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幽蘭匿遁

第二章 幽蘭匿遁

扶瑄從病榻上蘇醒的時候,發現身邊圍滿了人,姨娘弟弟好友乳母婢女全在,各個目光如注盯著他,臉上都是關切著急的表情,著實把他嚇了一跳,本能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動一動避開他們的目光。這不動不要緊,一動才發現自己渾身是傷疼的不行,不禁發出了「哎呦」一聲呻吟。趙氏見扶瑄又疼得呻吟,以為是哪兒的傷口裂了,又心疼又著急地掉眼淚。

扶瑄見姨娘為自己這般難過,趕忙擠出一絲笑容,虛弱地安慰道:「妾母,扶瑄……不孝,讓您擔憂了……」

趙氏一邊哭笑著,一邊以帕拭淚道:「傻孩子,你沒事妾母就高興了。」

剛才差出去報太醫「扶瑄醒了」的婢女,此時正領著一大幫太醫風風火火地往扶瑄屋裡趕。一群年過半百的老頭子正以耳順之年的最快速度跟在婢女身後,給扶瑄診治一刻也不敢怠慢。

屋內眾人見太醫們來了,趕忙讓出一塊空隙讓太醫們診治。不一會兒,太醫們診完,領頭的對趙氏說:「已經過了最危險的時候,接下來只要按時處理傷口,按時服藥,好好靜養調理,就無大礙了。」眾人連忙道謝。領頭的太醫趕忙謙虛道:「是謝家福澤深厚,公子的身體底子本來就好,能從這麼嚴重的創傷下逃命實屬不易,往後必有後福。」

婢女陪著太醫們出去料理後續事務。眾人又圍了上了聚在扶瑄身邊,好像對於他們來說,扶瑄的臉怎麼也看不夠似的。

趙氏此時已停止掉淚,轉為寬慰的口吻道:「瑄兒,你可把妾母嚇壞了。你要是有個什麼三場兩短,我怎麼對得起你先去的母親南康公主。」說罷眼圈又泛紅了。

「妾母,兄長不是好好的在這兒嘛。」

「對,對。」趙氏破涕為笑,連連應聲。

在一旁看了半晌一言未發的蘇之此刻真有萬般滋味在心頭,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對扶瑄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得默默地隱忍在床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一起玩到大的最好的朋友。好在扶瑄看了他一眼,也全然明白他的心意。

少時,謝全與王世安步履匆匆地趕來了。屋內眾人連忙起身行禮,謝全自然無暇顧及這個,徑直奔向扶瑄床頭。

扶瑄看見一眾親友圍著自己已是很不好意思,現在父親和王伯父過來看自己,堂堂八尺男兒只能躺在床上受人照顧,還是修武之人,更是羞愧難當,掙扎著想起身行禮,雖然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還是硬撐著動了一下下身體想做嘗試,當然換來的只有全身撕心裂肺的抵抗。

