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不請自來
太后六十大壽,依清華的意思,要舉國同慶,邀請各方諸侯及皇親來賀壽。
於是,在壽辰半月前,各路人馬已紛紛來了長安,其中便包括以往六國受封的王室子弟,這些人當中,亦只有白儼一個燕王,其餘都已成一方郡守之子。豫州沒有來人,只早早送了賀禮。另外的,便是皇親了,好幾位趙姓王爺,從遠處攜了家眷趕了來,喬家自然也來了賀壽的人。
清華這麼一提時,重山便知道了她的用意。
先前咸陽刺殺一案,還未找到更多線索,但總歸是從這些人來的,所以,借著這個機會,讓他們一齊來長安轉一轉,興許能查到些蛛絲馬跡。
豫州沒有來人,倒是清華預料中的,看了豫州送來的禮單,「萬壽如意玉盞一對,香楠壽杖兩柄,南極蟠桃獻壽圖一副,壽與天齊紫香爐一個......」
清華評道,「中規中矩的,倒挺契合豫州現今的景況。」
重山點頭道,「自咸陽回來,豫州也盯了大半年了,也沒發現什麼動靜。或許慕椋說得對,易川不是那樣的人,是我們疑心了吧。」
清華不同意,道,「有些人藏得深,不是一時看得出來的,還是不要過早下定論了。」
自從錦書堂而皇之地成了容夫人,豫州便不再是清華的禁忌了。她不怕錦書,只怕豫州有事。
重山想想便道,「聽你的。」
接著他又道,「燕王倒是備了好大的禮,那架雲母千松屏,看著就不同凡響。」
清華便笑了道,「陛下待燕國也仁義厚道,燕王只是禮尚往來而已。」
「對了,你見過他了?」
重山便點頭道,「早些時候見了,他與贏桑一道來的,倒讓我吃了一驚,差點沒認出那便是當年的東秦小皇帝。」
清華依舊笑道,「小桑公子還好嗎?」
重山隨手拿起一塊點心,送到清華嘴邊,又道,「我看著,可比他當皇帝那會兒舒心多了,人也長大了不少,舉止都有幾分燕王的影子。」
清華便想起一些往事來,道,「那些年啊,我不僅恨鄧高,連著他也一起恨了。直到回咸陽見到他時,我才知道,他只是個孩子,同我一樣地可憐,那恨意一瞬間就消失了。」
「他如今能這般自在,我也替他高興的。」
「他是不是去了靖侯府了?他此番和燕王一道過來,一定是為了見芙菱的。」
說著,清華便有些擔憂,「就怕他見到芙菱那個樣子,會傷心。」
原來,當年芙菱因在亂軍中受了驚嚇,變得有些痴痴傻傻的,不敢見生人,精神時好時壞,治了這些年,雖把痴傻氣去了,但宛如變了個人,越發不記得先前的事了,清華每每問她,也只偶爾答得一兩句,自然也不記得自己曾扮小丫頭的事兒了。
清華不禁嘆氣道,「也不知道,她還認不認得她哥哥。」
重山便安穩道,「說不定,她見了哥哥,又好了一些。」
他接著便道,「對了,姜家表親明日或可到了,便也安排他們在宮裡住著吧,你們相聚起來也方便一些。」
清華方微微一笑,回道,「說起來這表弟表妹,我還未見過一面的,自從娘親走後,我們家與舅舅家來往得便不多了,父親說,外祖父當年是極不願意娘親嫁到咸陽來的,只是娘親先斬後奏,先與父親成了親,再回稟了外祖父,把外祖父氣得不輕,聽說,頭幾年他年年派人來痛罵父親一頓。」
重山一聽,便笑了,「你這外祖父撒氣的方式,倒是有趣。」
清華便道,「挨罵可不有趣。父親挨了罵,一聲兒也不敢吭的,娘親也不敢,更不敢護著,不然連著一起罵。」
重山便問道,「為什麼罵得這麼凶?難道是捨不得你娘嫁的遠了?」
清華回道,「因為娘親是逃婚來的,原本外祖父準備將她嫁到楚國,誰知偏巧遇上了我父親,娘親便死活也不肯去了,所以才偷跑出來的,可不就把外祖父氣壞了么。」
重山便笑了,道,「看來你這倔脾氣,也是隨了岳母大人了。」
清華看他打趣自己,便白了他一眼,「不止呢,我還隨了外祖父罵人的功夫呢,要不要見識見識?」
重山忙求饒。
二人說笑了一陣,便有人來傳膳,清華便道,「去請二小姐和姑爺,舅爺和舅夫人來。」
有人聞聲而去。
不一會兒,清愁與慕椋,加上景鈺和舒月,便都過來了。他們正是這兩日到的,目前,都在雅風閣住著。
比起前些年,舒月看起來沒有那樣清冷,凌厲了,眉眼之間多了許多笑意和溫柔。她已成了喬府的少夫人,因聰慧,端敏深得喬府上下喜愛,那些看似不堪的過去,已牢牢地埋在了記憶深處。
面對清華時,她同樣如此,裝作二人之前從未結識過,始終保持著分寸,未叫外人看出絲毫破綻來。
舒月想著,自己擔著不好的名聲倒罷了,若是讓人知道,皇后也曾在金枝玉葉住過,那皇后必將遭受比自己還要大的非議。而她和景鈺之所以能有今日,全賴皇后相幫。既如此,她焉能不投桃報李,為皇后著想?
