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當死
傳言說,如果一個人死時坐著離開人世,那麼這個人生前一定做過不少好事,又或者運氣極佳,所以老天不願意讓他遭罪,令其得善始善終之果。
身為江湖劍魔,稱得「魔」之一字,按理說怎麼也沾不上「做好事」「善始善終」的邊際,可是在喬竹酒面前閉眼的孔瓊樓,卻的的確確是坐著咽下的最後一口氣。
垂首之際,孔瓊樓那一夜花白、長可及地的頭髮,好似一席珠簾般遮住了他的臉。
而那條因失血過多,原本就只剩下一口氣的十八陰蛇王也在孔瓊樓逝別人間的同時,隨他前去地府拜見閻羅王。
坐在孔瓊樓對面的喬竹酒心裡混亂如麻,他不知自己該為孔瓊樓的死而生出怎樣的情緒,更難以理解孔瓊樓死前對他所說的一切。
至陽之力是什麼?從何而來?
為何得了他的內力,聽了他的故事,他便死而無憾?
明明說不悔,又因何而悔?
劍魔說出的那些豪言壯語,到底哪些值得自己奉行,哪些又必須嗤之以鼻?
還好,喬竹酒聽懂了一件事,哦,不,應該說是兩件。
第一件事就是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麼之前內力時有時無了,而且在這三個多月里,孔瓊樓除了幫他調和了混亂狂躁的內力外,也教給一些如何調動丹田所存內力的方法。
至於第二件事。
就是幫這個明明說不要自己謝,結果沒幾句就變了主意的老頭子……
去外面看看新開的桃花。
……
洛州,知命閣。
虞溫月和玄霄道人這對老少,在這言虛實存的山頂樓閣旁已住了半年有餘,前者卻仍舊沒有因時日更迭而放棄拜余知命為師的想法。
山頂之上,除了一座龐大樓閣外,便是花花草草、雲海翠樹,對於一個少女來說,在如此「無聊」的地方安安靜靜呆上這麼長的時間,著實是對虞溫月心性的一種極大考驗。
而實際上,虞溫月並不感覺山頂無趣,白天無事可做,她便跟著玄霄道人爬樹摘果,填飽了肚子,就拿在山上撿到的黑白石子做成的棋子博弈兩手,雖然老少二人都沒怎麼接觸過圍棋,但畢竟沒吃過豬肉好歹也見過豬跑,兩人你來我往,下的也是頗為起興。
到了夜裡,虞溫月喜歡坐在崖邊,靜靜望著天上時有時無的明月,其實以前她一個人的時候,就很喜歡夜裡在附近翠峰的山頂過夜,儘管可能會面臨野獸攻擊的危險,可為了心裡某些與生俱來的想法,她願意去承擔這些不安。
起初玄霄道人好奇,就偷偷在不遠處看虞溫月夜懸山邊到底打算做些什麼,然後老頭子便是看到,明月隨夜而至時,虞溫月會經常把她那雙如脂如玉的縴手抬起,呈托扶之狀,將明月捧在兩手中央。
尤其是才剛過去的寒冬之日,虞溫月甚至會極其可愛的鼓起臉頰,朝那輪圓月吹上好大一口熱氣。
她似乎是……怕月亮會冷。
……
這一日清晨,余知命從樓閣之中走出,手裡拿了幾塊木板和一捆紅繩,放在一側后,又回樓取了一個竹凳坐在門口,不言不語,側首望著山頂不遠處的果樹,而此時虞溫月和玄霄道人就在余知命二十幾丈外拾子下棋,兩邊誰也不理誰,分明是徹底把彼此在視線中忽略掉了。
不多時,一名面帶恭敬之色的中年在山頂水平線上突然露頭,步履平穩的邁步臨近,關於此番情景,開始虞溫月也不知是何因由,后經玄霄道人相告,她才明白了這些能夠全憑自己登上山巔之人是什麼身份,並且又是作何而來。
知命閣每過三日,便會由余知命的幾名親信,彙集攜帶天下各方消息上山,並將所得訊息全部告知閣主,由閣主彙集整理,用作供所需之人以物相換,進而維持知命閣這個巨大的消息寶藏運作下去。
今日送消息來的人,虞溫月見過,而且自打觀得此人相貌,她便知曉這名中年乃是上山送信之人中,對余知命最崇敬的一位門徒。
只不過,今日這人的表現看起來雖然一切無異,但虞溫月不經意的一瞥,卻是識出了他的有異之處。
「玄爺爺,這位上山送信的人,要殺。」
虞溫月在地面上用樹枝畫出來的棋盤上落子后,忽而說道。
玄霄道人稍有驚色的看了虞溫月一眼,發現後者並沒有太過於激烈的反應后,還以為自己年老耳背,聽錯了剛才的聲音。
就在那送信中年走到距離余知命不足丈遠之地時,虞溫越陡然起身,手指那中年嬌喝道:「玄爺爺,殺了他!」
玄霄道人不明所以,內心雖有瞬間猶豫,但很快就被果決所替代,只見他身形如春日柳絮般飄然而動,眨眼之間便來到那送信中年身側,插在背部布制腰帶上的拂塵瞬出,在玄霄道人甩動下纏住中年了脖頸后猛力一拉,中年碩大的頭顱便就此被玄霄道人硬生生扯了下來。
鮮血四濺,染紅了余知命身側備好的木板紅線。
玄霄道人殺了送信中年後立即回首,問向緩步而來的虞溫月道:「溫月丫頭,殺他作甚?」
虞溫月沒說話,越走越近。
余知命手裡拿著一把匕首,正專心致志的在一塊木板上刻字,待得虞溫月走近,他低下頭,將整個腦袋隱藏在衣帽之中。
玄霄道人一頭霧水,隨後便看到余知命朝虞溫月伸出手,而後者則在他手裡接過了那塊木板。
好奇心作祟,玄霄道人斜眼偷瞄,看向虞溫月手中木板。
木板上刻了兩個字。
當死。
繼而,余知命微微轉身,直面向山頂的那些果樹低聲說道。
「山上的桃花開了。」
姿容更具仙女氣的虞溫月彎了彎那雙勾人丹鳳眼,一笑傾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