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歆蘭郡主
散了席,重山便回宣室殿處理政務去了。臨走時,還有些擔心清華,想多陪她一會兒,清華卻主動要送他,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句,「放心。」
重山這才去了。
錦書也不為別的,只是來見慕椋一面。不管是如今她已成為容夫人,還是慕椋已成了喬家的姑爺,這些年,她想的,也只是這一面而已。
既見到了,又一同吃了飯,這時,錦書便也要告退。清華點頭,另多派了兩個人跟著照護。
清華這邊便攜著眾人往園子里來了。
舒月看得出來他們各有些心事,怕是自己在不好說開了,不多久也找了個借口,與景鈺先躲了。
一時,只剩下清愁和慕椋在身旁。
清愁從吃飯時到現在是一臉的不高興,清華見了,悄悄地讓盈袖打發宮人站得遠遠的。
清愁便氣呼呼道,「她什麼時候,成了容夫人了?」
清華便平靜回道,「說來話長。趙國沒了之後,她便流落到了長安宮裡,一直在浣衣司當差。後來她,意外有了重山的骨肉,為了她能名正言順地留下來,我便給她換了籍,更了名。」
「她不再是從前的易錦書了。」
清華說得淡淡的,十分冷靜。
清愁卻搖頭道,「我不信就有這麼巧的事兒。依她平日不可一世的個性,再落魄也不會給人當使喚的宮人,怎麼別的地方不去,偏偏來了長安。」
慕椋面色凝重,一時難言。
清華便道,「不管她是怎麼來的,既然成了容夫人,那便和過去一刀兩斷了。她既放得下,你又何必糾纏。私下裡見著面,也不可提起這些舊事,免得外人知道了,又要傳出什麼閑言碎語來。」
慕椋沉吟了半晌,這時才道,「她如何能答應的?」
因為他明白,錦書最大的驕傲,是她的姓氏,家族。要讓她心甘情願地放棄這一切,該需要多大的代價。
看得出來,慕椋是有些不忍的,清華不免有些心虛起來,簡單輕聲回道,「人總有軟肋,我,用了點手段。」
清華沒有說,真正讓錦書妥協的,是他。
清華的避重就輕,沒能讓慕椋心服,反而讓他陷入了沉思。
清愁說的話,看似是抱怨,卻字字珠璣。
錦書來長安,必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慕椋對此深信不疑。
慕椋多謀,此時大概已猜到了,此前清華忌憚的那個人,十有八九就是錦書。也就是說,當時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那個問題,清華為何不願徹查幽蘭殿的真相,已然浮出了水面了。
那時他只知道,清華懷疑的是豫州,但始終令他疑惑的是,豫州一直風平浪靜,並沒有傳出任何不軌的舉動來,那麼清華的懷疑從何而來?
原來這源頭,便在錦書這兒。
時間,動機,都對得上。
他的心口隱隱顫了一瞬。
清華見他凝思,眉上籠著一層厚重的凄然,心下便瞭然。
她一直都相信,她可以瞞過清愁,瞞過重山,卻一定瞞不過慕椋。
只要慕椋一見到錦書,他就會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只見慕椋忽然轉頭對清愁道,「我才想起來,那罈子蘭陵美酒究竟帶了沒有,晚上要獻給太后的,若是忘了就不好了。」
清愁仔細一想,「我記得你囑咐了我好幾遍,臨走前也清點了的,若是不放心,我便回去看看吧。」趕忙就走了。
見清愁已走遠,清華和慕椋心照不宣地相望一眼。
「你不放心錦書吧。」清華道。
慕椋眉頭緊鎖,「幽蘭殿的事,果真是她做的么?」
清華點頭,回憶起來,「我當時聽到的,是《清平調》,這首曲子除了我和清愁,外頭很少有人會的。小時候,我在咸陽王宮裡,遇到過長秋,和他相談了幾句,教他學會了這首曲子。而那日在幽蘭殿,我誤入的,是和驪山地宮一模一樣的,懾魂陣。」
