,強硬道:「不許扔掉!你以後既然要在本將軍身邊服侍,說不定哪天本將軍心血來潮,還想用這杯子喝茶呢!」
葉芷青很想問他:都說了送我,難道竟只是送我保管不成?
她從來就不是個隨便認輸的性格,既然周鴻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意願,她便默默忍了下來,等途中休整,他下車之後,她便開始在馬車上翻找起來,從暗屜到墊子下面,直翻了個底朝天。正翻的起勁,馬車帘子被人掀了起來:「找什麼呢?」
葉芷青猛的抬頭,看到馬車外周鴻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在找什麼!
同行數日,衛央漸漸與葉芷青混熟了,還特意跑到周浩面前去嘀咕:「……我怎麼覺得葉姑娘不高興?」
周浩是替周鴻窩藏文書的同謀,對葉芷青不高興的原因心知肚明,不過他也沒準備將此事宣揚的人盡皆知。免得侍衛們背後笑少將軍最開始沒看上人,卻因為一頓飯而改變了主意。
這不是顯得少將軍出爾反爾反覆無常嘛!
這日午時,他們途經宿城,守城的小吏驗明身份,低頭哈腰引了一行人入城,才要準備報到官衙去,被周鴻阻止。那小吏接了賞銀一步三回頭的去了,周浩前去尋吃飯的店,葉芷青撩起帘子隨意瞧城內的風景,路過兩處醫館,門口都堵著不少百姓,只覺得奇怪。
她喊停了馬車,周鴻本來懶洋洋在車內靠著,見狀直起身:「怎麼了?」
葉芷青神色鄭重:「等我下馬車去問問。」也不等周鴻再說什麼,人已經下了馬車,徑自往醫館門口過去,與醫館門口的數人交談幾句,又折返:「少將軍,先不要在此處打尖,不如派人多去幾家醫館,看看今日上門問診的人,問問他們的癥狀再說。」
周鴻神色已經不同於方才的隨意:「你的意思是?」
葉芷青催促:「我也只是猜測,還請少將軍立刻派人去打聽,先將周大哥叫回來。」
周鴻立刻吩咐梁進與汪宏揚前去城內各處醫館探問,衛央去找周浩回來。
宿城縣令接到守城小吏的稟報,派了一隊衙役前往城內各家客棧酒樓飯莊尋找周鴻一行,卻連影子都沒找到。他正在縣衙里跳腳,城門吏又來稟報:「大人,周少將軍已經帶人離開,臨走之時給大人留了口信,讓大人去各醫館瞧瞧。」
縣令昨晚跟小妾鬧了半宿,精神不濟,還是聽到下面來報,有上峰路過,這才艱難的從床上爬起來,聽得周鴻一句不明不白的留言,哪裡當一回事。打著呵欠斥責城門吏:「醫館有什麼好瞧的?難道死人了?」
城門吏:「這倒是未曾聽說。」
周鴻身邊這幾個人都是跟著他在軍中磨礪出來的,尤其戰後各種各樣的狀況都有,他們常年保持著高度的警覺性,被派出去在宿城各醫館打探一番,便覺得有些奇怪,回來向周鴻稟報自己打聽的消息。
「……醫館的葯僮說這三四日病人每日都在增多,多是腹痛不止前來求醫的。」
「……回春館門口的好幾位病人說喝了三副葯都不見效果,準備換家醫館再看。」
衛央找周浩的功夫,也在城裡轉了半圈,這時候神色也凝重起來了:「少將軍,各醫館門前病人都不少,如果是陸陸續續多起來,大約也沒人察覺……」
周鴻眸色轉深,鋒銳的目光直視葉芷青:「葉子怎麼看?」
葉芷青出乎他意料的冷靜:「不要在此地打尖吃飯,儘快離開!」
他們穿城而過,將宿城城牆遠遠拋在身後之時,周鴻才問起她:「你懂醫術?」
葉芷青覺得,跟周鴻解釋清楚營養師是個什麼職業,恐怕有難度,但真要說自己懂醫術——開玩笑她連把脈都不會!
於是她只能實話實話:「醫術倒不懂,只是懂些養生調理之術,雖比不上大夫,但小毛病也可調理一二。」
周鴻與馬車外的周浩心中不約而同升起個念頭:現在特殊行業的姑娘們都這麼拼這麼有職業素養嗎?竟然連養生調理都要學習!
原本葉芷青只是個可有可無的禮物,沒想到她不同於一般的美人,上來就抓住了周鴻的胃,還有敏銳的洞察力,就連周浩都覺得朱旭升這禮物送的頗為不錯。
他若是送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美人,上來只會嬌滴滴獻媚,恐怕才出了伏城就被周鴻丟到半道上了。沒想到葉芷青不但吃苦耐勞,還有些小本事,當真是出人意料。
周鴻狀似閑聊,道:「你可瞧出來宿城百姓是什麼病?」
葉芷青極想翻個白眼:都說了我不是大夫,還問這麼蠢的問題!
不過考慮到自己的戶籍文書都在對方手上,她只能老實回答:「這麼多人都是腹痛不止,還有上吐下瀉的,要麼是時疫,要麼是水源不幹凈,這個還是要當地的大夫去查病源成因,只憑猜測很難定論。少將軍只是路過,也不是大夫,已向地方官示警。」至於接下來地方官會如何處理,那就不是他們能決定的了。
她的話與周鴻的猜測不謀而合。每次戰後或者天災之時,總會有各種疾病橫行肆虐,縱然周大將軍帳下軍醫經驗豐富,每次碰上這種事都還要絞盡腦汁應對,何況她只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能有這份見識已然不易,又哪裡能指望她瞧出病因。
葉芷青見他不再追問宿城之事,總算鬆了一口氣,心中暗自思慮脫身之計。她無意之中來到這個時代,可萬萬沒有做貴公子身邊小妾通房的打算。
她擔心了一路,周鴻雖然未曾將她的戶籍文書還給她,但對她卻規規矩矩的,也再沒開口說什麼「我的人」之類的胡話,倒讓她心裡略略安穩了些,權當他那日只是逗弄她。
此後一路太平,他們在一個月之後終於到達京城。
周家全家都在東南任上,京中宅子里留了老僕打理,見到少將軍自東南回京,帶著一眾僕從立在府門口迎接。周鴻懶洋洋從馬車上跳下來,老管家周福迎上來問好:「少將軍一路辛苦了!將軍身子骨可好?夫人——」後面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裡。
馬車裡,探出來一個漂亮小姑娘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