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三日 中

「陳思琪，你有本事，我管不了你，也用不起你，你現在就寫辭職報告，把工作交接一下，收拾東西給我走人。」轉過臉又對劉莉說：「她電腦壞了，你把電腦借她用用，讓她寫辭職報告。」

劉莉立刻起身，一臉茫然，手足無措。陳思琪咬了咬下唇，站在原地沒動。

「還等什麼？去呀！」周志紅繼續咆哮。

真的寫么？真的要辭職么？

已經撐到這一步了，就快到中午了。陳思琪，你怎麼能輕易放棄呢？如果放棄了，你對得起自己么？你對得起倔強的野薔薇么？你對得起關心你、愛護你、永遠支持你的鑽石男神么？

跟她拼了！

「經理，您建議我辭職，我可以考慮，但是強行辭退我的話，需要分管領導的命令。」

周志紅一怔，轉而笑道：「不是說沒能力么？沒能力的人還賴在這幹什麼？還想讓公司領導知道你是個吃閑飯的么？陳思琪，你不嫌丟人啊，工作好幾年了，你要點臉不？」

撐住，不能放棄，為了野薔薇，你不能放棄。

「周經理，請注意您的態度，如果想要辭退我，請您按照公司規定，履行正常手續。」

「行啊！」周志紅驀然起身，扯著陳思琪的手，說道：「走，現在就找總經理，現在就去辦手續。」

手腕很痛，從重心的位置來看，周志紅應該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去年，陳思琪被周志紅這樣扯過一會，當時她流著淚。

劉莉懷孕的時候，也被這樣扯過一回，當時是被陳思琪苦苦勸住的。

上個月，有個新來的女生也被這樣扯過，後來，她辭職了。

她應該很喜歡這樣扯著別人吧，像一片樹葉，像一株野草，隨她撕扯，隨她蹂躪。

可是她今天扯到了野薔薇。

一株有刺的野薔薇。

「站著幹什麼？走啊！」周志紅拚命的拽著陳思琪的手腕。

「放開！」陳思琪揮手甩開了周志紅。

因為重心的關係，因為年齡和力量的差距，因為對自己過於自信，因為低估了陳思琪的憤怒，周志紅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她錯愕的看著眼前的陳思琪，看著這個垂著頭，一語不發的女人。一絲恐懼，出現在了周志紅的臉上。

「你想幹什麼？」周志紅問。

「你想幹什麼？」陳思琪說。

辦公室里的空氣到了凝固點，唯一的一名男同事站了起來，走到兩人中間，笑呵呵的說：「消消氣，消消氣，有話好好說。」

其他的同事也上來勸架。

見人們圍了上來，周志紅再度爆發了，她推搡著周圍的同事，聲嘶力竭的吼叫著：「你們讓開，反了天了！陳思琪，你想幹什麼？反了你了！你們讓開！給我讓開！」

「你們讓開。」陳思琪抬起了頭，巡視著周圍的每一個人。他們似乎在很用力的阻擋著周志紅，似乎周志紅的洪荒之力可以輕易摧毀他們所有人。

「你們讓開。」陳思琪又說了一遍。男同事在旁邊勸說道：「思琪，你少說兩句。」

「你們讓開。」陳思琪又說了一遍。周志紅依舊在咆哮，其餘的人依舊在用著很吃力的動作和表情，阻止著貌似真有洪荒之力的周志紅。

「你們讓開！」

辦公室的門窗好像震了一下。

地面好像也震了一下。

好像是整個大樓震了一下。

玻璃杯里搖晃的水似乎證明了這件事。

還有一件事不需要證明，那就是每一個人心臟都經歷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唯一的男同事讓開了，其他的女同事也讓開了。陳思琪看著周志紅，低聲說：「他們都讓開了，你想幹什麼，過來呀。」

