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正忖著,餘光瞥見綉坊大門旁有抹熟悉的身影,她驀地轉頭望去,還真沒看錯,隨即將綉架丟到一旁,快步跑到華逸身邊低聲罵著。「不是要你待在家裡,你怎麼跑來了?」他肯定是瞧見她連綉個花樣都不會。
豈料,華逸一把將她拽到大門外頭,恢復了實體,冷沉著聲問:「你方才真的看見我了?」
「我為什麼會看不見你?」她疑惑反問。
「你……」這是怎麼回事?在他刻意隱身時,尋常人不該看得見他的,除非死期將至。
「五姑娘,你在和誰說話?」佐凈瑜走到幾步外問。
「是我,佐姑娘。」華逸半露著臉道。
「原來是華爺,我還想五姑娘怎麼突然就跑了出去,你倆慢慢聊。」佐凈瑜知曉兩人好事近了,就不打擾兩人了。
柳堇望向佐凈瑜的背影又看向他,見他一臉凝重。「怎麼了?」
華逸不能理解,鏤在他魂魄里的文判筆分明沒有動靜……正忖著,文判筆突地從他體內迸出,在半空中揮灑火焰般的字體,林林總總共有十六條魂魄的名字和生辰、死辰。
他難以置信地瞪著上頭的名單,十六個名字里並沒有柳堇,反倒是佐凈瑜的名字出現了。怎會如此?欲死之人會瞧見他,但小堇的名字並不在死亡名單里,可瞧不見他的,名字卻出現了……而且如果是早已經預定好的名單,又怎會直到此刻文判筆才出現?
「到底怎麼了,你在看什麼?」柳堇輕扯著他。
他回神,問:「綉坊裡頭總共有幾個人?」
柳堇雖不解,但還是照實道:「現在應該還有二十幾個吧。」
華逸沒有回頭,但是已聽見鬼差遠揚而至的聲響,隨即喊道:「叫全部的人都出來,再去請大夫,馬上!」
時間就要到了!沒有時間猜想原由了。
柳堇隨即回頭喊著,「大家全都出來,動作快!」
就在同時,有人大喊,「失火了!庫房失火了!」
柳堇聞言,臉色愀變,正欲衝進綉坊里,卻被他拽個死緊。「你給我待在這兒,讓裡頭的人全部撤出,快!」
柳堇瞪著他飛快閃進綉坊的動作,心想他不會有事,趕緊要在廳里繡花樣的綉娘全都離開,就在廳里的所有人都退到大門外時,裡頭突然傳來轟的一聲巨響,整個大地為之震動,綉娘們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柳堇更是蒼白著臉。
瞪向通往後院庫房的通廊,早已被煙霧給吞噬了,裡頭的人呢?他呢?
附近的街坊聽見了聲響,全都趕了過來,有人吆喝著去提水桶,進中庭打井水救火,就在同時,柳堇瞧見煙霧裡有人走出,隨即沖向前。
「你進來做什麼,讓其他人去將庫房那兒的人給抬出來,趕快找大夫!」
見他平安無事,一手拽著一個人,隨即拔聲喊著,「男人們進去救人,外頭的趕緊去找大夫,動作快!」
待將傷患都安置妥當,夜色已深,有莊戶去報了官,縣令派人前來查探,說是在庫房外頭髮現了火藥引信。
「好端端的怎會有那種東西?」走在回家的路上,柳堇難以理解地喃著。
「一會兒回去,你就在房裡呆著。」
「你要去哪?」
「查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掂算著,最有可能的便是金玉律,可問題是他現在怎可能下得了床?再者,連泰行也差不多該揭發他了,一旦被抄家,他哪有銀子差使人行兇?況且,這一回的死亡名單來得古怪,而他改變了這份名單,僅有傷者,並無亡者……這事也得下地府交代清楚才成。
「你不會有事吧?」儘管她什麼都沒瞧見,但她想他可能逆天解了他人的死劫,不知道他這麼做會不會傷及自己。
「別擔心,不會有事。」
進了柳庄,他讓柳堇進了自個兒的房,轉身欲離去時,卻聽見柳堇細微的呼叫聲,隨即隱沒。
「……小堇?」他喚著。
裡頭沒有半點聲響,他抽緊了下顎,大步朝她的房而去,瞬地火花在他眼前爆開,燒得他連退數步,他怒不可遏地抬頭瞪著銀杏樹。
「哈哈哈,你果然是鬼!」
門板突地被踹開,華逸怒目瞪去,就見金玉律拽著柳堇,朝他笑咧著嘴。
金玉律喉頭上纏的布巾鬆脫,露出了腐爛的頸子,整張臉浮腫又青黑交錯,一看就知道離死期不遠,可他竟還有能力來到青寧縣。
啊……不對,他的身上附著……逃魂?原來是躲進欲死之人的軀殼裡了!