「天下,能將這個東西,設計在幽蘭殿的,無非是當年和我一起去過地宮的人。」
「我能想到,既知懾魂陣又會《清平調》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長秋。」
說著,清華傷神道,「別說長秋已經死了,他便是活著,我也不信是他。自然,也不能是你。」
「我一時沒了頭緒,最終是盈袖提醒了我,倘若有第三個人,那必定是與你,還有長秋都有密切牽連的人。」
「除了趙王后,還會是誰呢?果然一查,才發現,錦書的確在宮裡。我便去問她,她雖然沒有親口承認,卻也沒有否認。言語間對我,頗有怨懟,像是個要和我討債的樣子。」
這句話一說出來,慕椋如同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徹底令他清醒了,心底某個角落隱隱生疼。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錦書會要清華的命。
倘若換了一個人,不過是以牙還牙,報仇出氣都好說。可是這個人是錦書,他沒辦法替清華出主意除了她,也沒辦法向清華求情放了她。
慕椋問道,「既如此,清華為何還留她?」
清華看出他的痛心,便道,「他們家到底幫過我許多,就當還他們家的恩吧。」
「但是,我也不能一味地縱容她,所以,這才想法子,讓她成了容曦,至少,她若再犯錯,也不與旁人相干。」
這個旁人,指的就是清愁和他自己。清華默默承受著錦書的算計和謀害,歸根結底,便是為了他們。
清華接著道,「可是,清愁是個心裡藏不下事,也不會忍氣吞聲的人,我若將真相告知於她,她必定要找錦書拚命的。此事非同小可,錦書害我,不是一般的殺人尋仇,稍有不慎,便會牽扯到整個豫州,至其滿門傾覆,反而,也將你們自己搭進去。所以,清愁那邊,還要你細心安撫才成。」
「此前錦書所為,我概不追究。如今她一舉一動皆在我眼皮子底下,手上又沒了籌碼,相信她該有所收斂。」
慕椋凝眸,便試著問了一句,「那清華認為,豫州無辜么?」
清華沒有立馬回答,而是淡淡回道,「依你看呢?」
慕椋便道,「我打探過豫州的動向,易川和幾位子侄,沒有不妥。」
清華一聽,便皺了眉,終於回道,「慕椋,我知道你擔心豫州有變,但是,你實在不該來插手。你和清愁,當安安穩穩的,不必捲入這些是非裡面來。」
「這種事情,便交給我和重山來辦吧,又容易,也不落人口實。你放心,重山不是個狠心的人,豫州若能保,他一定會保。若是不能保,便只能保你們了。」
慕椋這麼做,一方面是出於對豫州的私心,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能替清華分擔些什麼。
知他這份心,清華才直言點出。
慕椋便也懂了。
這時,清愁便從不遠處,慢慢走了過來。恰好,宮中有些事要忙,清華只得再次囑咐了清愁幾句,便留下了他二人,自行離去了。
這邊,清愁縱使對錦書有所懷疑,無奈始終得不到姐姐一句實話,兼慕椋又從中勸說,更要緊的是盈袖一番話,「二小姐,娘娘有些事正忙,便要我過來帶幾句話。娘娘說,過去的事就算是過去了,二小姐無需耿耿於懷。容夫人如今身份高你一等,你去鬧她,吃虧的必定是你。況且,你又是娘娘的親妹妹,若是傳了出去,外人必定要說你仗勢欺人,於娘娘名聲也有損,可謂得不償失。」
「二小姐放心,娘娘是個極聰明的人,既容得下,也必定壓得住。二小姐千萬不要為娘娘覺得委屈。二小姐只管在宮裡玩得開心,諸事勿念。娘娘得空時,再來看二小姐。」
清愁仔細琢磨起來,姐姐說的有理,便打消了找錦書對質的念頭,此後在宮裡住著,和錦書再無牽扯。
加上,齊室的兩個表親都到了,一下子宮裡又熱鬧了不少,清愁也歡喜得很。
