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執子之手
♂!
七點半,甄朱忍不住再次和老高聯繫,再次確認他已經將她的話發送了過去。樂+文+.
老高終於覺察到她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對勁,於是再三安撫,讓她放心,說接下來如果有什麼和他有關的消息,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她。
老高的安撫和保證,並沒有讓甄朱的焦慮減少多少。她整個人依舊坐立不安,頭痛,眼睛酸澀,沒有力氣,渾身一陣熱,又一陣發冷。
她知道自己需要睡上一覺了,否則真的沒法熬過今天這剩下的時間。
她吞了幾顆以前從醫生那裡開來的安定,閉目躺在床上,睡意卻始終沒有到來。
九點鐘,手機忽然震動,甄朱一陣心驚肉跳,唯恐是來自老高的壞消息,猛地睜開眼睛,抓起手機,才鬆了口氣。
電話是方鵑打來的,問她今天排練的事。
按照原本的日程,此刻甄朱應該是在排練場里的。過些天她有最後一場帶公益性質的告別演出,收入將全部捐出,喜歡她的粉絲和觀眾都十分期待,票早已售罄。
她是個極其敬業的人,何況這是一場告別演出,她十分重視,前些天一直和演員一起,在為這場演出做著緊張的最後準備。但從昨晚醒來后,她就陷入了焦慮,什麼都給忘光了。
這一刻,舞台,排練,演出,距離她是那麼的遙遠。
甄朱打起精神,和方鵑說了幾句,把日程給推了,掛了電話,繼續睜著眼睛,等待著時間的流逝。
除了等待,她現在什麼做不了。
這個異常漫長的晝夜,終於按著它自己的步調,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天再次黑了下來。
從醒來后,到這一刻,甄朱沒有合過片刻的眼。
她身上胡亂裹了條毯子,人蜷坐在房間落地窗前的那個角落裡。
她終於鼓起勇氣,抓起手機,再次給老高打電話。一開始,那邊沒接,她繼續打,一連打了好幾個,直到最後一次,忽然間就失去了全部的勇氣,在等待著應答的單調的嘟嘟聲中,掛斷,丟下了手機,去抓煙盒,卻發現空了。
過了很久,老高終於打了回來,用一種克制的語調,含含糊糊地地告訴她,今天收到了x1發來的主動信號。
x1遭遇意外,但因為發現及時,處置果決,化險為夷,現正全速返航,再過個幾天,向星北就能登陸了。
通話完畢,手機從甄朱瞬間放空了的手指中滑落,「啪」的掉在了地板上。
在夜的黑暗中,她把自己的臉埋在膝上,肩膀微微抽動,許久,終於哭完了,心情稍稍平復了些,撐著疼的彷彿就要裂開的腦袋,一手扶著牆,想去給自己弄點吃的東西,站起來的那一刻,眼前一陣暈眩襲來,耳朵嗡嗡作響,人軟軟地再次倒了下去。
她極力撐著精神,給方鵑撥了個電話,說了兩句,人就失去了意識。
……
向星北登陸兩天,連軸轉的各種會議和情況彙報,終於告一段落,夜幕再次籠罩住這個寂靜海島的時候,他在基地自己那間宿舍里,和衣仰面躺在床上,閉目一動不動,彷彿睡了過去。
良久,他忽然睜開眼睛,翻身下地,來到那張書桌前,打開了檯燈,從抽屜下方的一個角落裡,拿出了一張夾在書中的老照片。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照片,拇指輕輕撫碰了下照片中那個年輕女孩的一張笑靨。他將照片夾回書里,來到窗前,對著夜色站了許久,最後彷彿終於下定決心,轉身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了。
他用沉穩的聲音,對著那頭說道:「我是向星北,我需要儘快請個長假,請予以批准。」
……
幾天後,向星北提著簡單的行裝,從一架降落在軍用機場的運輸機里下來,出了機場,轉而直奔民用機場,登上了一架飛往b市的飛機,經過中轉,六個小時后,終於抵達了b市。
他站在位於龍北那間別墅的家門口時,已是深夜十二點多,他的母親卓卿華剛睡下去沒一會兒,樓下傳來隱隱的說話聲,開門,聽到竟然是兒子正和在家做了多年事的保姆低聲說話的聲音,驚喜不已。
因為兒子工作性質的關係,她平常也不大見的到他的面,上次他回來,還是大半年前的事,當時記得才過了一夜,第二天就匆匆走了。
「星北!你怎麼回來了?也不提前告訴媽一聲!」
卓卿華急忙穿了衣服出來,叫住了正提著行李箱往房間去的兒子。
向星北停住腳步,放下行李箱,轉身微笑道:「媽你也忙,所以沒想打擾你。這麼晚了,你還沒睡?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跟媽怎麼也這麼說話?」