周志紅本能的後退了兩步。

陳思琪上前一步，聲音依舊很低：「你想幹什麼，你來呀。」

周志紅看著周圍的同事，恐懼寫在了每一個人的臉上。除了靜靜地觀望，似乎沒人敢多動一下。

在這可怕的氣氛里，陳思琪凝視著周志紅，一語不發。

在這可怕的氣氛里，每個人都感受到了那份刺骨的寒意。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沉默，曲柔站在了辦公室的門口。

「周經理，是在開部門會么？」

一群人想看到了救世主一樣，借著破冰的空隙，一瞬間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曲秘書，找我有事么？」看到曲柔，周志紅儘可能保持著平靜。

「馬總叫您過去一趟，問一下開發區的事情。」

「不是說下周五……」周志紅話說一半，又吞了回去，「馬總找我，是要看方案么？」

曲柔回答說：「沒問，也不該我去問。」

周志紅一直很厭惡曲柔的態度，但是又對這個女人心存忌憚。

周志紅回頭看了下陳思琪：「不是要找領導么，跟我走吧。」

陳思琪沒作回應。

「走啊！」周志紅又想扯陳思琪的手腕，可看到陳思琪冰冷的眼神，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

會議室里，總經理馬明國正和班子成員開會。曲柔敲門走進了會議室，周志紅站在了門口，先凝望著馬明國，又逐一巡視著各個領導，然後深深的鞠了一躬。

馬明國神色有些詫異：「怎麼了志紅，進來呀！」

周志紅走進了會議室，雙手交叉放在下腹部，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

「站著幹什麼，坐呀！」馬明國有些不耐煩。

周志紅在最角落的位置拉了把椅子坐下，低著頭，一言不發，陳思琪依舊站在門口，表情麻木。

「這是你們部門人吧，這都怎麼回事？都進來，都坐！」

陳思琪聽若無聞，依舊站在門口，曲柔在旁道：「小琪，馬總讓你坐，快進來坐。」

陳思琪緩緩的走進了會議室，坐在了周志紅的身旁。

看著兩個人奇怪的神色，會場的人都有些不太自在，副總經理耿立武問道：「志紅啊，叫你過來，主要是問一下開發區的工作進展，你將具體情況跟各位領導彙報一下。」

周志紅低著頭，沒有作聲。

耿立武訝然的看著周志紅，問道：「怎麼了志紅？」

會議室里一片靜寂，兩聲啜泣之後，周志紅的眼淚掉了下來。

看到這一幕，馬明國的反映異常激烈：「說事兒就說事兒，你怎麼又哭上了。」

耿立武在旁邊關切的問道：「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麼困難了？」

周志紅哽咽道：「我對不起公司的栽培，對不起領導的信任，對不起……」

說到這裡，馬志紅已經泣不成聲。

「行行行，行了，別哭了！」馬明國點了一支煙，把煙盒重重的摔在了桌上，「有事說事，弄這一出一出是要幹什麼？」轉眼看了看陳思琪，問道：「你是銷售部的吧？她不能說，你說！」

陳思琪看著馬明國，從嘴裡吞吐的煙霧判斷，他應該沒有多少耐心。

耿立武在旁道：「這位小同志，馬總讓你彙報一下，你就大致彙報一下吧。」

這個人似乎有什麼預謀，而現在事件的發展應該很符合他的預期。

要回答他么？

陳思琪已經忘了恐懼，但是似乎一直沉浸在夢境之中，以目前的大腦運轉狀態，似乎很難應對如此複雜的局面。

也不是完全不能應對，她也想到了一個很有效的應對方法，把這些看起來很討厭的人都弄死就好了。

這就是目前陳思琪的真實想法。

她就這樣逐一看著眼前的人，慢慢的攥起了拳頭。

突然，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了眼帘。

一雙深情的眼眸印在了心裡。

沈宇峰一直沒說話，讓她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但現在，沈宇峰一直看著她，讓她感受到了難以形容的信心和力量。