謝全將兒子安撫在床上,目光微顫上下打量了一番,繼而緊抿嘴唇,一言不發。

扶瑄竭力朝父親擠出一個笑容,事實上,他自從發現自己的處境后嘴角就一直竭力保持讓周圍人寬慰的笑容,但是由於太虛弱,笑容始終不太成形。

「勞長輩挂念,扶瑄萬分羞愧。現已無礙了,請王伯父與父親不要擔憂。」

謝全肅然問道:「太醫來看過了嗎?」

「來過了,說妥善清理傷口,按時服藥,靜養調理便會無礙了。」錦庭回道。

「扶瑄的事,要你多費心了。」

「恭敬兄長是錦庭分內之事,並無費心一說。」

「兄長羞愧,有勞弟弟照顧了……」

王世安雖為一品大司馬,上過戰場帶過兵,見慣了刀光血影,但看到眼前扶瑄這般景象,心中也著實不忍,轉身對蘇之吩咐道:「王謝兩家近,你多過來走走,照看你兄弟。」

「自是當然。」蘇之垂目低應道。

言談間,天色已經暗淡下來。謝全轉身將目光投回扶瑄臉上,吩咐眾人道:「我和王大人有事要問瑄兒,你們都先下去吧。」

眾人應聲而退,房內只剩謝全父子及王世安父子四人。謝全俯身凝視著扶瑄,語氣威嚴卻不失溫和地問道:「為父知你此刻傷重,但有一事,為父和王伯父必須立刻知道。」

扶瑄也是心聰目慧之人,回答道:「孩兒明白。只可惜,未曾看見兇徒。」

扶瑄竭力想多回憶起什麼,閉目鎖眉補充道:「當晚孩兒與張二公子,庾公子一同暢飲,酒過三巡,仍未盡興,此時嬤嬤遣一藝伎上門獻藝,藝伎談琴還不足半首曲子時,突然燈火全熄,黑暗裡孩兒感到胸腹一陣疼痛,接著背部似有尖銳之物刺過,跟著就全無意識了。怎樣?張公子庾公子可安好?」

謝全閉目搖頭輕嘆:「此名藝伎你可還有印象?」

「從未見過,是新面孔,但琴藝不俗。她……自喚樂瑤。」

「樂瑤?她可有何特徵沒有?」

「身形纖若扶柳,音色清婉溫柔。以紗掩面,與其他藝伎一般形色,並無明顯特徵。難道?」

「孩兒有一事,現在想來蹊蹺,不敢不報二位長輩。」角落裡突然發聲的蘇之,將三人目光吸引過去。蘇之處事向來內斂謙謹,此刻他想要彙報的事,必定是要緊的事。

蘇之「撲通」跪倒在地,神情如萬蟻噬心般痛苦,道:「孩兒有罪!孩兒昨RB應與扶瑄一同前去妙華坊的。謝伯父也知道,我和扶瑄自小是一同玩樂的。但昨日,孫淵大人的義子突然差人請孩兒去府上,說有要事相商,叫孩兒非去不可。然而孩兒到府上之後,發現並無要事,只不過是與其他公子一同賞玩的宴會罷了。孩兒如果能早些識破此陰謀,斷然拒絕孫大人義子的邀約,與扶瑄一同前往,扶瑄也許就不會……」

「傻孩子,快起來吧。」謝全伸手去扶蘇之的胳膊,「瑄兒造次橫禍,是誰都始料未及的。兇徒心狠手辣,若你一同前去,也許此刻躺在床上的就是兩個人了。扶瑄許是命中注定有此劫數,怨不得你,千萬不要自責。」

扶瑄也預伸手去扶蘇之,只是他稍稍一動,全身就如被萬鈞撕裂般疼痛。蘇之雖人拜倒在謝全和王世安的膝前,但餘光一刻也沒有離開扶瑄,他見扶瑄微微掙扎了一下,便知扶瑄用意,深怕扶瑄因為自己再次受傷,趕忙起身退回到扶瑄的病榻邊,倚靠著床欄垂目凝視好友。

少時,家丁來報酒菜已在湖心亭備妥。

謝全款待好友來客的酒宴,通常是在謝府的湖心亭上舉行的。謝全是講究風雅之人,宅邸當初擇址在此臨水而建,就是看中了院后這片水域中心處十丈見方的天然湖石。謝全命能工巧匠加以潤色改造,以湖石為底座搭了一個亭子,亭脊亭柱上雕以精緻圖案,不僅精心飾以香草水景,還把許多心愛的擺件搬到此亭上,對此亭謝全更是親自監工,待到出品之時,果然情志清雅,意趣非凡,堪稱謝全的得意之作。春暖之時,謝全閑來無事,也願在此庭上讀書寫字,若與摯友同飲作樂,更是非在此庭上不可。只是今日,謝全和王世安來此湖心亭並非飲酒作樂,但相談怎可無酒,無酒便不成體統,加上喝酒暖身,陽春三月夜間湖面上的風吹來也不會覺得冷。

