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尊愁離顏
如此精妙計謀,扶瑄想得到,那要取初夢性命的司馬錫更是想得到,況且那刑部之中雖主幹之人為王謝派,可總會潛藏著幾名司馬錫的暗探,稍作打聽,初夢究竟是否關押於此,是一目了然之事,謝安亦是老謀深算之人,自是犯如此低級錯誤,他的計謀,便是要將司馬錫的殺手引至烏衣巷內來。
從前來時,烏衣巷只準備不足,而今日來,不論司馬錫所派之人如何嫁禍鮮卑異族,畢竟此地在烏衣巷內,便是王謝說了算,他可嫁禍鮮卑異族,那謝安與王導有何不可移花接木,又「嫁禍」在司馬錫頭上呢。
故而謝安才定了一個十五日的行刑之期,為的便是逼司馬錫著急。
如謝安與司馬錫這般的高手過招,便是相互揣摩,相互盤算,若那方奈不住性子,先動了,便是輸了。
初夢這兩日在烏衣巷內過得確實安好。
她棲身之地,便是從前南康公主從前所住屋舍。
那場風波之後,她會身陷囹圄是早已預料到的,而當張炳受謝安之名來請她時,叫她亦始料未及的是,謝安竟將畢生所愛的亡妻屋舍以供她做囚禁之用,說是囚禁,卻並未捆綁束縛,不如說是禁足更為適合。張炳只轉達老爺的話道,老爺知曉她是聰慧之人,心有分寸,老爺信她不會做出逾距之事來。
兩日之中,謝安也並未審訊她,也從未打算審訊她,只將她安置此地,三餐叫張炳親自來送,期間忽然傳令兩府上下,南康公主屋舍要做超度法事之用,叫人不許接近此處,擾亂法事,連同是一個屋苑的趙氏亦不可親近,更叫了親近侍衛連夜巡查,府內之人只當是扶瑄公子生辰喜宴見了血光,府上沾染了不潔之物,唯恐驚擾了扶瑄生母南康公主之靈,才有此舉。婢女僕從亦知謝安待南康公主的情誼,也便覺著是情深所至,理所當然。
可若說安好,初夢卻也過得並不安好。
夜夜彷徨難眠自不必說,那一夜風雲驟變,本是歡天喜地的扶瑄生辰宴席,佐著八月十五中秋佳節,雙節其迎,歡喜非常,可一朝夢碎,該來的始終會來,偏巧又是在那一日來,可再不濟來也便罷了,可偏巧又牽連了龍葵姑娘身故。扶瑄不來尋她,她大抵是心有所知的,想來也是,曾是最親密的枕邊之人,曾信誓旦旦與他說「從未欺瞞他」,如今真相大白,那日險些害得扶瑄再無天日可見之人,便就是她,若是那不相干的也便罷了,偏巧正是她……
初夢想著,那淚便又無聲地順著面頰輕淌下來。
可她又做錯了何事呢,若說錯,便是那一日不該自妙華坊的地上醒來吧……
不知怎的,她總心頭存著萬分之一的僥倖,亦或說是一種莫名的直覺,扶瑄是相信她並非刺客的,更明白她之所以承認自己是刺客,全是為了構陷司馬錫,為成全王謝世家聲望利益而作的犧牲。
可如此,又終歸只是她的幻想。
「初夢姑娘,用膳了。」不知何時,張炳已自密道步入南康公主屋舍,悄然立在她身後。
後來初夢才知,謝安將她安置於此,正因南康公主卧房內有一條密道直通果園假山之後的枯井中。
南康公主已故去多年,屋舍一直保留原貌未作搬動,而謝安若要來此,大可自正門入,不必另挖密道,加之密道那頭灌木蔥榮,離草沒足,裡頭的石壁也有厚重的煙火痕迹,故而初夢推測此密道在南康公主健在時已然修繕。
想來謝安定是萬分疼愛南康公主,連她最為私密的卧房亦通了密道。王謝世家名聲在外,難免遭逢江湖朝堂中心懷不軌之人前來暗刺,那密道做得極精巧,果園處即便細細一寸一寸尋找,也難尋到入口所在。謝安為保南康公主安全,用心至深,叫人無不動容。
張炳將她帶到此地時,並未說因何而來,也未說何時可出去,只叮囑了前時那句話。
初夢被軟禁於此,既然張炳一日三次前來送食,那密道便未被封死,頂多正門與密道有些侍衛把手罷了,但以初夢的聰慧,若她想逃離此屋,她又未像從前被人囚禁般被束縛住手腳,侍衛便如形同虛設,金蟬脫殼全然不成問題。
可她心中如明鏡似的,她心覺已然對不住謝安,囚禁本是理所當然,而即便是囚禁,謝安卻仍待她頗是尊重,未用尋常對待兇徒的那套,謝安正人君子,初夢心中頗是感動,應承不會擅自離開此屋。
「初夢姑娘,用膳了。」張炳見她仍是迷茫,便向前一步,又喚了一聲。
屋舍裡頭的密道口子位於卧房一側的金絲芙蓉花彩綉屏風後頭,那屏風后本是南康公主沐浴之地,如今正好作那遮擋隔斷之用,給二人之間一個緩衝。
初夢正思慮扶瑄出神,這才聽聞張炳喚她,趕緊抹了把淚,回身來迎。
遙望外頭,窗欞只叫匠人糊了厚紗,外頭瞧不見裡邊,裡邊自也瞧不見外頭,只隱隱約約在厚紗上映著一輪昏黃而融融的圓盤,凝視的那會子,便有幾隻鳥雀在白畫布上展翅掠過,依稀可聞那鳥鳴悠然輕快,想來外頭已叫侍衛封鎖,無人行徑,自然極靜,才不驚鳥雀。
「姑娘,莫哭了。」張炳見著她的淚痕未乾,這幾日來頭一遭說了一句除了「初夢姑娘,用膳了。」外額外的話。
初夢本以為張炳是承謝安的意,不苟言笑,也便心中揣測謝安定是憎惡於她,想來殺子之仇不共戴天,又怎會不憎惡呢,主人情緒如此,那做僕從的待她好言好語,定是沒有的,可如此張炳說了句暖人情的話安慰她,她心中的石頭也便落地了一半,忙是起身將盛了餐食的木案接過,欠身道:「多謝張管事了。」
她頓了頓,又問:「扶瑄公子……可還好么?」初夢隱忍了數日,可終究仍是隱忍不住問出了口。
張炳望著她靈眸泫然,幾日茶飯不思又見消瘦,只透著通身上下飄然而登仙般氣息,心中實在擔憂,唯恐她如此下去身子透支熬受不住,不好與老爺交代,便又破了例道:「扶瑄公子挺好的。」說罷又有些怕初夢思念過度,情急之下出了密道去尋扶瑄了,便又道:「只是他因龍葵姑娘之事有些傷心,一人閉戶數日,說了誰也不見,他想獨自清靜些許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