清華大概也猜得到,舒月這是為了顧及自己的體面,所以也默默對她有所感念。
舒月剛入宮時,還頗謹慎,生怕哪裡錯了規矩,以為走路都是三跪九叩的,時時吊著心。但見皇帝和皇后真正相處起來,就像是尋常夫妻一般隨意,不免就暗暗驚訝了一番,根本不似傳聞中那等級森嚴,不近人情的地方。
這時,清華朝她微微笑道,「三嫂在宮裡住得可還習慣?」
舒月收了神,忙道,「勞娘娘費心了,一切都好。」
「待用完膳,我便帶三嫂四處走走,雖說這宮裡不比外頭天地遼闊,也還是有幾處美妙的所在,值得看一看的。」
舒月便謝過了,眾人落座。
席間,清華便問道,「聽三哥說,雙兒會走路了?」
舒月便也眉眼舒笑,道,「是呢,一刻也不歇著,不是在地上打滾,便是嚷著出去玩兒,把家裡的奶娘都折騰壞了。」
清愁便笑說,「我原以為女孩兒,便都像歡兒那般文文靜靜的,怎麼料到還是個調皮搗蛋鬼。」
重山便笑道,「如意才多大點兒,你就嫌她調皮搗蛋了?」
慕椋便介面道,「清愁是耐不下性子哄她,便說她搗蛋,其實如意只是愛哭了些,還是很聽話的。」
景鈺便道,「若總是哭鬧,還是要找個郎中來瞧瞧,是不是積食,脹氣的緣故。孩子又不會說話,自己難受起來,只好哭了。」
清華便笑道,「三哥懂得可真多。別看歡兒現在乖巧得緊,那是專請先生在管教了,私下沒人在,便也跟個霸王似的,到處闖禍,前不久,還將御膳房的雞都放跑了,自己滿屋子再去捉,弄得是人仰馬翻。」
說著,清華扭過頭來,朝重山輕聲埋怨了一句,「都怪你,太慣著她了。」
重山便呵呵笑道,「小孩子鬧著玩兒罷了,別當真。」
「現在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將來怎麼得了?」清華駁道,「我每次要管,你就專門和我唱反調,倒鬧得我不是人了,你看歡兒現在,見著你就是歡天喜地的,見著我就和霜打的茄子一樣,敢情不是我親生的呢。」
重山忙道,「她也就是貪玩,況且還小呢。你記得嗎,你這還沒說話,她就先哭起來,我怎麼忍心再去斥責她,總不能兩個大人欺負一個小孩兒罷。」
清愁立馬出言幫道,「姐姐,歡兒是一點兒也受不了委屈,這真和你一模一樣,可不能怪到陛下頭上。」
頓時大家便都笑起來。
清華瞪了重山一眼,道,「所以你們就合起伙兒來,欺負我了?好好好,你們父女倆一條心,只我一個孤家寡人。」
舒月便笑道,「都說女兒和父親較親近,我倒覺得,便是因為父親搶著先做了好人,那壞人只好留給我們做了,自然不如那好人受待見了。」
便朝景鈺道,「你也是,對雙兒百依百順,這往後我的處境,許是和娘娘差不多的。」
景鈺呵呵一笑。
幾人正說著,忽然有人傳,「容夫人來了。」
眾人都停了下來。
清華面色微微一閃,再抬頭,便見錦書已由人攙著,扶著腰身緩緩走了進來,快七八個月的身子令她步子有些沉重,同時臉蛋也稍稍圓潤了一些,面上是波瀾不驚的嫻靜之色。
霎時,殿內安靜得出奇。
錦書已走到了中間,正巧停在了慕椋與清愁的面前,
只聽她開口道,「臣妾見過陛下,皇後娘娘。老遠便聽到殿里歡聲笑語,娘娘這是辦了一場家宴么,這就是國舅爺吧。」