一個表哥,名叫修竹,品貌不俗,人如其名,天然一股浩然高潔之氣,如林中新竹,坦蕩不屈。
而那表妹就更讓人眼前一亮了,名喚歆蘭,年紀才十六,是同輩中之中最小的了。年紀雖小,行事待人卻不輸哥哥,大方隨和,像水墨畫一般淡泊婉約,呵氣如蘭,玲瓏如玉。
這兩兄妹,一個勝似一個靈秀,剛一到,便引得宮中上上下下讚許不斷。
只聽說,齊國王室乃是皇後母家,因皇后的緣故,齊王一族免遭禍患,保存至今。
姜家既是齊王宗親,亦世代為相,所出後代,個個是人中龍鳳。如今一見,這兩位表親風度之姿,果然與皇后一脈相承。
清華與他們亦是一見如故,想起母親背離父兄,遠嫁咸陽,多年來,因母親早逝,兩家疏於往來,然血脈至親,乃千絲萬縷,不可斷也,一見面就天然一股親近。
齊國盛產玉石名品,修竹他們所帶的,便是一尊鳳凰戲牡丹的精雕玉瓶,十分精美靈巧。
鳳凰是白鳥之王,而牡丹是百花之冠,鳳凰輕靈繞於牡丹花叢,非但不見流於世俗高高在上,反而相得益彰,妙趣橫生,既大膽,又自信,構思不可謂不巧妙。
更令人驚喜的是,如此成熟驚艷的作品,竟是出自歆蘭之手,原來歆蘭也鑽研玉石,已有造詣。
因此,清華更覺她可親了。
連盈袖都忍不住道,「表姑娘真是才貌雙全,他們都說啊,表姑娘有幾分娘娘的氣度呢,不止是相貌,就連性情,都有些像。」
清華笑了。
盈袖便道,「不說還好,一說便越看越像了,竟比二小姐還要像幾分。」
「想不到舅舅把他們教得這樣好,我看歆蘭的技藝,再過幾年,便要超過母親當年了。」清華也讚歎道。
重山自見了歆蘭,也對她刮目相看,沒有幾天,便封了她郡主之銜。
消息傳到了歲羽殿,讓樂揚起了疑心,「這小丫頭與皇后長得像,又比皇後年輕許多,莫不是陛下對她動了心?還是皇后自己,想借著表妹固寵,來打壓我和容夫人?」
「就連清愁都沒有得到過這樣的封賞。」
原來,不止樂夫人這麼想,幾乎是宮裡所有人都這麼想,自然,宮人們對歆蘭的態度也變得格外不一樣,就像她隨時會成為他們的主子一樣。
歆蘭是個心思細密的人,也隱隱察覺出眾人的態度,心中雖不免有一絲擔憂,但始終鎮定自如,處變不驚。
這日,正是太后六十大壽,滿殿皆是遠道而來的王侯貴戚,場面熱鬧非凡。
太后一看,大半人都不認識,大概只認得趙姓幾個王爺,以及阿禮等人,因此也沒有很多話,只默默保持尊貴的儀態,微笑著受著眾人朝賀,看了會歌舞,喝了點小酒,便覺疲乏,因此和清華道,「年紀上來了,經不住鬧騰。我先回去歇著了,這裡便交給你們招待了。」
清華只好吩咐人攙了太后回去。
太后前腳剛走,樂夫人莞爾一笑,便朝重山道,「陛下,聽說蘭郡主還未許人,臣妾這裡有個好人選,想替郡主做個媒。」
這時,席間眾人便又都將目光投向了歆蘭,尤其是未婚娶的王孫公子,心中其實都想著要是能結這門親就好了。
只是誰也不敢提,王宮裡傳出來的那些消息,多少都讓他們打了退堂鼓。萬一陛下當真自己定了歆蘭,他們卻眼巴巴地跑去提親豈不是自討沒趣。
重山乍一聽這個提議,回絕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只好道,「夫人先說。」
歆蘭聞言,不由得心驚起來。
樂揚便道,「蘭郡主品貌雙絕,都說和皇後娘娘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這般好姑娘,臣妾想著,非尋常人般配得上。」
「蘭郡主與皇後娘娘既是姐妹,安王和陛下又情同手足,郡主和安王若能成就一段姻緣,豈不是親上加親,兩全其美么?」
樂揚話音一落,席間眾人有竊竊私語者,也有默然噤聲者,還有作壁上觀者,也有點頭稱道者。
立時顯出人心萬象,眾生百態。
重山和清華同時吃了驚,霎時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