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 杏仁酪
婚禮過後,程頤和召開董事大會,任命程嘉溯為董事長助理。
這個職位實際上可以分擔董事長的事務,以前從未設置過,程頤和新設置這個職位,其象徵性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這一舉動意味著,程頤和徹底確立了程嘉溯繼承人的地位。所有人都明白,他這是決定把自己的地位、財富和人脈全都傳給長子。
無論之前他如何偏心程嘉洄,一旦對外宣告立程嘉溯為繼承人,事情便無可更改。而且很顯然,程嘉溯比程嘉洄更符合眾人的期待。
做出這一決定后,程頤和不再去桑柳的宅子看望她。他放手讓程嘉溯接管公司事務,自己約一二好友賞花品茶,非常愜意。
幾天後,程嘉洄回到程家大宅。
鄭夫人這一系照例無視他,程呦呦出於禮貌跟他打了聲招呼:「叔叔下午好。」
彼時程嘉溯不在家,程頤和則在書房。無人阻止這位程家二少爺,他戒備地看著我們,然後走進程頤和的書房。
不久后,書房裡傳出年輕男子哭泣的聲音。
晚飯時分,程頤和與程嘉洄一道出現在餐廳,父子二人均眼眶微紅,顯見是動了情。
程頤和對程嘉洄,一向是不缺慈父心態的,這兩年嚴了些,那是為了讓他上進,好和程嘉溯做比較。
如今他不再奢望程嘉洄超越程嘉溯,只盼這個兒子做個富貴閑人,慈父心腸又回到他身上,對二十多歲的次子噓寒問暖,不時招呼他多吃一點,那態度比起程嘉溯對小橙子也不差多少了。
我不禁慶幸程嘉溯因為工作忙而不在家,否則看到他素來嚴厲的父親這種模樣,不知他該如何自處。
程嘉洄也是一副乖兒子的模樣,據程頤和說,他十分懊悔先前的任性,不該因為父親的決定而憤怒離家出走。
無論如何,他是程家的兒子,父親的決定不是他能夠置喙的。哪怕他什麼也得不到,他也應該盡到一個兒子的本分,承歡膝下。
程頤和因為程嘉洄的懂事而老懷大慰,他終究是老了。換在二三十年前,程嘉溯與程嘉洄這般行事,會被他用雷霆手段鎮壓。
但現在,他在程嘉溯面前選擇退讓和妥協,對程嘉洄也多了幾分寬容。
很顯然他不會虧待程嘉洄,把杏林留給程嘉溯是應有之意,但在這之外,他會給心愛的小兒子留下足夠的基金和產業。
程頤和最信任的律師開始頻繁出入程家大宅,我們都清楚,那是程頤和在修改他的遺囑。
誠然,他身體一向十分健朗,但年紀不饒人,為了防止出現意外,早在幾年前他就在律師公證下立下遺囑。
時移事易,當初的心意改變,遺囑也要做出相應更改。
董事長名下財產複雜而龐大,即便是最得力的律師,也需要統計、計算許多天,更要殫精竭慮地為程嘉洄考慮,給他留出足以保證富有生活、又不會惹怒程嘉溯的部分。
鄭夫人問我:「律師進進出出,你就當沒看見?」
我微笑:「是我們的,總是我們的。阿溯心裡有數,我不急。」
鄭夫人聞言也笑起來:「我就怕你沉不住氣壞了事,既然你有分寸,我就放心了。」
我順手把小橙子塞給她,小橙子喜歡祖母身上亮晶晶的首飾,揪著珍珠胸針就要往嘴裡塞。
鄭夫人眉開眼笑地哄小橙子:「乖乖,這個不能吃。」
回頭她就給小橙子送來一匣子玩具,各個顏色鮮亮、造型新穎,要沒有尖銳的稜角和過小的零件,十分適合小橙子這麼大的孩子。
她送的禮物用心,我投桃報李,每天把小橙子送去和她玩。小橙子一笑,看得人心裡的不快煙消雲散,鄭夫人嘴上說著孫女不如孫子好,待小橙子卻一天比一天更加親熱,如珠似寶。
對於程嘉洄的回歸,程嘉溯並不放在心上。他現在的重點是收攏手中權力,鞏固自己的地位,以免忙中出錯,授人以柄。
有時候忙起來便不能回家,我便開視頻給他,讓他看看他兩個一個勁傻樂的閨女。
程呦呦一頭褐發蓬鬆地披著,像一頭小獅子,嘴裡也不斷模仿獅吼,每隔兩秒鐘就要突襲小橙子一次,在她臉上、肚子上亂親亂拱。
小橙子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地想要抓住姐姐。但她動作慢得像蝸牛,哪裡抓得住敏捷的程呦呦?