「你害得我金家被抄,害得我家破人亡……」金玉律邊說不住地咳著,噴出鮮血濺在柳堇驚駭無血色的面容上。「反正我都快要死了,找個墊背的也不錯。」話落,笑得陰惻惻地舉起劍抵在她的頸項。
華逸肅容,大步地靠近她的房,壓根不管銀杏樹畫下無形的界,隔離著他,那無形的界阻止著他,壓迫著他,焚燒著他,逼迫他痛苦地跪下,火焰燒灼著魂魄,火花飛濺。
「四哥,不要!」柳堇喊道,死命的掙扎著,壓根不管劍刃割進了頸子里。
「想死,我就成全你!」金玉律鬆開了她,舉起了長劍欲從她身後砍下。
華逸見狀,怒吼了聲,不管火焰焚燒著自己,舉步朝她飛奔而去,千鈞一髮之際,將她給拽進了懷裡,長指一彈,燃著火焰的文判筆浮在半空中,眼看著欲朝金玉律刺去時,他卻痛苦地再也撐不住,破碎喊道:「小堇快走!」
「一起走!」柳堇深知銀杏對他的戕害有多大,奮力地撐起他,卻聽金玉律道——
「我就等這一刻呢。」
她回頭望去,驚見他竟從懷裡抽出一把削尖的木槍……不,那不是一般木槍,那是銀杏打造的木槍。
原來,他想除去的是華逸!
幾乎不假思索,她回身就擋在華逸面前,任由木劍從心口刺入。
「不!」華逸暴吼了聲,長臂一揮,文判筆疾速地穿進了金玉律額頭,硬生生將他和逃魂一併給釘在牆上。
「四哥……快走……」柳堇緊握著他燒得焦黑的手。
「小堇……」
「我與他……不過是一報還一報……該還的總是逃不掉……」柳堇氣息漸弱,但仍努力
地張開眼。「四哥……快走,你得帶著我走黃泉路呢……下了地府,幫我問問閻王,為何騙了我……」
華逸盯著她像是失去了氣息,壓根不在乎體內的野火會將他焚燒成什麼模樣,他已經受不了一再地失去。
一次相守等待了近千年,下一次呢……他還要等待多久?
「華逸,還不走!」
崔頤的暴吼聲乍現,轉眼間,他已經被氣勁給卷出了房門外。
「五姊!」
他呆愣地坐在地上,餘光瞥見柳九和柳芫從他身旁跑過,進了她的房,查看著已經無生息的柳堇。
「華逸,你給我清醒一點,難道你沒發現,柳堇的魂魄還在肉體里?!」崔頤目光不善地蹲在他面前。
聞言,華逸失焦的陣逐漸凝聚起來,猛地抬眼,這才想起壓根沒有拘魂的鬼差接近,那麼——「她……還活著?她能活著?」
「誰知道呢?」
「什麼意思?」
崔頤正欲開口,便聽見柳芫在裡頭哭喊著,「二爺,九姊說五姊胸口上的木槍不能拔,可不拔沒法子救啊!」
「先不用管她沒關係。」崔頤涼聲說著。
「你在說什麼?!」華逸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崔頤笑得壞壞的,往後頭一指,問:「你瞧見什麼了?」
華逸怒目瞪去,驚見銀杏樹上的黃澄葉子竟不斷地掉落,彷佛失去了生命力,急速凋零。
「這是怎麼回事?」他吶吶地道。
銀杏樹是最堅韌的樹,抗旱耐寒,可以活上數千年的,怎會無故凋零?
「近千年前,有位南朝的公主進了地府,自願在忘川上擺渡,不論年限,只求有朝一日,能與殺了她的男人相逢,且,同命同壽。」崔頤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