卓卿華埋怨了一句,急忙到了兒子跟前,讓保姆把東西都送到他房間。保姆應了聲,笑容滿面地接過箱子,向星北向她道了聲謝,卓卿華握住兒子的一邊胳膊,上下打量,露出心疼的表情:「哎呀!怎麼比上次又瘦了一圈?肚子餓吧?你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媽親自去給你做宵夜!明天我就打電話給你爺爺,跟他說你回家了的消息,你抽空早點去看他吧。老人家前次還問起我你回家沒的消息呢!」
「我在機場吃過了,肚子不餓。」向星北阻止了母親,「爺爺那裡我會儘快去的。不早了,我回房,媽你也去睡吧。」
卓卿華跟進房間,也不用保姆動手,自己親自要給兒子鋪床整理衣服,被向星北再次阻攔了:「媽,這些我自己來就可以。你們都回房吧。」
卓卿華讓保姆出去,等房間里只剩自己和兒子,問他:「你這次回來,請了多久的假?」
「暫定半個月吧,具體看情況。」他應的含糊。
「是有什麼事嗎?」卓卿華有點驚訝,因為這幾年,他極少有過這麼長的假期。
向星北沒立刻回答,卓卿華盯了眼兒子,神色里的笑意漸漸消失。
「你不會是為了她才回的吧?」
向星北沉默了下來。
她眉頭蹙了蹙,「前些天她大半夜打我的電話,管我要老高的號碼,神神叨叨。她找你什麼事?」
向星北依舊沉默。
「星北!她當初追求你,你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媽就不看好你們。我也不是嫌她怎麼不好配不上你,媽是覺得她這人太嬌氣,又自我,根本就不適合你。你們頭幾年沒像現在這樣分開的時候,全是你在遷就她!這就算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輪不上我說什麼。她為了跳舞,又一直不肯生孩子,她不生,我也沒逼她!好了,現在終於知道過不下去了,要離了!我跟你說,我還沒敢告訴你爺爺這事兒呢。不過離了也好!媽覺得這對我們家來說,完全是種解脫!她那個媽,我簡直沒臉讓人知道是我親家!媽不知道她現在為什麼又打電話給你,沒別事最好,要是還和你有什麼牽扯不清,媽勸你一句,趁早斷個乾淨!別被她一句話又哄的你暈頭轉向,你們向家,就你這麼一個兒子,耽誤不起了……」
「媽!」向星北眉宇間露出微微的疲色,捏了捏眉心,打斷了她,「我有點累了。你讓我先睡一覺,可以嗎?」
「我就知道你聽不進去……但這次你聽不去,媽也要說,我這是為了你好……」
向星北一語不發,拿起剛脫下的外套,提起箱子,轉身就朝外走去。
「哎,你給我回來!」卓卿華急忙阻攔,從后奪回了箱子。
「行,行!我的兒子上輩子欠了她,這輩子來還了!我不說了行不行?你哪都不許去,給我住在家裡!」
卓卿華一臉的抱怨和無奈。
向星北轉過身,看向自己的母親:「媽,你未免也太高看你的兒子了。她不過是向你問了個電話而已,你是怎麼想出來這麼多的?現在就算我再去追求她,她未必都會回心轉意了。另外,我覺得你對她是有所偏見……」
他頓了下。
「三年前,她特意去看我,回來后就懷孕了,但後來出了點意外,沒保住。當時她並沒有告訴我……」
卓卿華吃驚地望著兒子:「你說什麼?她懷過孕?我怎麼不知道?」
向星北慢慢吁出一口氣,「你自然不知道了。我知道後來幾年,你們相處的很不愉快,否則她也不會搬出來一個人住。但這麼多年,她從沒在我面前說過你一句的不是。所以媽,我不強求你也去喜歡她,但請你剋制些,至少,不要在我面前說這些。就算你說了,你覺得我會聽嗎?」
卓卿華嘴巴微張,臉色有點僵硬。
向星北注視著自己母親,神色漸漸緩和:「媽,你有你的事業,我也知道我在做什麼,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所以關於我和她的事,請你讓我自己處理,可以嗎?」
卓卿華看著兒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向星北看了眼腕錶,走到她的面前,將她肩上那條有些耷拉下來的羊絨披肩拉整齊:「好了,不早了,我送你回房,媽你該休息了。」
……
向星北回到房間,環顧了一圈深夜燈光下顯得空蕩蕩的四周,坐了下去,拿出手機,調出那個他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號碼,輸了條信息:「我回來了。有空能見個面嗎?我想和你再談談。」
他輸完,指尖就停在了發送鍵上,眼睛盯著這一行黑色字體,遲疑著,指尖換了個位置,游標倒退,一個字一個字地清空了,改而開啟手提,打開瀏覽頁,敲入了她的名字。
滿屏彈出來的,都是關於她的近況。
他的視線落在屏幕上,慢慢地移動著游標。
