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遠的顧慮

明月漸漸爬上正空，將一縷縷皎潔的銀光撒向被寒風吹拂了一夜的大地時，屬於冬季的陰冷被暫時封印住了。鷹愁澗的流水熙攘起來，吐著純白的泡沫在高低起伏的岩石間奔跑，偶爾遇到一大片深潭，他們才不情願的放慢腳步，緩慢前行。

鷹愁村裡的十幾位村民在昨日的盆地內或坐或走或站，無聊的把玩著腳底乾枯的秋草，枯黃的土地上依稀有幾抹暗紅的血跡，寒風早已吹散了瀰漫已久的腥臭，此時的盆地比方才顯得要更安詳和諧。

玄奘坐在一塊石上，右手撥弄著念珠，雙目微合，不知在想什麼。村長劉山站在潭邊不時探頭觀望，滿目說不盡的焦急，就在他不知是第幾次捶手徘徊時，水面突然炸開，跳出一個淡黃色的身影。

「大功告成！」悟空念動一串咒語，迅速抖幹了身上的冷水。她左手攥著幾根一指粗的銀繩，質地極為細膩精緻。

「聖僧，您布置好了？」劉山見悟空終於上岸，臉上的喜悅完全抑制不住，那些等待的村民也不例外，慌忙湊上前去。

悟空揚了揚手裡的銀繩，笑著說：「一切就緒！現在這片潭底已經被縛龍網布滿了，只需要大夥們一會兒兩人一組，每組拿一頭，等一會兒我把龍引過來，你們集體收網就好。」

「這繩線看起來也不是很結實，能行嗎？」村民中一位年輕人說出了心中的疑惑，悟空定睛一看，竟是阿遠。

「放心啦阿遠！」悟空用不可置疑的態度肯定道，「這網是用天蠶吐出的銀絲製成，可不是一般人能輕易掙開的。」想當初，就連自己也被這東西綁在斬妖台上動彈不得來著呢……悟空默默的在心裡補充到。

然而腦袋開小差的悟空沒有注意到阿遠聽聞此話后，非但沒有露出放心的神色，反而臉上滑過極為擔憂的表情，他張了張嘴，卻終是沒有再說話。

玄奘坐在一旁，將阿遠的神色變化看的十分清楚。

悟空收回拋錨的思想，道：「總之各位放心，只要把龍引過來，它絕逃不了。」

劉山一邊接過悟空手中的銀繩，一邊道出疑惑：「可是聖僧，這鷹愁澗這麼大，您要上哪裡去找惡龍呢？」

「這個我早有準備，你們不必擔心！」悟空笑了笑，打消了他們的顧慮隨即，拍拍手道：「好啦，既然計劃說完了，那麼現在大家趕緊分組到事先確定的埋藏點去，等一會兒，一起抓龍！」

「好！」

劉山轉過身，朝阿遠叫到：「阿遠。」

阿遠沒有答應，他低頭咬著嘴唇，似是在想著什麼。

劉山見此提高了些嗓門：「阿遠！」

「啊？」村長你叫我？」阿遠如夢初醒，滿臉歉意的撓了撓頭。

「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劉山沖他笑了笑，沒有責怪的意思。

「啊……沒什麼……」阿遠的眼神飄忽不定，終於，他小心翼翼試探道：「村長……等抓到了龍，你們，打算怎麼辦？」

劉山的笑容住了，面露疑惑：「還能怎麼樣？當然是殺了。」

「殺了？！」阿遠瞪大了眼睛，下一秒意識到自己反應有些激動，慌忙捂住嘴，四下觀望了一圈，見沒有太多人注意到他們，壓低聲音道：「村長，殺掉會不會……太殘忍了。」

「殘忍么？」劉山喃喃自問了一句，道：「那惡龍殘害我們村如此多的人命和牲口，這樣的懲罰怎算做殘忍？撇開這些不說，龍出現在咱們這裡，終究不是什麼好事。若留它活命，我們又如何處理它？若是讓外界知道此事，尤其是聽聖僧之言，龍乃天子象徵，這要是讓皇上知道，鷹愁村必將不保！」

