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逆子
對於普通人而言,實驗室是一個危險的地方,不論化學實驗室還是生物實驗室,大量危險的藥劑存放在那裡,不是深諳實驗操作規範的人,很容易就因為大意使自己中毒。
當初曹欣追《名偵探柯南》,有一集被害者服毒后嘴裡有杏仁味,柯南據此推測死者中毒。
她追問我是不是真的,非要聞一聞那個氣味,我無奈:「那玩意兒是劇毒,氣體也可以導致中毒的!」
然而她看穿了我脫離劑量談毒性的小花招,「氣體沒有足夠的濃度,傷害不會太大,再說一般中毒都是通過口腔和食道黏膜啦,我查過的!」
拗不過她,我只好帶著她去實驗室,聞了聞封存在藥品櫃中的氰化物。那是一種特殊的苦杏仁味,若是不注意就會忽略過去。
但在我的印象中,它始終和可以食用的杏仁有著微妙的區別。
劇毒的氰化物。
因為對劇毒心存警惕,我記下這種氣味之後,就再不會忘記。
在嗅到杏仁酪的香氣的時候,這個印象第一時間襲上心頭,令我極度警惕。而程嘉洄的反應佐證了我的推測——他的緊張與激動,不是因為在父親高壓下決定退讓,對程嘉溯服軟。
而是因為,他決定毒殺所有人!
我不知道他對自己的未來究竟有著怎樣的規劃與安排,也許等程頤和、程嘉溯和我全部死去,他自然有辦法脫罪,成為程家名正言順的繼承者。
這個計劃,何等惡毒,何等瘋狂!
我因為後怕而臉色發白,追問程嘉洄:「你想做什麼?」
這句話配合此刻的場景,指向非常不祥的事實。程嘉溯毫不猶豫地站在我身邊,以護住我的姿態面對程嘉洄,以免他狗急跳牆傷害我。
鄭夫人眼觀鼻、鼻觀心,端坐不動,宛如一尊玉像。
而程頤和的臉上,有一種混雜著驚愕、憤怒、不可置信和瞭然於心的古怪表情,他搶先斥責程嘉溯:「嘉溯,管好你媳婦!」
隨即命令傭人收拾滿地狼藉,之後才轉向程嘉洄,問他:「怎麼回事?」
不像程嘉溯不假思索便站在我這邊,他選擇詢問程嘉洄,就意味著他已經在懷疑程嘉洄。否則,身為一位父親,是不能容忍有人把下毒這樣的罪名加諸兒子身上的。
傭人很快把現場打掃乾淨,輪到我手邊的半盞杏仁酪,我眼風一動:「留下這個,其餘的掃掉。」
他們不敢有異議,屏著呼吸,在快要凝滯的氣氛中退了下去。
程嘉洄的目光掃試過餐廳里所有人,彷彿要把這幾個人的模樣深深刻在自己心裡,然後他詭異地笑起來:「爸爸,您英明一世,還有哪裡不明白的嗎?」
程頤和眼下驟然現出一道皺紋!
他年紀不輕,但素來保養得很好,看上去完全不像五十多歲、接近六十歲的人。直到此刻,幼子的惡行讓他大受打擊,瞬間他如同老了十歲,精氣神皆不如從前。
程頤和疲憊地看向程嘉洄:「嘉洄,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他畢竟做了杏林幾十年的君王,縱然大受打擊,威勢也依然駭人。程嘉洄後退兩步,又堪堪站住,回視程頤和:「爸爸,你要奪走我的一切,還不許我反擊么?」
「你的一切?」程頤和細細咀嚼著四個字,越想越有意思,竟輕輕笑起來,「你的一切!」
程嘉洄在他的笑聲里臉色越來越難看,再也撐不住氣勢,但還是努力表現出自己的不服氣和狠戾。
程頤和笑聲驟然消失,厲聲道:「我的東西,我可以給任何人,唯獨不能被惦記!」
說著他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安穩寬大的紅木餐桌猛地一顫,程嘉洄跟著一抖。
程頤和的司機同郭峰一起進來,一左一右押住程嘉洄,詢問地看向程頤和。
董事長疲憊地揉揉眉心,擺擺手,「把他關起來。」
兩名受過特殊訓練的司機很快把不斷掙扎的程嘉洄拖出去,關在這座大宅某個不見天日的地下室里。
他凄厲絕望的叫喊逐漸遠去,程頤和嚴厲地看向我,眼神有如雷霆電光!
「你怎麼知道,甜點裡有毒?」
我心頭一緊,明白程頤和這是在懷疑我。暴君們往往都是如此,他的兒子是不會錯的,犯錯的一定是別的人。
在他看來,程嘉洄乖巧聽話,沒膽子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而我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阻止眾人吃掉下了毒的甜點——可以說是因為我格外警惕,但難道不能說是因為我事先得知情況嗎?