「我說這位小同志……」耿立武又開口了。

「我叫陳思琪。」自進入會場，陳思琪第一開口說話。

「啊，那什麼，小陳同志，你就按照馬總說的，介紹一下開發區的項目吧。」

「我沒有接過相關工作，對開發區項目不太了解。」

馬明國有些惱火：「沒接手這個項目你來這兒幹嘛？」轉臉與周志紅說：「你們到底誰管這個項目？」

周志紅嗚咽的說：「我已經把這個項目交給陳思琪了，我用人不善，我監督不力，我失職……」

馬明國怒道：「交給誰了，什麼意思，怎麼叫失職，你說清楚了！」

耿立武在旁道：「小陳，你們經理是不是把開發區任務交給你了。」

「是的，可我沒有接受。」

「你為什麼不接受？」

「因為我沒有能力完成這項任務。」

話音落地，周志紅放聲嚎啕，淚落如雨。

馬明國似乎也被這句話激怒了，拍著桌子說：「什麼叫沒能力，沒能力你滾啊，來這兒吃什麼閑飯？寫辭職報告，你滾啊！」

耿立武嘆一口氣道：「也就是說，你有意違抗部門領導的命令？」

陳思琪剛要回答，不想沈宇峰率先開口了。

「馬總，您消消氣兒，周經理，你也控制下情緒，我問一下，你們部門是什麼時候著手開發區銷售工作的。」

周志紅痛哭依舊，似乎無法回答。

沈宇峰面露難色，長嘆一聲道：「周經理，你看你，怎麼受了這麼大委屈，馬總和我們都沒別的意思，就是問問，行行行，再平復一下。」轉過來又問陳思琪：「你是什麼時候接到任務的。」

「昨天下午。」陳思琪平靜的回答。

沈宇峰聞言，瞠目結舌，愕然半響，問道：「公司大上個月布置的任務，你們昨天才開展工作？」

陳思琪默然無語。

沈宇峰又問周志紅：「周經理，咱們的同行可是在上個月就下手了，你們到昨天才開展工作？」

周志紅聞言，哭聲有提高了一個層次。耿立武在旁道：「你們不是兩個月前就調研了么，怎麼說昨天才開展工作。」

周志紅很委屈的點了點頭。

沈宇峰訝然的看著陳思琪，問道：「兩個月前就開始調研了，你怎麼昨天才接到任務。」

陳思琪回答說：「開發區的項目之前一直由劉莉負責。」

沈宇峰轉過來問周志紅：「為什麼突然換人了呢？」

「那是因為……」話說一半，周志紅把哭聲的分貝又提高了一個檔次。

「別他娘的嚎了！」馬明國終於爆發了，「嚎他娘的什麼嚎！都他娘的幹什麼吃的！能不能幹！不能幹都給我滾！」

周志紅像吞了一個鉛球一樣，立刻止住了哭聲。

從表情來看真像一個鉛球在嘴裡，而且她還十分用力的含著。

「滾吶！都滾！打辭職報告，滾蛋！」馬明國奮力的敲著桌子。

周志紅慌忙起身，畢恭畢敬的退出了會議室，陳思琪也跟著走了出去。一路之上，兩個人一前一後，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

回到辦公室，周志紅喝了口水，平復了一會。清了清喉嚨，調整到大家熟悉的聲調，慢條斯理的說：「陳思琪，聽見馬總說什麼了么，趕緊打辭職報告，收拾東西滾蛋。」

陳思琪一動不動，默坐了好久。

她抬頭看了看時鐘，十一點五十一分。

幾乎撐過了上午，差一點就成功了。

她儘力了，倔強的紅薔薇儘力了。

她打開了電腦顯示器，周志紅在身後冷笑一聲道：「喲，不是電腦壞了么？這麼快又修好了？」

陳思琪沒回應，打開了一個空白文檔，寫下了辭職報告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