阿遠低頭聽著劉山的分析，緊緊抿住嘴，沉默了。

劉山見阿遠沒有吱聲，慈祥的面容上露出半分寒意，他正色道：「阿遠，莫不是你還想堅持著不相信是白龍做了那些事？」

「村長……」阿遠小聲開口，「要知道，我當初和白龍是……」

「阿遠！」劉山的聲音不大，慍怒的語氣散發著極強的震懾力，逼得阿遠瞬間住了嘴。

劉山望著阿遠欲言又止的模樣，緊繃的神色終究軟了下來，道：「阿遠，你曾和白龍相處的事，絕不能再提了，懂么？」

坐在不遠處的玄奘手中的念珠驟停了一下，但很快又撥動了起來。

「你應該知道，村民因白龍傷害村民和牲口對它恨之入骨，當年你哭鬧著說白龍是你的朋友時，村民險些把你當作被它蠱惑的同黨殺掉，我以你小不懂事穩住了他們。如今十年過去，村民對你已經沒有那麼大的看法了，你難不成還要執迷不悟，毀了你在鷹愁村的生活不成？！」

「我……」阿遠不敢看向劉山的眼睛，朝周圍瞥了又瞥。

「阿遠，我知道你不願意相信，可這十年來的證據還少嗎？這鷹愁澗就這麼一條白龍，除了它，還能是誰傷了村民？那日它身上沾了那麼多的血，你難道就沒看見的嗎？莫要再倔到底了！

阿遠低下頭沒有再反駁，可攥緊的拳頭卻在無聲的表達著抗拒。劉山見此大感無奈，他拍拍阿遠的肩膀，囑咐道：「好了，我也不說了，你帶玄奘高僧回村吧，留他在這裡，想必孫聖僧也不會放心。」

阿遠沉默了半響，終於點了點頭：「……知道了。」

坐在不遠處的玄奘慢慢睜開了眼，月光在他的臉上鍍上了一層霧靄，遠遠望去，讓人琢磨不透。

雖然阿遠看起來有些不情願，但好歹已經答應了下來，劉山深知他不會反悔，便放心的轉身往悟空所在地方去了。

阿遠抬眼望去，悟空正被一圈村民圍住。他耐心的再向村民說著這樣那樣的注意事項，手指來回比劃示範，極為耐心。那些村民則是一個個眼睛都不眨的看著他，側耳悉聽，認真至極。眉目里寫滿好奇，和迫不及待的躁動。

大夥們真的很高興啊……阿遠抿了抿嘴。騷擾村子這麼長時間的罪魁禍首，總算可以得到懲治了，難道不是一件應該開心的事么？

就算如此安慰著自己，阿遠也無法勸下心底的那份不相信。恍然間，那一抹湖藍的色彩又閃過他的腦海。夕陽下，那個長相俊秀的男子背著光朝自己張開手，嘴角咧著難得的笑容，對自己說：「以後，我們就是朋友嘍，阿遠！」

回憶的美好總能突顯現實的殘酷，一陣寒風襲來，將阿遠腦海里脆弱的夢境吹的眼掃雲散。晦暗的天地代替了火紅的霞光，淅淅瀝瀝的小雨沖刷著河畔的鮮血。盤旋的巨龍、恐懼的村民、遍地的牲畜的屍體……堆成了一場噩夢。夢裡，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了自己，憤怒與悲涼像洪水一樣，從中噴涌而出……

阿遠慌忙的甩了甩頭。他依舊不願意相信，那日看到的一切，會是真的。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阿遠睜開眼，發現玄奘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自己身邊。

玄奘的眼裡透著一絲暖意，沒有任何波瀾，阿遠看過去，內心竟莫名的一下安靜了下來。

「阿遠施主，你怎麼了？貧僧看你似乎有些不舒服？」

「啊？不……我沒有不舒服……高僧您多慮了……」阿遠尷尬的避開玄奘的視線，慌忙調整情緒。

「那就好。」玄奘鬆了一口氣似的笑了笑。

阿遠猛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務，道：「對了高僧，您要不先和我回村吧？村長帶的人馬加上孫先生，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玄奘看了一眼仍在忙碌的悟空：「也是……貧僧留在這兒，悟空怕是會顧忌很多。」

「那我們走吧，高僧。」阿遠說完便動身向來時的峽口走去，玄奘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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