報道最多,鋪天蓋地的,是她疑似婚變以及對她背後那個低調的從沒和他一道露過臉的丈夫的背景的各種深挖和猜測。據說男方出身高官家庭,而當年她還籍籍無名,倒追男方入門,導致這些年和傳說中疑似是她婆婆的那個著名女企業家關係不和,如今離婚收場。
其次是她就要在國家大劇院上演她那場最後告別演出的消息。
又,據經紀人透漏,就在前幾天,她因為身體突髮狀況住院接受治療,演出可能無法如期舉行,具體情況,到時看她身體恢復情況另定。
向星北的目光,定在了日期最近的這片刷屏消息上,凝住了。
……
第二天上午,向星北帶著一束花,來到那家私立醫院,穿過花園般的綠化景觀,到了她住院的那個樓層,嚮導診台的護士詢問她的情況。
對著這樣一位衣著得體,談吐極有修養,令人很難拒絕的英俊男性訪客,護士微微紅了臉:「不好意思先生,因為病人情況特殊,沒有允許,我們不能放人進去打擾她。」
向星北微微一笑:「我不打擾她的休息。麻煩你能告訴我她的房號嗎?我只看她一眼就可以了。」
「我是她多年朋友。知道她住這裡,特意來看她的。」
他補充了一句。
護士遲疑了下,拿起桌上的查房記錄表,說:「好吧,我正好要去查房,我帶你去看一眼吧。」
「她剛被送進來時,發燒40度,高燒一直不退,住了好幾天了,這兩天才退了下去,但是精神不大穩定,看起來有點恍惚……大部分時間都睡著,喏,她就住靠陽台的那間……」
護士一邊帶路,一邊低聲介紹病人的病情。
向星北雙目望著前方那間病房的門,腳步加快了些,最後停在了病房門口。
門虛掩著,透過中間上方那扇玻璃視窗,可以清楚地看到裡面的情況。
雪白而安靜的病房,果綠色的百葉窗半垂下來,靠窗的一張桌子上,花瓶里插著鮮花。她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蓋著被子,手腕上掛著點滴,臉微微歪在一側,睡了過去,但眉頭微蹙,睡容卻顯得有點不安,彷彿夢到了什麼似的。
護士接過他手裡的花,輕輕推開房門,將花放在了桌邊,隨後走到病床邊,調整了下點滴速度。
向星北站在門邊,默默地望向病床上的她。
距離她上次搭船到基地來找他談離婚,不過才過去了幾個月而已,她看起來卻憔悴了那麼多,臉色雪白,下巴頦尖尖,一張臉只剩下了巴掌大小。
他是如此的愛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即便他已應她的決然要求和她離了婚,甚至,連她親口告訴他,她愛上了別的男人,已經背叛了他,這也沒法令他徹底將她忘懷。
他只是告誡自己,十年的時間,他都沒能令她幸福,那麼往後就再也不要去打擾她了,就此從她的生活里絕跡,放她去過她遲到的原本該有的正常的生活。沒有了他,她只會更加幸福。
他本也做到了。但不幸的是,這種偉大的念頭,只堅持了短短几個月而已。
那天,在接收到來自陸地的那道他做夢也想象不到的特殊電波之後,他原本已經沉寂到了深海海底的一顆心,突然間像是被注入了讓人蘇醒的新的力量,跳的叫他身體里的血液都加快了流速。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會想到給他發送這樣的一個信息,但這已經足夠了,即便沒有當天後來發生的巧合,這也足以證明,她至少還是關心著他的。
哪怕這是自作多情,但她的那道信息,於他而言,就如同他在無聲深海里接收到的一封來自於她的電波情書。他無法自控地在心裡生出了一絲新的衝動。
他極其渴望儘快再和她見上一面。
說到底,他不過也是個自私的男人而已。只要還存有一絲希望,他還是想再次將她從別的男人身邊挽回,不願就此永遠地失去了她。
此刻,他終於在她出國前,通過特殊渠道趕了回來,卻沒有想到,她躺在了病床上,看起來是如此的虛弱。
向星北雙眸一眨不眨,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心裡慢慢湧出了一陣令他難以自抑的無聲情潮。
她彷彿徹底陷入了什麼夢境,緊緊地閉著眼睛,額頭慢慢地沁出了汗水,一隻手忽然動了一下,彷彿想要抓住什麼東西似的,帶的點滴瓶輕輕晃動,針管里血液立刻倒流。
護士吃了一驚,急忙抓住她手,叫她,她卻沒有醒來,向星北一步就跨到了病床邊,俯身下去,從護士手裡握住了她的那隻手,安撫著她。
她的手冰涼,綳的緊緊,手背上的細細青筋清晰可見,手心裡全是冷汗,一碰到他伸過來的那隻溫暖的手,立刻就緊緊地捉住,不肯鬆開。
徐致深坐在了床邊,改用雙手包握著她。
她似乎放鬆了下來,原本緊緊抓著他的那隻手,也終於軟了下去,卻依舊勾著他的指,不肯放開。
「致深——」
向星北聽到她的嘴裡,喃喃地叫出了這樣一個名字,眼角慢慢地滾出來晶瑩的淚水。
她在夢中,抽泣著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