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尋人
「夫氣者,萬物之象,日月光明照照之使見。是故天地之性,人最為貴,其所應感亦大矣。人有憂樂喜怒誠詐之心,則氣隨心而見。日月照之以形其象,或運數當有,斯氣感占召,人事與之相應,理若循環矣。風雨氣見於日月之旁,三日內有大風,遠至七日內,大雨久淫者為災,無此風雨之應也。七日內無風雨之後,乃可論災祥耳......」
霍空山握著那一頁紙張,目光掃過,將上載內容讀出,聲音低沉,若銅壺漏水。
「李淳風所著《乙巳占》,日月旁氣占第五。岑蝕昴這是何意?」
「他沒有明說,只讓我拿著這一頁前來尋你,請你祭出虎魂木,為虛靈灌靈。」
「呵呵。」霍空山面上浮現冷笑:「若是《乙巳占》全本,我倒是願意用虎魂木換上一換,這區區一張殘頁,介紹日月氣的開篇語,就想從我手裡拿到虎魂木,和空手套白狼有什麼分別?」
馮清河道:「話不能這麼說啊!霍瘋子,你師父空桑行師,當年不也是靠著《靈憲》殘卷,在無人指導的情況下,自己硬生生開闢了三大星宮,初入世時亦深入世,實乃我輩難以企及的典範!」
「蠢材,我師父還是你師父?你有我了解得多?」霍空山開口譏諷道:「他開了三大星宮,也毀了三大星宮,若非青龍主脈的大護法石心成與他有舊,私贈了他一塊龍魂石,他早已經被流散的星元撐得爆體而亡!後來他找到《靈憲》全書,重開星宮,已是十餘年後的事情,可這匆匆人生有幾個十餘年?」
馮清河嘆氣道:「倒是真的不多。除非做到傳說中的三境合一,亦或者像那些修行到人間極致,肉身成聖的武夫,突破一品,引大道來朝,方能爭得一線長生。」
霍空山道:「一線長生,明明不值錢的玩意,糊弄到的人卻是無數。但這世道終究還是在走下坡路,這些年來,莫說什麼肉身成聖了,二三品的高手都找不出幾個,少得可憐呦。」
馮清河瞧著言語間有些落寞失意的霍空山,問道:「睡得太久,覺得當今天下沒有幾個像樣對手了?」
霍空山將殘頁對摺,回應道:「說反了,是先覺得沒有像樣對手,才喜歡上睡覺。」
「你吹牛皮的本事真是一絕!以前怎麼沒發現。」馮清河豎起大拇指,假意贊道。
「不信?」霍空山拉聳著眼皮。
「信了有鬼!」馮清河於草席旁邊坐下,道:「我雖然是個星相師,但對於江湖武林的風起雲湧,還是知道的不少,當世二三品的高手是少,不如以前,卻還不至於絕跡。隱世不出的先不說,十大門派,四大世家,光這些勢力的領頭人就夠你這瘋子喝一壺了。」
霍空山不與他爭,折好一頁紙后,放入懷中,自顧自道:「果然,一把年紀的人,就算說著一等一的大道理,不拿點實際行動出來,都不足以令人信服。要是我再年輕個十幾歲就好了,什麼十大門派,四大世家,都要去會個遍。」
馮清河注意到他的動作,目光一凜:「嘿,你不是嫌棄這張殘頁嗎?怎麼又收到自己身上了?」
霍空山道:「我什麼時候嫌棄它了?神鬼莫測李淳風,幾千年難得一遇的人物,只要是他寫的,就是一個字都有收藏的價值。我只是覺得,岑蝕昴太摳,請人幫忙,還不肯多給點誠意,我便不信,他僅有《乙巳占》的一頁。」
馮清河替岑蝕昴說起話:「全給你你也未必看得過來啊!」
霍空山暗自計量起來,隨即道:「那就圖畫穿插,你把《推.背圖》給我弄過來,我即刻祭出虎魂木。」
馮清河立時長身而起,喝道:「想得挺美!星野派覆滅之劫你忘了?毀的書還少嗎?若是你能回到過去,阻止那場慘劇發生,不光《推.背圖》想方設法給你弄全,連通天堪輿盤都給你弄出來,算出李淳風和袁天罡的後人在何方,讓你自己去和他們探討交流。」
「見識淺薄。」
「你說什麼?」
「說你見識淺薄。」霍空山重複了這一句,接著又微諷道:「通天堪輿盤,原本最有希望接近傳說中摘星樓的寶物,不是讓你們拿來耍弄小聰明,算這算那的。」
馮清河脖頸之下經脈鼓脹,問道:「那依你之見,通天堪輿盤是用來幹什麼的?」
「廢話,都通天了,當然用來對付神仙啊!」霍空山想也不想,便道:「堪,天道;輿,地道。天地兩道,世間極致,聚於一身,不去對付神仙,光想著用在人身上,真是可惜得很。」
「神仙與你有仇?」馮清河迷茫不解。