好在小橙子脾氣好,不哭不鬧,一邊要抓程呦呦,一邊自得其樂地笑。
她突然發現屏幕裡頭的人有點熟悉,歪著頭看了看,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就啊啊叫著,用手去拍打屏幕。
程嘉溯一邊含笑看著小橙子,不時做個小動作逗她笑,一邊對我說:「真想你們啊,想現在就回家。」
說著嘆口氣。
我也跟著嘆氣,又不能真的讓他扔下公司那一堆事情回家來,他若是回來,只會加班到更晚。
只好抱起小橙子沖他招手:「爸爸有沒有好好吃飯呀?」
程嘉溯面露尷尬,「我這就去吃飯。」
我冷笑:「胃病好了就忘了疼是吧?」
好在公司的工作餐不錯,他邊吃飯邊看孩子玩,和我說幾句話,交代一下最近的情況,這才依依不捨地關了視屏。
小橙子正拍打程嘉溯的臉拍得很歡,突然發現屏幕黑了,裡頭那張熟悉的臉不見了,整個人一愣,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程呦呦,吃力地兩手舉起pad用力一砸。
pad摔到地攤上,然而她爸爸還是沒出來。小橙子癟癟嘴,有點想哭,程呦呦眼疾手快地拿了個玩具小鴨子在她眼前晃一晃,她就被鮮黃色的小鴨子吸引了注意力,把她爸爸忘到腦後了。
又過了兩天,程頤和叫程嘉溯回家吃飯,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我們都心知肚明,他是要趁著大家都在的時候,把自己的遺囑公布出來,免得以後在財產的事情上說不清楚。
最重要的是,避免在他放權以後,程嘉溯動什麼手腳,委屈了程嘉洄。
也許程嘉洄知道,晚飯後他就再也沒有翻身壓倒程嘉溯的機會,因此他顯得有點緊張,表情十分不自然。
程頤和與程嘉溯都保持著平穩的神態,鄭夫人置身事外——程頤和對她尊重與敵意並存,她多說什麼,很容易引起程頤和反感,進而牽連到程嘉溯。
如今她不需要在額外做什麼,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下去,她的兒子自然就會得到一切,名正言順。
因此她只是含笑看著想要抓勺子自己玩的小橙子,喂她吃米糊糊。
飯畢,傭人端上甜點,是杏仁酪。
程嘉洄站起身,親自端一盞放在程頤和面前,微紅著眼眶,說道:「爸爸,請用。」
他鼻音濃重,程頤和深深看他一眼,大約是覺得對不起自己一直以來心愛的兒子,但礙於形勢,又不得不如此,他面上露出慈愛的神色。
「嘉洄,爸爸是為你好。」
「我知道。」程嘉洄眼眸低垂,縱然心裡再多活動,表現在臉上,僅僅是帶著落寞的順從。
「給你大哥大嫂端過去。」程頤和又吩咐。
程嘉洄飛快地抬頭看程頤和一眼,眼神里有掩飾不住的驚訝和委屈。但程頤和目光堅定地回視他,他意識到父親的決定不可更改。
程頤和這樣強行壓著程嘉洄在程嘉溯和我面前服軟,不過是為程嘉洄日後鋪路,免得程嘉溯懷恨在心,他日子不好過。
不管怎麼說,大家族都是要講究面子的,如果程嘉洄先服軟,表現得十分尊重我們,程嘉溯再恨他也要投桃報李,不可能再往死里整他。
為了這個兒子,程頤和真是用心良苦啊。
程嘉洄猶豫片刻,終於向程頤和的壓力低頭,一咬牙,端起一盞杏仁酪放在程嘉溯面前:「大哥,請用。」
這句話一出口,他彷彿輕鬆了許多,又很快端了一盞給我,「大嫂,請用。」
我輕輕點頭表示感謝。
而鄭夫人不用經歷這一遭,程頤和很清楚鄭夫人對程嘉洄的厭惡。程嘉洄與程嘉溯畢竟是有著血緣關係的親兄弟,他有本事讓這兩個人強行和好,卻不能讓程嘉洄去撩撥鄭夫人。
讓程嘉洄去伺候鄭夫人,不是在對她表示服軟,而是在挑釁她。
程嘉洄回到座位上,努力露出笑容:「往日里都是我不懂事,還請爸爸、夫人、大哥大嫂見諒。」
話說到這份上,鄭夫人與程嘉溯只好沉默以對,而程頤和面露微笑,開始享用愛子的孝心。
杏仁酪是甜杏仁和牛奶的混合物,香濃甜滑,不論大人小孩都喜歡吃。
程頤和舀了一勺甜品,尚未入口,我霍然站起,猛地打在他手上,杏仁酪灑了他一身。
程嘉洄猛然變了臉色,與程頤和一前一後喝問:「你做什麼?!」
我顧不上回答,扯著桌布猛一用力,將整桌飯菜掀翻,杯盞碗碟叮叮噹噹砸碎一地,湯湯水水四下里橫流。
眾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我對保姆道:「帶呦呦和小橙子上樓去!」
看一眼大家,確認沒有人吃下杏仁酪,我這才長吸一口氣,用桌布裹著手,撿起一隻還裝有半碗杏仁酪的碗。
「這句話該我問你——程嘉洄,你想做什麼?」