更有甚者,如果是我使用苦肉計,陷害程嘉洄?
甚至是我想方設法誘使程嘉洄下毒,讓他正好落在我的陷阱里?要知道,這個家裡最容易接觸到劇毒物品的絕不會是程嘉洄,而是我。
如果我的兒子做出這樣的事情,我一定會如此懷疑,但這樣的懷疑降臨在我身上,引起我的憤怒。
「父親,」我採用和程嘉溯一樣的稱呼,「您應當很清楚我的專業,我接觸過劇毒的氰化物,清楚它們的性狀,更深深記得這種特殊的味道。」
「什麼味道?」程頤和一怔。
「非常特殊的苦杏仁味。有百分之四十左右的人,聞不到氰化物的氣味。如果您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你可以隨意讓傭人來聞,看是不是真的有一股特殊的味道!」
我不能讓他把髒水潑在我身上。
在我開口辯解之前,程嘉溯擋在我前面,直直看著程頤和:「父親。」
話不需要說透,意思已經很明確——如果程頤和想要推我給程嘉洄頂罪,程嘉溯絕對不會同意。他無條件回護我,而程頤和必須選擇,是維護程嘉洄,還是放過我。
「逆子!」程頤和牙關緊咬,額上青筋鼓出,這句話,不知道是在罵程嘉洄還是在罵程嘉溯,抑或是二者皆有。
面對突如其來的意外,程頤和迅速找出了一條能夠保全程嘉洄的道路,不幸的是這條路被程嘉溯堵上,他也只好暫時偃旗息鼓,好從長計議。
「都散了吧。」程頤和還想壓下這件事。
程嘉溯才要說話,我搶先道:「父親,該報警了。」
程頤和濃眉一軒,看我的目光里已有了寒意。
「他不只是要毒殺他看不慣的兄長,更重要的是,他要毒殺您。」這話鄭夫人不能說,程嘉溯也不能說,他們說了,就是構陷程嘉洄,唯獨我可以說。
程頤和逼著鄭夫人母子對程嘉洄忍讓了一次又一次,把他的膽子養大,泄露公司機密都是小事,現在他已經瘋狂到了要毒殺親人。
若是這一次輕輕放過,下一次他能做出什麼事,就不是普通人能夠想象的了。
程頤和死死盯著我,我一瞬不瞬地回視他,最終他退後一步:「暫時不報警,叫人來鑒定。」
無論他要怎麼處理程嘉洄,有一些事情是必須弄清楚的:毒藥究竟是不是他所下?下在甜點裡的究竟是什麼藥物?他又是通過什麼渠道拿到這些藥物的?
程頤和率先離開餐廳,回到他的書房,留給我們一個高大而孤獨的背影。
鄭夫人這時候才悠悠然起身:「小橙子有沒有嚇到?我去看看她。」
程嘉溯已經著手安排人來取證和化驗,安排好後手,他緊緊抱住我:「差一點……」
我能感受到他的后怕——只差一點點,一家人就都要橫屍當場!
程嘉洄沒打算放過他和我,自然更不會放過小橙子和程呦呦。端上來的甜點,有程呦呦一份。
他已經完全不顧念他和程頤和的父子親情,更不會顧念情分不深的私生女程呦呦。
剛才發生的事情,小橙子一無所知,因為被抱離餐桌而賣力地翻滾著,沖她祖母哈哈大笑。
而程呦呦就明白得多,小臉發白,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睛下形成一小片陰影。
畢竟是她的親生父親想要毒殺她……程嘉溯摸摸她的頭,「跟你沒關係,不是你的錯。」
程呦呦抬眼看著程嘉溯,「真的?」
程嘉溯嚴肅地點頭,「你是我的女兒。」
不是程嘉洄的,不必為程嘉洄的罪惡而背負沉重的包袱。
你的父親是程嘉溯,他是我見過最具氣概的男人,絕不會隨意委過於人。
程呦呦,這是你的幸運,也是我的幸運。
妻子和兒女很好地安撫了程嘉溯,他抱著我時微微顫抖的手臂再次恢復穩定,有條不紊地做出一系列決定並安排下去。
程嘉洄這樣倒行逆施,他不可能毫不追究,但追究必須有度,要讓他得到教訓,同時還不能引起程頤和的反彈。
鄭夫人與程嘉溯母子二人商議著這個「度」的所在。
這所大宅當中,沒有一個人考慮程頤和的心情。
出乎爾者,反乎爾也。
他冷落了幾十年的妻子,在他困頓時不關心他,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不待見的兒子,又怎麼回去考慮他的心情?
偏偏他心愛的兒子,因為利益和欲·望得不到滿足,便做出弒父的舉動,這一切,均是他一手導致。
程頤和,終究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