霍空山道:「神仙和眾生有仇。造出光后造出暗,造出陰后造出陽,造出水后造出火,造出佛后造出魔......別跟我扯什麼因果對應,相生相剋,照我看,根本就吃飽了撐的。彷彿這天下一日不寧,他們高高在上,看到的戲碼就越精彩!」
馮清河木然搖頭,緩緩道:「我看你是真瘋了,你怎麼不說造出男后造出女,麻煩得要緊呢?」
霍空山哈哈一笑:「本就麻煩得要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話不是我說的,出自儒家聖人之言。」
「少來。」馮清河拂動衣袖:「莫以為我不知,你年輕時候和採茶姑娘的事。」
霍空山臉色變幻,瞪了馮清河一眼,似在對他說:「多嘴!」
馮清河領會其意,道:「動起手來我是打不過你的,可只要你打不死我,我就會想方設法說死你。再問你一遍,虎魂木祭還是不祭?」
霍空山呵呵一笑:「敢問這位司命長老,棺材板要什麼材質,椿木楠木還是其他?棺材蓋是要翻的還是滑的?」
馮清河乍露驚容:「你還真敢在這打死我不成?」
霍空山「殺氣」外放:「不然試試?」
「試個鳥蛋!打死我你永遠下不了這層樓,司命閣十二銅獸皆有我留下的靈魂印記,我一旦發生什麼意外,十二銅獸便要溝通十二星辰,屆時星威如華蓋,壓你個半身不遂,不成問題。」
霍空山很快拍手稱讚:「當了司命長老,說話果然硬氣了許多,看樣子是真的長出息了,我心甚慰。不過馮小子,你可能忘記了一個故事,星野派未亡時,邊陲之地常有真正妖獸侵襲,居心不良的巫人以巫術將部分妖獸煉成所謂的巫神,殺害平民百姓,吸血養丹更是常有的事。然而那時冷意未遍地,自有熱血舞長天,禍害關外的二十四巫神凶名遠播一時,最後卻都亡於一人之手,你可知是誰?」
馮清河道:「反正不是你,得瑟個什麼勁。」
霍空山放下涼枕,朝雙掌間呼出一口熱氣:「我如果在那時就出生了,並且擁有那等實力,你現在叫我爺爺都不夠格。」
馮清河呸道:「少拿風遲前輩的威名往自己臉上貼金。」
霍空山一副貼了你又奈我何的模樣,言道:「所以說你這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師父空桑行師為何能在籍籍無名時就與青龍主脈的大護法石心成交友?中落卻未沒落的祖蔭,是關鍵。」
「你是說......」
見馮清河有所領悟,霍空山終於道:「風遲前輩,是我師父的外祖父。未能繼承到他的完整衣缽,並非我師父天資不夠,而是斷代太久,許多價值非常的東西,還不夠《靈憲》殘書效果來得直觀。」
馮清河壓下心頭震動,追問道:「果真如此,與你何干?」
霍空山道:「完整衣缽留不下,殘刀殘劍卻傳得下。風遲前輩斬二十四巫神所用的一刀一劍,如今恰巧在我手中,身雖殘,意不滅,倘使對上你的十二銅獸,勝負幾何?你應自知。」
馮清河當然知。
十二銅獸與二十四巫神之間的差距,絕非數字上的差距這麼簡單,用天壤之別來形容,都不為過。
故而當霍空山說出這番話后,馮清河的狀態,與最後的依仗被人攻破,無城可據,無地可守的殘兵敗將無甚分別。
儘管迄今為止,他還未與霍空山真的交手。
「走了。」
失魂落魄許久,馮清河再有所動作時,已是轉身離去。
「喂!馮小子,去哪?」
馮清河腳步稍頓,但不回頭,只低聲道:「勸不動你,打不過你,說不贏你,開罵又有失風範,還跟個木頭似的杵在這幹嘛?」
霍空山竭力控制住自己的笑意,朝馮清河呼喝道:「總結地很到位嘛,馮小子,可你現在走了,鄴虛靈那丫頭是真的沒救,昏睡到明年都未必醒得過來噢。」
「你這瘋子執意見死不救,我有什麼辦法?」馮清河無奈道。
霍空山卻道:「別這麼悲觀,也不是沒得商量。」
話音剛落,馮清河驟然回頭。
「怎麼個商量法?《推.背圖》不要想。」
「嗯,《推.背圖》的事先放一邊。想救鄴虛靈,先幫我找到一個人。」
「什麼人?」
「曾入黃泉至鬼門,今返陽間回大道,命格克父不克母,為人善謀不善斷。經中天之主垂耀,然不得其庇佑,散多於聚,悲多於喜,然斗戰之心始終不絕,魂魄可遇風雲成龍虎者。」
「......」
馮清河默然半晌,數著霍空山提的種種條件,澀聲道:「霍瘋子,你要找的,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