景鈺便不緊不慢地抬了抬手,「臣喬景鈺,見過容夫人。」
錦書打量了舒月幾眼,便稱讚道,「舅夫人這般花容月貌,國舅爺真是好福氣。」
舒月只是客套的見禮,道,「容夫人過譽了。」
清華不慌不忙,沉著出聲道,「容夫人來得巧了,若是還未用膳,便一起吧,這會兒剛要上菜呢。」
錦書便點了頭。
清華便吩咐道,「盈袖,給容夫人備坐,你們仔細扶著。」
正好添了一張桌子,靠著慕椋和清愁,錦書便小心落座了。
清愁面上早已鬱鬱不樂,一言不發,慕椋亦是嚴肅著面孔,眉頭緊蹙。
錦書往這邊看了一眼,便悠悠道,「二小姐和姑爺,果真是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清愁立馬訕訕回道,「夫人這話,說得不對。這世上郎才女貌的多了,豈是都般配的?夫人才誇過舅夫人花容月貌,照這麼說,舅夫人和椋哥哥豈不是更般配?可見我與椋哥哥做夫妻,便不是因相貌般配的緣故。」
錦書便淡淡道,「那是什麼緣故呢,聽聞姑爺原本是有心上人的,卻不是二小姐吧?」
清愁便回道,「那自然是天定的緣分了。都是年輕時過來的,誰還沒有嘗過心動的滋味呢,我自己都曾有過心上人呢,難不成人還一輩子只活在夢裡么?只因和他們沒有緣分,才有我們今日。我就不喜歡自尋煩惱,去計較這些已經不屬於我們的東西。」
清愁朝慕椋笑了一笑。
慕椋默默點頭,心頭如打翻了五味瓶。
自見到錦書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坐立難安。
他早知道宮裡新有了一個容夫人,只聽說是宮女出身,他與清愁便也沒多想。只是方才一見,這容貌竟和錦書一模一樣,真把兩人著實驚著了,他們都尋著錦書與景鈺說話的空隙,朝清華急急地望過去,只見清華一言難盡的樣子,重山呢,也是有些局促不安的模樣。
待錦書一開口,他二人便心知肚明,確定是她無疑了。
清愁便滿心不悅,一張口便和她爭辯起來。
錦書聽完,只微微輕笑,「難得二小姐竟如此豁達,本宮不及。」
清華見狀,心中嘆了一口氣,看清愁此刻那憤憤不平的神情,真怕她一時收不住,與錦書吵起來。錦書又有身孕,若是動了胎氣,就不好了。
不過,擔心歸擔心,她也相信清愁還是知道分寸的。
她這邊便忙出聲,「聊這些沒影兒的東西作什麼。快嘗嘗這菜,合不合你們的口味?這是我特意吩咐御廚,做的都是你們愛吃的。」
憑女人的直覺,舒月聞到了容夫人和清愁之間的硝煙味兒,又打量了上面兩人,和對面幾人的難以言表的神情,料定他們曾經有什麼瓜葛。
只留下景鈺,覺得有些疑問,好像容夫人早認識清愁他們一般,待想開口問詢,便被舒月暗中拉住了,示意不要問,景鈺這才作罷。
從這時起,席間氛圍一刻比一刻沉悶起來,眾人都默默埋頭,幾乎沒人出聲。
清華本是要借個機會與清愁和慕椋解說此事的,只是沒想到錦書不請自來,才令他們有些錯手不及。
好不容易,這頓飯才算是吃完了。
重山默默看了清華一眼,見她眉梢已有些淡淡的憂色,因他離得近,所以看得格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