「案子到現在,謝兄怎麼看?」還沒入座,王世安便迫切地問道。

「王兄你還是那副脾氣,急性子一點沒改。坐下說。」

「你兒子出這麼大的事,你反倒是不心焦。」

「不曾想,門閥爭鬥的野火,這麼快已經燒到了下一輩的身上。」謝全搖頭嘆息道。

「孩子們也到了該為官參政的年紀了。」

「早先,張、庾二位大人來過了。庾大人還是獨子,見狀真是令人痛心。兩位大人素來也謙和,不與人結仇,也不參與門閥黨爭,此次遭難,全因謝家牽連。」

「張、庾二位大人官位雖不高,但終究是朝廷命官,在天子腳下公然刺殺重臣之子,當真膽大包天!」

「刑部審問了一日一夜,得到的信息與早前我們知道的一樣,無非都是他們發現房內被刺后的景象,至於被刺時房內發生了什麼,卻無人知曉。」

「偌大一個教坊,房內打鬥如此激烈,怎會一個關注的人都沒有?」

「據二樓走廊伺候的雜役說,教坊本就是聲色之地,嘈雜之聲四起,間或有客人醉酒砸壞了東西也是常有的,事後都會賠償,所以雜役通常不會輕易闖入客人的房間,而昨晚這雜役看到犬子的房內的燈火霎時全熄,上次滅燭是有客人妄圖對藝伎行不雅之事,而這在教坊內是絕對禁止的,雜役害怕出事這才過去看看。」

「那他去時,可有看到兇徒的身影?」

「他說未曾看見,屋內漆黑一片看不真切,但並無動靜。這也並不奇怪,犬子這個當事人都未曾看見,更何況是門外的雜役了。」

「差走蘇之,讓扶瑄隻身一人。刺殺時先滅燭,再動手,萬一沒得手留下活口,也不至於暴露,部署得相當周全。」王世安分析道,「從雜役發現異常到趕到房間確認情況,再到下樓去求救,之間間隔時間這麼短,兇徒既要行兇又要逃脫,若不是張、庾兩位公子所為,就只有一種可能——訓練有素的殺手。」

「且這個殺手並非頂級高手,不足以以一敵二,所以當晚才會差走蘇之,留下文弱的張、庾兩家公子。」

「謝兄推斷得極是。王謝兩家,寵辱一系,絕無保護王家而尋仇謝家的道理,唯一的解釋是,兇徒殺不了兩人。這倒相當符合藝伎行兇的特點。那麼,這名藝伎現在何處?」

「這就是本案最大的疑點。」謝安一字一頓地說,「當晚的藝伎,至今下落不明。」

「所以謝兄剛才特意向扶瑄求證藝伎之事。」

「正是。扶瑄說藝伎為嬤嬤遣來,而嬤嬤在嚴刑之下仍未提及此事,教坊中也從未有過一名叫作樂瑤的藝伎。看來此事,教坊確實並不知情。」

王世安面前的菜肴一筷未動,原本溫熱的酒也放至冰涼。

「如果就是此名藝伎所為,她是如何逃脫的?」

「應該不是從正門逃逸的,那樣的話必會與趕來救人的人群撞個正著。刑部推斷應該是從二樓窗戶跳窗逃逸的,派去的人搜查教坊後面的草叢時,在一塊硬石上發現了血污,血污還隨著腳印延伸了一段路,但不久后就遁匿了,可能此人並未受重傷,或者被什麼人救走了。刑部已下令封閉城門,全城戒嚴。」

「既然刑部已布下了天羅地網,那找到此人,是遲早的事,到時真相便會水落石出了。」

「如果事情真是那麼簡單了就好了,恐怕我們找到那個人的時候,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而是……」

涼風徐徐地灌穿湖心亭,撥動著王世安絲絲斑白的鬢髮。亭邊的香草在風中沙沙地搖曳。

他拖顎沉思片刻,隨即若有所悟似的,將凌厲的目光投射在謝安的臉上:「那麼,謝兄覺得是誰?」

謝安此時倒顯得淡然許多。他沒有抬眼與王世安意圖洞穿一切的目光的相聚,只是垂著眼帘,仰頭痛飲了一盞酒,隨即低頭緩緩地吐出:「是誰,王兄心裡不也已經有答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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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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