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尋尋覓覓
扶瑄此一覺也未睡得多安穩,總是覺著身子昏沉沉的而頭腦卻清醒得很,睡到實在奈不住,也不管究竟睡了幾個時辰,便起身了,循窗一瞧,已又是夜深。
這一醒反而覺著頭更重,脖頸更痛,扶瑄艱難撐起臂膀,鬆了松肩頸,恍然驚覺身下竟是同褥的虛汗,涼涼秋夜,細風一掃,更覺驚寒。
扶瑄輕抖了內里薄衫晾風清透,便是回憶,恍惚記得睡前曾見過錦庭,依稀叫錦庭替他備馬來著,錦庭做事一貫穩妥,他是知曉的,但瞧這天色已深,月明星稀,未有三更也便四更,城中哪處辦事之所皆去不了,想想也便作罷,又無胃口飲食,便又到頭睡去,一夜無夢。
翌日,扶瑄睡至晌午才行,昨夜第二眠倒睡得異常的沉,猶如昏厥一般不受驚擾,雖起來仍覺渾身酸痛,但倒地恢復了些力氣。
自昨日長公子屋苑的薔兒被扶瑄粗魯驅趕之後,兩府上下便無人敢再來長公子屋苑服侍,張炳見此也未有辦法,況且府內風波方平,有大把事務需料理,也便由著他那裡空缺。扶瑄清醒后,匆匆洗漱整頓容顏,才覺昨日脫下那身沾了血的赤色金錦喜袍已不見蹤跡,一旁已擺好一件疊得整整齊齊,又熏畢了香的湛藍色織紋蜀綉錦袍。到底他仍是長公子,生活不可失了秩序與排場,想來那深夜悄然潛入替他收拾衣物的婢女該有多膽戰心驚。
扶瑄並未在府里用膳,而是徑直去取了馬,便自烏衣巷後門揚長而去。
少時,刑部巍巍堂皇的樓宇便在他眼前呈現。刑部樓高二層,寬數百丈,圍牆高聳,青瓦莊嚴,頗顯厚重,比之皇宮不僅少了富麗堂皇之感,更有些叫人心神不寧的壓迫之感。刑部門口分立左右二名侍衛,橫眉冷峻,不苟言笑,與烏衣巷門口侍衛相較又更添了些不近人情。
扶瑄於正門處翻身下馬,便立即趕到一陣逼仄而陰冷之氣。遙望今日天空仍有淡陽高懸,雖不熱絡,但覺不至冷,況且他快馬加鞭,心中火急火燎,自應是悶出一身熱汗,卻是覺著陰風襲人,涼涼初冬之味,又孤闖空門,難免有些微微膽寒起來。
可王謝世家長公子便是長公子,侍衛當差局中,還是認得他的。扶瑄方才下馬,那右側的侍衛便迎上來,鎧甲聲響鏗鏘如鍾,扶瑄有些憂心,但見侍衛立定,仍是橫眉冷峻,卻不失禮數,抱拳而道:「謝公子,所來為何?」說話不卑不亢,不輕不響,一嘴兒例行公事的官家味道。
扶瑄亦行禮回道:「我尋廷尉大人,不知此刻是否在此?」
照理說,依照扶瑄以往性子,他首選便是入宮直截了當尋皇帝辦事。可如今情況實在今非昔比,前有扶瑄東陽之好的事件橫在前頭,否了皇帝的賜婚,雖皇帝司馬熠並非記仇之人,但到底得罪了爾妃娘娘及通州王家,在皇帝眼中,扶瑄已是斷袖之人,如今又為他婢女求情,扶瑄與他婢女的風月傳言建鄴城中早有耳聞,皇帝許是也有耳聞了,如今若去替她求情,便有欺君之嫌,況且此案是謝安主導要殺,父親要殺,兒子卻來求情,實在有損世家威嚴,叫世人看笑話,如此一想,也便只有來刑部碰碰運氣,套取個蛛絲馬跡也好。
扶瑄自是知道廷尉乃世家一派之人,自然受他父親掌控,若要放人亦或劫獄,難於上青天,但若可叫廷尉看在他長公子的面子上叫初夢少吃些苦頭,亦或見上一面,他便不虛此行了。
侍衛聲音頗是沉穩渾厚:「回公子,廷尉大人不在,並且廷尉大人知道公子會來,令屬下特在此告知公子,初夢姑娘如今安好,但公子見不到,若有得罪,請公子海涵。」
扶瑄聽罷,苦笑一聲,道:「廷尉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扶瑄叨擾了。」說著正要上馬而返,到底還是不甘心,又回眸朝那刑部樓宇深處眺望一眼。說來也奇,此雖是大白的當空,可那庭院深處竟無光亮,自遠處望,只顯出黑黢黢的一片陰影,陰森非常,扶瑄想來,如此禁地,雖有他長公子身份加身,但到底不過是當差官吏看在他父親顏面上罷了,若是強行闖入,守衛之後定會攔截,況且裡頭關押之人為朝中要犯,孫淵之輩想必應關押於此,監牢又在地下,機關重重,初夢還未見著,他已深陷囹圄了。
「公子在此觀望也無用,天色不早,請公子早回。」侍衛的說辭口吻仍是官腔嚴嚴,叫扶瑄無從挑剔,也便無處可生事端。
「初夢姑娘……是當真安好嗎?」扶瑄忽然記起從前叫青青打賞的那一套,此事應是僕從來做,便順水推舟般自然而然,而眼下無人相隨,扶瑄便只好自己摸出些許錢幣來,以及地寬袖作掩飾,偷摸將錢幣塞入侍衛掌心處。
叫他意外的是,侍衛好不心虛地接過,卻將其亮於掌心處,攤手又還於扶瑄眼前,道:「扶瑄公子,當差乃職責所在,不必客套。初夢姑娘確實安好,請公子放心,此是謝大司徒特意關照過的,我們亦不敢叫此女子吃苦,公子請回罷。」
扶瑄稍稍有些驚詫,旋即便會心雅然一笑,恢復了一派翩翩有禮之態,道:「謝過了。」
「公子客氣了。」侍衛回完,便又踱回原先位置。鎧甲鳴鐵之音伴著扶瑄上馬時馬嘶蹄點,伴著此地陰陰涼風,倒有些塞外邊陲,錚錚蕭瑟的味道。
扶瑄到底是逸群之才,思辨洞察非尋常人所及。方才那侍衛雖是隻言片語,官腔濃重,卻已然說漏了嘴。
天下之大,於謝安而言,心中安全之地便是烏衣巷,而進孫淵亦關押在此,那邊證明刑部此時亦受謝安信賴,亦是安全之所。而謝安特地關照之下,刑部雖經辦此案,但覺不敢怠慢初夢,而刑部那些樓宇庭院,不必說那地下牢房,數代亡國罪臣暗殺之地,陰氣頗重,連那門面之處已不宜人居。扶瑄知初夢生性畏寒,又經歷了幾次傷病,冰室那次更逼了寒氣入骨,在此地莫說十五日,便是一二日,身子全然受不住,更無從安好,故而只有一個可能,初夢仍身在烏衣巷內。
扶瑄心中思忖著,那馬鞭揚得輕快。他特地繞道而行,裝作不經意途徑刑部平日作官吏出入之用的側門處查探一二,只見此地果真布兵多人,一副守衛森嚴的模樣,雖除了扶瑄外無人行徑,卻總天上地下地瞪著一對對鷹目不斷勘察,扶瑄由此便更篤定了心中所料,父親在此故布疑陣,故弄玄虛呢,更有甚者,審訊初夢的並非刑部廷尉大人,而是他父親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